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儿,你怎么来了?”公主掀开软轿的帘子,她的脸上戴着面帘,一双媚眼如情丝万缕,笑盈盈地看她。
“臣想问公主一个问题。”林菱的表情很严肃,又很迷茫。
公主见她如此,便正了正神色,示意她凑近些。
林菱翻身下马,行至公主轿前,行了一礼,才凑近公主问:“公主,你还爱驸马吗。”
“什么爱不爱的,你看本宫现在,为什么要纠结爱不爱呢?”公主眼含笑意,眼中似乎有着别样的情绪。
“可是您之前不是这样说的。”林菱说话有些急,她心中急于得到一个答案。
“傻孩子,”公主伸出手,用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只有少年人才会纠结爱与不爱,可是本宫已经不是少年人了。”
“可是,可是您之前不是这样回答我的!”林菱很急切,甚至说话带了些哭腔。
“因为那是你希望我那样回答你的呀,”公主揉了揉她的头,“如果我说不爱,那时的你可撑不到现在哦。”
人是有信念的,那时的林菱满腔爱意,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若是告诉她,爱情并不会长久,她非但不信,还会拼死去证明自己的爱是如何牢固,她的信念就是飞蛾扑火,甘之如饴,所以公主不会给劝告,因为那时的林菱是不会听的,因此,公主便鼓励她,因为男人这种东西,在女人爱他的时候,他自然是极好的,因为女人善于欺骗自己,因为爱,所以甚至会给男人找借口,以此来证明自己是被爱的。
她是吃过苦头的,所以,为什么林菱不能吃呢,只有吃一堑长一智才好呢。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爱顾庭轲时,甚至动过主动给他纳妾的想法,看啊,女人爱男人的时候,是多么的大度,多么的宽容,多么的贤惠,多么的完美。
她愿意放下公主的身段和尊荣,去拜倒在他的脚下,受全京都的耻笑,当然,当她爱意收回的时候,她便要让她吃过苦头的人,后悔欺辱她的爱意。
爱可以置之不理,可以不屑于顾,但是不能拿来欺辱,拿来剥削,拿来要挟。
“那现在呢,现在呢?”林菱问。
“现在本宫要去春湘楼,你要和我一起去吗,听说新来了几个美人,还是清倌,士族出身的哦,不过因为家族犯了事,现今可是罪臣之后呢。”公主答非所问。
春湘楼是京都有名的伎馆,里面都是容貌出色的男人,也是唯一一家背后是官家经营的伎馆。
明面上当然不是挂的官家牌子,但是背地里和朝廷有联系,估计是哪位皇室宗亲开的。
“我下次去吧。”林菱拒绝了。
“好呀,你终于想通了,之前你都是不去的。”公主拍掌,似乎是格外欢喜。
“我想向公主要些人,可以吗?”
“菱角儿开口,本宫怎么会拒绝呢,只要不太过分,本宫都是依你的,说吧,想要什么?”
“要些孔武有力的侍卫,府里的家丁没有会武的……”
……
林府比以前严上不少,林菱是以防万一,当然,她也知道,玉魄很大可能会逃走。
不告而别,想都别想。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么他的命从被她救下的那一刻起,就是她的了,只有她能处置,甚至玉魄本人,都不能处置他自己的性命。
她一如往常那般回到家中,府中的晚膳已经备好,林菱坐在房间内,却迟迟等不来玉魄的身影。
往常这个时间他已经到了,但是今天却还不来,想是出了变故。
不过林菱一点也不着急,果不其然,侍卫来报,月公子意欲逃走,翻墙的时候被捉住,侍卫下手没轻没重,让他摔折了一条腿。
林菱夹了一筷子牛肉,掌勺炒的很嫩,也没有腥味。
“既然没什么事,就先请个大夫吧,对了,把他屋内的窗子都给我封上,我要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林菱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玉魄住的房间本来向阳,透光性很好,是除了林菱住的地方外,第二好的一间房。
小椿只得暗暗可惜。
林菱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小姐终于不惦记着那个没用的东西了,不过虽然这样,但是小姐念旧情,依旧什么东西给的都是她能提供的最好的。
玉魄养伤期间,一直都不能离开现在他所待的那间黑漆漆的屋子,林菱不介意他白天点灯,她甚至买了各式各样的灯盏和灯烛。
一个人许久不见阳光的话,是会生病的。
她要他在那间黑屋子里度日如年。
不过她除了限制他的自由外,也没做别的了,她很仁慈,她给他用最好的药,上等的衣物布料,精致可口的饭菜,他无需为生活发愁,无需为饥寒奔波,他的待遇,比起后宫的妃子也不差吧。
毕竟有的妃子,三餐都吃不饱,还会遭受宫人捧高踩低,但是他根本没有这个烦恼,他只需休息就好了。
不像有些后宅妇人困在后宅中,还得管理一堆家事,还得生许多孩子,这多麻烦呀,但是玉魄不必承担这些,林菱觉得,他很幸运,遇到了她。
她刚开始是每日去看他,后来两日一见或者三日一见,再后来,便是五日,一周,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见面的次数也慢慢变少,玉魄不傻,自然知道自己的后果是什么。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腿刚刚能走路,每天也就下地活动活动,为日后的再一次逃走做准备。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自己被软禁了。
每日为他送吃食的是林菱的婢女青雀,人看起来比较木讷,却也细致周到,玉魄被她扶下床时,在她松开手退后前,忽然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40章
“我竟想不到你能想出这么下作的法子,勾引我的婢女,真有你的啊。”林菱的神色难掩失望,她坐在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跪着的玉魄。
他一身寝衣上血迹斑斑,面对林菱的嘲弄,只是咬了咬牙,并未开口反驳。
“姜玉魄,从前我觉得你好看,便一直夸你,但是,你真以为全天下,就你是绝色吗?”林菱将一叠画像扔在他的身边,“这些是梁州有名的美男子,比之你如何?”
