达达利亚可没意识到冬妮娅在想些什么,他殷切的招待着伊莉加尔进来。
伊莉加尔人迟疑了片刻,有些想告诉对方不需要这么热情,但对上他亮晶晶的双眼,又不自觉的沉默了。
屋子里充满了饭菜的香气,达达利亚的母亲已经做好了饭菜等待自己的孩子们回来。
达达利亚朝她热情介绍了自己山上偶遇的旅者伊莉加尔,并将她提剑架在脖子上想杀他的那一段隐去了,他的家人都非常欢迎伊莉加尔的到来。
毕竟这是第一个达达利亚主动邀请回到家里的女孩。
只有冬妮娅细心的发现自己哥哥的脖子上有一条细细的线,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如果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聪明的冬妮娅立刻联想到餐桌对面的姐姐拉着剑气势汹汹找上门的样子,不禁明白了怎么回事。
难道哥哥做了什么对不起姐姐的事情,被找上门负责了吗?冬妮娅的脑海中不禁冒出了一个想法,并且越想越可能。
随后,她看向自家哥哥的眼神宛如一个渣男。
伊莉加尔僵硬的坐在椅子上,周围是达达利亚热情的家人,他们说着最近的趣事,并且不断招待着让她多吃点,她看起来太瘦了。
她望着这些人的面孔,不断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而对面不断抬头看她似乎担心她不合口味的橘发少年也早就死了。
但周围饭菜飘香的热气和家人间谈话的烟火气却让她沉沦。
这只是一个幻境,全部都是假的,她不断对自己说道。
好像这样就可以阻止无孔不入的入侵。
但她还是慢慢低下头,喝了一口勺子中的汤。
“怎么样?”达达利亚的母亲期待着看着伊莉加尔的反应。
这位总是面无表情的旅者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如昙花一现,精致的五官焕发出一种从所未有的温柔神色。
“很好喝。”她说道。
她的评价让第一次招待人的母亲微微松了口气。
只有坐在角落里的冬妮娅看到这位姐姐低头的瞬间眼角隐约有一片晶莹。
她脸上明明挂着温柔的笑意,却莫名让冬妮娅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悲伤。
结束晚餐后,母亲将伊莉加尔的房间安排到了阁楼最顶端的一个房间,因为太久没有住,那里充满了灰尘。
她先让达达利亚带着伊莉加尔到处转转,母亲要趁这段时间将阁楼打扫干净。
于是达达利亚带着她来到了自家屋后的小花园,那里有着大片的葡萄藤架。
因为十几年前天气变得如南方春日般温暖,海屑镇也种植了一些南方作物。
紫色水灵的大葡萄挂在藤上,达达利亚摘下一颗,用清水洗了一下,递给了伊莉加尔。
“尝尝吧,这是我家自己种的葡萄,又甜又水,一点也不酸。”
伊莉加尔接过,葡萄的汁水在口中爆开,确实很甜。
两人坐在屋檐下,达达利亚在她旁边轻轻讲述着故事,哪怕这些是伊莉加尔已经听过很多遍的事情,但她仍然不厌其烦的安静的坐在那里听着。
今晚是个满月,月亮高悬在空中,如流水一样的月光,静静地泻在花丛中玫瑰的花瓣上。
一切宁静又温柔。
一直喋喋不休的达达利亚突然间安静下来,望着她的侧脸:“你知道吗,我感觉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你,你好像曾经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
他不知到该如何描绘第一次见到她的感觉,哪怕那时她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心脏开始艰难的跳动,伴随着剧烈的、尖锐的疼痛从细微的神经末梢开始蔓延。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爆炸了。
当恐惧和爱意混杂一起,世界上只剩下那双深红色的冷淡又傲慢的眼瞳。
达达利亚从来对一见钟情这件事嗤之以鼻,报以怀疑的态度。
而竟然有朝一日,他对一个素未蒙面的,还想要杀了他的陌生女人一见钟情了。
第四十五章
伊莉加尔没说话,她只是抬头望着月亮,似乎对达达利亚的话不在意,细看却能发现她有些出神。
自己的话没有引起对方的任何反应,这让抱着些小心思试探的达达利亚有些失落的垂下头。
他低头看着两人的交叠重合的影子。
自己第一次见面就唐突的和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她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个怪人啊?
