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檀令。
这人也姓崔。
难不成……
这人竟是那娇滴滴干不了活儿大小姐的阿兄?!
陆n想通了这一点,面色变得更差。
在场之人看着,心中感想各异。
这叛军首领\\他们家主公,莫不是对这门亲事不满到这个地步了?连对着未来的大舅子都做出这般嫉恶神色……
那这亲事,还能成吗?
陆n倒是没想到悔婚,只是想着,那崔骋序明知自己今后是他妹夫,竟然还用如此恶心的眼神看他!
弟兄们说得没错,这长安城里的富贵人物们都是坏心烂肺的,要不然怎么能轻易纵着这天下烂成这般模样!
哼,实在是下贱!
陆n很想拂袖而去,可是对面那群衣冠楚楚的富贵老头子面含微笑,态度恭谨又不失矜持,说的话谈的事儿都是与今后天下安定,百姓幸福有关的。
他只能忍耐着不悦坐在那儿,同沈从瑾他们一块儿与对面那群一瞧便心眼儿很多的老头子继续商讨。
陆n自认已是为了大局十分克制了,可落在崔骋序眼中,便是那山野间猎户出身的叛军头子时不时地朝自己刮几个眼刀子,神色间颇有些倨傲。
倨傲什么?
难不成是在自己面前炫耀,他即将要迎娶自己那玉娇花柔的妹妹?
果真是卑贱出身,如此沉不住气,如此不懂礼数!
崔骋序面带微笑,心中将他用粗鄙、无礼、粗鲁这几个词儿轮番骂了好几遍。
这样的人,如何能配得上他美貌可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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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按例是崔檀令去给老太君请安的日子。
她去的时候不算早,二房与三房所出的儿女们已经到了,掀开水晶莲藕帘,那阵欢声笑语便随着温暖的香气一块儿送到了她面前。
如今长居在长安城中的崔氏后裔有三房,除却崔起缜同卢夫人所出的三个孩子,二房老爷崔立峥亦有三个孩子,大娘子崔清帧⒘娘子崔清韵俱是与正妻王夫人所生,岁数最小的一个郎君崔连衡排行第四,乃是妾侍林氏所出。
与两位兄长不同,三房老爷崔立和并非老太君亲生,乃是庶出,如今子嗣最丰,膝下有四个孩子,其中三郎崔净渠、二娘子崔清柔是正妻李夫人所出,另外两个女儿四娘子崔清宜与五娘子崔清璇则分别是妾侍云氏与邱氏所出。
绿枝扶着她走了进去,女郎白底撒朱红缠枝花纹的裙摆如同静水微澜,行走间漾出一个极美的弧度,自林下风致般的仪态到清冷无瑕的面容,都难叫人挑出错来。
崔家二房所出的大娘子崔清至踩パ壑械幕奚,主动从八宝福团锦凳上起来迎了迎她,嘴上笑言道:“真真儿的娇客来了。瞧瞧,咱们三娘真是越长越标致了。”
老太君笑眯眯地对着崔檀令招了招手:“兕奴,来。”
见那女郎柔顺地倚在她身边儿坐下了,老太君这才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不拘是哪个小娘子,都好看,咱们清河崔氏的女郎,就没有不出色的。”
崔清韵是崔清滞母所出的女郎,在府中女郎里排行第六,年龄小些,说起话来也更活泼:“大姐姐偏心!还是祖母说得对,咱们几个姊妹都生得漂亮,都好看!”
崔清炙凄练青恋氐闪怂一眼,又将目光落回笑意盈盈的崔檀令身上:“我可没说错,你自个儿看,这屋子里哪有比三娘还要标致的人物?”
崔清韵悻悻地收了声,转头玩儿起腰间的粉紫柔丝串明珠串来。
崔檀令嫡亲的两个兄长如今都在外边儿上值,如今这屋里只剩下二房与三房所出的两个郎君,一个年纪还小,要乳母抱着,一个已经开了蒙,见着姊妹们玩笑,便也都识趣儿地先退下了。
崔檀令懒得计较,便笑道:“可见是大姐姐送的桃花玉女膏讨了巧儿,我这些时候日日都用,三娘你瞧,是不是我脸上都变白净了?”
崔清韵凑上前去,看着她三姐姐那张远山芙蓉一般的脸,仔仔细细地瞧了瞧,这才转头高兴道:“大姐姐,那桃花玉女膏效果真是好!你也送我一份儿呗?”
崔檀令也笑着转眼看着她。
崔清窒赴椎氖纸袅私簦脸上笑意柔和,佯装不悦般拍了拍妹妹:“既然三娘用了觉得好,那我便放心了。待回去了便调制些新的出来,送些给三娘和你。”
老太君喝了一口茶,这才道:“纸愣喜欢在香药芳膏上花心思是好事儿,也别忘了你二妹妹她们。”
三房不是老太君亲生子,自来在屋里的存在感便要弱上一些,看着老太君开了口,崔清柔一笑:“是了,待大姐姐有空,咱们也少不得要厚着脸皮去讨上几份儿。”
府上四娘崔清宜和五娘崔清璇也跟着笑着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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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并不讨人厌,或许是因为年岁都还小,声音如深谷黄鹂,又如涎玉沫珠,落在耳畔也是极动听的。
老太君看着崔檀令坐着坐着身子又懒懒地歪了过去,不由得又喜又嗔地拍了拍她:“你这孩子,懒筋儿又犯了不成?”