“你当真以为我是没见过绝色的,我身边的婢女像我一般爱慕与你么?”她冷哼一声,“我眼瞎,但是我的婢女可不眼瞎。”
姜玉魄沉默着捡起身边的那一沓纸,手背青筋暴起,他像是受到了玩弄一般,怒气冲冲地质问林菱:“你怎么有别的男人的画像,还这么多!”
林菱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看着他贼喊捉贼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出来,她怎么看上这么个玩意儿,哪来的脸皮还来质问她,她难不成和别的男子有首尾或者没有分寸的亲密吗?
她可没有!
“姜玉魄,以前是我犯贱,但是我后悔了,我发现你才是真正的贱,你就是个贱人。”她陈述着这样一个事实,她并没有用愤怒的语气说出来,只是缓慢又平静地陈述,就像从前她对他说,我喜欢你,会喜欢很久很久一样。
“我发现你是真的下作又低贱,无论对男女,你都可以与之亲密,我一时不知道,你到底是喜欢你那个同窗,还是只是享受着他对你的殷勤,毕竟真正喜欢一个人,是做不到对别人亲密的,我爱你,喜欢你,所以对别的男子不假辞色,公主有意为我选婿,你比之六皇子又如何?”
青雀默默地站在林菱身边,手腕上是一块稍红的印记,这是她和玉魄拉扯间,他留下的,她先是假意答应,这让想逃走的玉魄高兴不已,青雀是女子,气力不敌男子,即便玉魄骑射不佳,瘦如斩鸡,但是青雀并不能打得过,因此这才行缓兵之计,离开后玉魄后便立刻告诉刚回府的林菱。
她悄悄地用指腹抹着那块泛红的印记,甚至有些用力。
“那你去找他啊!我就是这样!”他吼道,自暴自弃。
“玉魄,”林菱很失望,甚至难过,她的情绪低落起来,又怜悯又厌恶地看着他,“我这样说,只是想告诉你,我以前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也是告诉你,真正的喜欢,眼里是容不下他人的,也会自动与别人保持距离。”
“你做不到,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他,你只是享受别人对你好,你自私又卑劣,哪里配得上你的名字呢?”
“月乃纯洁之物,清冷高贵,你爹娘为你取错了名字,我也叫错了你,你就是一滩烂泥,仅此而已。”
他索性坐在地上,讽刺地与林菱对视:“那是你一厢情愿,是你追求的我,怎么,现在埋怨我了?”
林菱叹息:“你没有拒绝。”
“我拒绝难道你会放弃吗?”
“当然不会。”林菱莞尔一笑。
也是这笑,让此刻暴怒,沮丧,怨恨的玉魄迷茫起来,他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她笑了。
她很漂亮,是那种温婉的美,是京都流行的那种淑女,他初见她时,她的行为举止与京都都不太符合,但是模样却俏,长得像淑女,却不做淑女该做的事,甚至做了公主的女官,在官场上抛头露面。
他还记得宴席上她款款而来,裙裾微动,莲步轻移,他也一眼看见了她,她笑意浅浅,却眼若秋水,与他对视时,令他心神一滞,万物俱寂。
随后她说话,此刻纱帐轻拂,酒香四溢,万物复苏,一切事物在短暂的停滞后又重新活跃起来。
不是光阴停滞,是他的心神失守。
但是他假意没看到她。
但是他怎么可能没看到她!
男女分席,她出现在男客这里,是那么的突兀,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
他还记得林荫之下,浮光跃金,她面如芙蓉,满眼是他。
怎么如今,却变成这样了……呢?