达达利亚更加沮丧了,他又把事情办糟了,明明是想给她留下一些好印象,却偏偏弄巧成拙,好像自己之前也干过很多这样的事一样。
他的心情一下落到了低谷,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我真没有用,他想,连让她开心都做不到。
“或许,我们确实见过很多面,只是你忘记了。”毫无波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伊莉加尔还是保持着看月亮的姿势一动不动,谁也无法从她平淡的外表和声音中窥探到她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啊?”达达利亚呆呆的抬起头。
她好像在回应自己的那句有些越界的暧昧的话。
像是凉爽的风吹过夏夜的湖水,带起了片片涟漪,他的心又再次跳动了,密密麻麻的疼痛伴随着伤口撕裂的感觉在蔓延。
但这疼痛却无法阻止他嘴角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伊莉加尔收回了自己看向月亮的视线。
现实中自己进入海屑镇的那天同样是满月,似乎和幻境中的世界重合了,她有些不确定两个世界时间流动的速度一样。
万一她好不容易破除幻境出去,外界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那岂不是像法露珊学姐一样倒霉。
她的心里不禁有些急迫,想要早日离开这里,却在转头看到达达利亚的笑容时一顿。
真傻。
她这样想着,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也微微带了点笑意。
另一边,达达利亚的母亲已经打扫好房间,让冬妮娅去庭院里把两人叫回来。
冬妮娅走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伊莉加尔正望着自己家的傻哥哥笑,那笑意很短暂,转瞬即逝,眨眼间,她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冬妮娅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个不冷不淡的距离,但她意识到这个姐姐看上去并不像表面那样冷淡无情。
于是,她朝朝姐姐露出一个热烈纯真的笑容,像是春天里开出的第一朵花一样。
“姐姐,该去休息了,妈妈已经把屋子整理好了。”她笑眯眯的说。
余光看到自家的傻哥哥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的脸还有些红,不敢看伊莉加尔,只是站在一旁有些局促的说:“那个,夜深了,你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见。”
那副样子让冬妮娅怀疑他还是自己那个混世魔王总喜欢惹是生非的哥哥吗?
他简直像个扭捏的大姑娘。
冬妮娅匪夷所思的盯着自家哥哥,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严重伤害。
达达利亚转身朝冬妮娅说:“快带你姐姐赶紧去休息,别累到她了,你也赶紧睡觉,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小心以后长不高。”
那副样子又恢复了平时颐指气使的混蛋哥哥模样。
这才正常嘛!
冬妮娅抽抽嘴角,不以为意,她转身殷勤的牵起了伊莉加尔的手,眨巴着大眼睛:“姐姐,我们去休息吧!”
伊莉加尔有些僵硬的回握了那只又软又小的手,点点头。
将人带到阁楼后,冬妮娅看着这位冷淡神秘的旅者,她背着一把从不离身的剑,金色的长卷发被高高扎起,身上穿的也是简单的黑色长袍,像是冬妮娅看到的故事中仗剑天涯的女侠。
这种人往往像一阵永远抓不住的风,无论怎样追逐,都永远随着自己的心意随处漂流。
自家哥哥明显是动了春心,可喜欢这样的人,他注定了要永远追随在对方后面。
而且很有可能,还得不到一丝回应。
冬妮娅有些发愁,她决定要为了哥哥未来的爱情主动试探一下这位冷淡寡言的姐姐。
“姐姐,我哥哥从来没有对别人这么热情过,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道,实际时刻观察着伊莉加尔的表情。
楼道上的壁灯亮着,昏黄的灯光照到她的脸上,那副看上去总是抿着唇,板着脸的姐姐此刻竟然有些温柔的模样。
“或许吧。”
她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转身关上了门,只留下冬妮娅一个人站在原地思索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伊莉加尔躺在床上,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毕竟这里是危机四伏的幻境,但实际上,她躺下的瞬间,浑身的神经都放松了,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月亮渐渐朝东方靠拢,在这一片深沉的黑暗中,整个小镇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一刹那间,空间似乎出现了扭曲,一个深绿色的身影闪烁在其中,但又很快消失。
所有的镇民失去了呼吸和表情,他们保持着上一秒的姿势,整个人像是被绳线牵引的僵硬的木偶,只有漆黑无机质的眼珠子齐刷刷的调转过去,盯着深绿色身影闪烁的地方。
“驱除......入侵......”他们的声音同时响起,语气机械僵硬,在暗夜中无端透露出一丝诡异。
但这些扭曲的异样很快伴随着绿色身影的消失而平静下来。