他忽然后知后觉地体会到难过,一股苦涩蔓延在口中,喉咙像是被鱼刺哽住一样,让他视线朦胧。
“你哭什么呢?”她问。
他如梦初醒,摸了摸脸上的湿意。
她蹲下身来,温柔地拿出巾帕,给他擦拭着眼泪:“自己做过的事要认,后悔可不行哦。”
“月月,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这个名字以后不可以再用了,你原来的姓名也不要再用了,你配不上,而且姜姓,会给我带来麻烦,以后你就叫柳絮吧。”她平静地说到,剥夺了他的名字。
“凭什么?”那是他用了十多年的名字,凭什么她说改就改!
“名字只是个代称,就像你不以真名示我一般,月月二字,当初只是你糊弄我的,我其实都知道,只是不想和你计较,但是现在不行,现在我觉得你配不上,所以我要给你改,你当然可以认为自己是姜玉魄,但是府内的所有人都只会叫你柳絮公子。”林菱温和地为他解惑答疑。
说完,她起身,不过在桌上看到了曾经买的那只叶子编织而成的小猫:“把那个东西也烧了吧,你其实一点也不像猫,你没有猫身上的那些特质,你配不上猫的这个比喻,从前的你或许可爱,但是现在一点也不可爱了,但是小猫会一直可爱下去,人啊,怎么能和可爱的动物相比呢?”
“我从前犯得最愚蠢的事情便是将你视作那般可爱的猫,现在看来,着实是侮辱了它们。”她的语气透露着懊悔和苦恼。
从这天开始,林府便不再有姜玉魄了,只有一个终日被锁在屋子里的柳絮公子。
林菱变得越来越忙,处理的公务越来越多,她成了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也是公主最信任的女官。
不过即使再忙,她也没有放松对柳絮的看守。
她现在不杀柳絮,是顾念旧情,也是怀念曾经那样蠢笨却一腔爱意的自己。
现在她看男人,总觉得天下男人一般黑,因此,即便是陪公主去春湘馆,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她嫌脏。
公主也知道,不过乐见其成,甚至借用给林菱的侍卫到现在都没有调回来――她很乐意帮她,因为她和自己如此的像。
林菱也没再见到驸马,听说那次被公主命人打断双腿后,便落下了病根,和公主大吵大闹,以至于彻底失了宠,公主一直养着他,但是不再见他。
林菱算了算时间,自己也有三个月没见柳絮了呢。
但是她一直没有忘记他。
自然不是因为什么爱或者喜欢,柳絮一日不死,她便不能心安,她现在站的位置越高,越担心有人抓住她的把柄。
但是她不想杀他。
她是个很念旧情的人。
她的心肠如此的柔软。
第41章
又是一年春,距离姜家树倒已过去了一年。
这日春光明媚,积雪消融,雪水顺着青瓦的背脊淌过,檐下滴滴答答的落着水。
“柳公子,今日大人说让你出来透透气。”仆人打开门,这一次,不是只打开一半,而是全部打开,清新的空气和熹微的光透进去,给死气沉沉的屋子带来了些生气。
自那日起,府内的人皆称他为柳公子,即便他不答应,不回应,甚至怒骂,但是那些人依旧如此称呼他,久而久之,他就算再不想应下柳絮此名,但他姜玉魄就是成了柳絮。
每一个月他会有出去透气的时间,就在院子里走走,或者坐着发呆,林菱除了软禁他,并没有对他很过分,吃食住这些方面,并未苛待他,虽然比不上曾经的顶好,但是也不差。
下人们总是会嚼舌根,说林菱对他实在太好,他不知足。
可是换谁来试试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试试!
下人们也不叫林菱为小姐,只管叫主子,或者大人,亦或是称官职,这让柳絮觉得可笑又荒谬,偏偏这还是事实。
他因为禁足,几乎不出门,一身皮肤是病态的白,久不见光,出门感受到的光线令他刺目但又着迷。
下人知道他的习惯,搬了把椅子放在院中,他就坐在椅子上,看着房檐滴水,树枝新绿。
“她呢?”他问。
“这个奴婢不知,不过大人若想见你,自会来的,公子就不要多问了。”下人回道。
总是这个回答。
他许久没见她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没有时间观念,只知道叶子落了,下雪了,天气冷了,他在屋子里的时候,有人端来了丰盛的饭菜,不知道多少日后,又有人端来了元宵,他这才知道,原来年已经过了。
他的精神有些恍惚,一开始他砸东西,房间内能砸的都砸了,但是林菱会给他换上新的,后来很难熬,他又开始自残,不过被下人发现了,此后屋子里再也没有尖锐的东西,他的屋子会有下人轮值守着,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是确保他不会死。
这种日子真的难熬,好在每天能够和下人说几句话,虽然多数是他自言自语,不过下人偶尔也会回答几句,这让他很是高兴。
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在他腿边蹭着,发呆的柳絮慢慢回过神,看向自己腿边的那只小狗。
下人也注意到从外院跑进来一只狗,见柳絮要碰它,便立刻黎言制止:“别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