镇民的表情又变得生动起来,他们有说有笑的做着刚才还没有做完的事情,不少人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好像真的在睡觉一样,似乎刚才一瞬间的场景只是错觉。
伊莉加尔久违的又做了一个梦,上一次做梦还是几年前。
事实上,她并不喜欢做梦,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梦境总是充满了被鲜血染红的深蓝色眼睛。
一开始,她还会下意识的分辨他是谁,但时间一长,她意识到了这只是梦,他到底是谁似乎也变得不重要起来。
因为都是假的,现实中无论是哪个人,他都已经死了。
界限一旦开始模糊,就再也无法恢复。
直到最后,就连梦境的主人也分辨不出来那双眼睛到底是谁的。
在海屑镇的深沉梦境中。
伊莉加尔感觉自己在无边黑暗中坠落,空间和时间感在坠落中错乱。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坠落终于停止了。
在黑暗的最底端,她看到了一片鲜红粘稠的血液。
伊莉加尔抬头望去,巨大的,血红色的肉瘤从地底结出,密密麻麻粗状的青绿色血管连接着肉瘤,以它为中心不断向四周蠕动着。
肉瘤中间有个狞狰的裂缝,裂缝的边缘坑坑洼洼不平,看起来像是被人强行劈开,粘稠的血红色液体正从中不断涌出。
伊莉加尔观察着这个肉瘤,从它身上,她没有感到一丝生命力和动静,似乎已经死了一样。
她这样想着,将手轻轻的贴在了肉瘤的外壁上,想要看看裂缝里面还有些什么。
但就是这样一个动作,让趋近于死亡的肉瘤重新焕发了某种动力,它狠狠收缩了一下,剧烈的震动由内到外扩散,青绿色的血管也受到了影响,不断蠕动翻滚着。
这个梦境世界也跟着摇晃起来,伊莉加尔差点被震摔倒,她整个人被迫贴着肉壁勉强站立。
因为和肉瘤的贴近,她听到的声音也更加清晰。
一个细小的,若有若无的痛苦喘息似乎从肉瘤里面传来,伊莉加尔的动作顿住了。
她朝裂缝深处望去,在那不断流出的深红色血液中,她看到一个属于人类的纤细的手指正艰难的颤抖着。
那是什么?
伊莉加尔不知道,但她胆子极大,即使看到这副怪异的情景,她的脑子仍然保持着不属于梦境该有的清晰。
她伸出手,穿过湍急的血液,朝狭小的裂缝里伸去,肉瘤似乎受到刺激,由内到外的震动更加剧烈。
天摇地晃中,她的身体再也保持不住平衡,摔倒在地上,喷涌而出的血液也将她整个人染成了红色。
但她的胳膊还卡在裂缝中,她握住了一只手。
一只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如果不是那只手也狠狠的抓着自己不愿意放松,伊莉加尔几乎都要怀疑对方是个死人了。
她加大力气,想要把对方从肉瘤里面拉出来。
但这一次,剧烈震动让世界开始崩塌,下一秒,她感觉到自己的手一空,眼前出现了大片阳光和阁楼屋顶。
第四十六章
阳光从阁楼的窗户中倾泻而下,伊莉加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盯着光线下漂浮的微粒,太阳穴在突突的疼。
上一秒还是黑暗血腥的梦境,下一秒就置身于温暖光明的阳光下。
梦境和现实在这种奇异的变化中颠倒了。
她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梦里还是现实中。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姐姐,你起来了吗?”清亮的少年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伊莉加尔的思绪。
她望向窗外的阳光,意识到自己竟然罕见的睡过头了。
“等一会。”她简短的朝达达利亚回了一句话,便动作迅速的开始收拾房间和穿衣服。
达达利亚有些踌躇的站在门外,他听到门内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意识到她还没有起来,似乎正在收拾。
里面的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就打开了门。
伊莉加尔的头发没有像昨天一样扎成一个高马尾,而是随意的披在背后,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没有昨天那么凌厉冷漠,还多了一丝烟火气。
她的神情有些疲惫,似乎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楼下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一起下去吧?”他嘴角上扬,露出大大的微笑,橘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伊莉加尔没说话,她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吃早餐的时候,她特意朝少年的手看了一眼。
他握着勺子的手指纤细修长,因为皮肤白皙,手背上绿色的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和若干年后已经成为执行官的那双充满大大小小伤疤的手,只能用黑色手套遮盖住的手完全不一样。
和梦中那双染满鲜血的手也不一样。
她淡淡的收回眼神,喝下一口粥。
早餐结束后,伊莉加尔再次出去寻找幻境的破绽,不同的是,这次她主动带上了达达利亚,来到了海屑镇的入口。
“你能走出这个界门吗?”她抱着剑站在石头旁,达达利亚不明所以的站在一旁。
“可以啊!”他不明白伊莉加尔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他虽然是在这个镇子里长大,但不意味着他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