嘴上虽是说她,可老太君看着崔檀令的模样体态,眼中又分明是欢喜满意的。
崔氏若要出一位皇后,便该是兕奴。
不光是模样生得美,心气儿也大,仅仅是看她与这几个姊妹间的相处便知道了。
争一时的意气算什么本事,能不花费什么功夫,便能四两拨千斤,将姊妹间的这点儿子微妙心思遮掩过去,又不叫人觉得难堪,那才算得上聪明。
事实上真是懒筋儿犯了的崔檀令:……
“都怪阿耶阿娘孝顺,这儿处处布置得都舒坦,我一进屋,便觉得如登仙境,只想舒舒服服地窝在祖母跟前儿打个盹儿。”崔檀令坐直了身子,看着老太君被自己哄得直笑,又促狭道,“大姐姐新做了桃花玉女膏,不若也给祖母送去一份儿。这仙境一般的地方,可不就该住着仙女儿?”
老太君伸手作势要打她,可看她盈盈笑着的脸,心下一软,又搂着她心肝肉甜蜜饯儿地叫起来。
崔清韵情不自禁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待到出去了,才小声和崔清值溃骸白婺刚媸侨饴椋将三姐姐搂在怀里哄,就像是她明日就要出阁了一般……明明快要出嫁的是大姐姐你……”
说着说着,她的音量慢慢低了下去。
因为她大姐姐的脸色实在是不好看。
崔清址趴了紧紧攥着的拳,修剪圆润的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
是啊,她已经定下了与荥阳郑氏主君三子的婚事。
虽然嫁的仍是世家子,可那人排行第三,前头还有两位出色的兄长,后边儿也有讨人喜爱的幼弟,排在中间的人只会落得个平庸尴尬的境地。
她嫁过去,自然也没多少风光可言。
比不得她崔檀令,未来会是那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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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老太君用过了早膳,又说了会儿话,崔檀令便回了卧云院。
卢夫人身边的女使一早便在院子里等着,概因着卢夫人叮嘱,她没有在廊下候着,而是守在庭院里一心等着崔檀令回来。
见着人了,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福了福身:“三娘子,夫人叫奴婢过来瞧瞧,您今儿可有空?庄子上的人新送了些端江鱼来,夫人记挂着三娘子最爱吃鱼羹,巴巴儿地叫了奴婢来请你去一同品尝呢。”
阿娘大抵是想用这招来哄哄她。
崔檀令想笑,可是与老太君同一众姊妹的交际说话已经叫她觉得疲乏,莫说是鱼羹了,便是天上仙女儿亲自做的膳食也不能叫她动心。
看着那女使满脸失望地退下了,绿枝觑了一眼一旁做焦急状的雪竹她们,内心很是平静,没有半点儿想要劝崔檀令去卢夫人那儿的意思。
她们娘子本是最娇贵的女郎,五姓七望,诸多门阀世家之中都难挑出一个堪与她成良配的郎君,如今竟要破了世家之间通婚不外嫁娶的规矩,嫁给那个草莽出身的叛军头子。
绿枝安静地伺候了崔檀令更衣,见她不过片刻间就睡熟了过去,眼睛里盛满了忧虑,她们娘子今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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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檀令这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升起的日头透过冰澄纸糊成的窗户照进屋子里,将早些时候的阴冷天气驱得一干二净,崔檀令因为早起的疲乏也随之消散了。
雪竹她们忙着给崔檀令更衣,绿枝则是恭恭敬敬地递了一个荷包过来。
“这是大郎遣人送来给娘子的。”
阿兄送来的?
崔檀令接过那个轻飘飘的荷包,原本还有些懒洋洋的脑子顿时活络起来。
定是阿兄和那人见面之后给她传消息来了!
第4章 第四章
崔檀令叫她们出去,自个儿窝在八宝琉璃榻上,表情凝重地打开了那个荷包。
里边儿只有一张轻飘飘的纸条。
崔檀令展开那张纸条,上边儿的字迹如行云流水,是她阿兄的字迹没错。
只是……
‘尚可’。
这算是个什么评价?
而且……崔檀令默默展了展纸条,总觉着阿兄在写这两个字儿的时候心绪不太好,瞧,这后边儿拖了好长一块。
按照阿兄平时的脾性,定然不会这么做的。
想必是今日谈事谈得太忙了些。
崔檀令发了会儿呆,将那张小纸条给收了起来,尚可,尚可……
阿兄本身眼光就高,平日里衣食住行比她一个女郎还要讲究。
得了阿兄这样的评价,那……
那人应该,还能入眼吧?
如此安慰了自己一通,崔檀令心中还是有些惴惴。
“绿枝。”
她扬声喊道。
绿枝很快推门进来,见着崔檀令坐在榻上,她便笑了:“娘子可是饿了?”
崔檀令摇头,又点头:“你去昌平院那儿瞧瞧,那端江鱼可还给我留着呢吗?”
这是要给卢夫人台阶下的意思了。
绿枝脸上笑意顿了顿,随即点头应下:“是,奴婢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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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消息的卢夫人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宗妇的威严与该有的端庄在此时都要暂退在爱女之情后边儿:“兕奴就是爱娇,那端江鱼她爱吃,我还能让旁人拿了去?你快回去叫她一块儿过来。”
说完又吩咐身边的嬷嬷女使去知会小厨房多准备些崔檀令爱吃的菜。
绿枝面色恭敬地退出了昌平院,心中颇觉复杂,卢夫人,乃至主君、大郎、二郎都是极疼爱娘子的。
可为什么原本和乐慈爱的家人,又能狠心到用关乎娘子一生幸福的婚事来谋划?
绿枝长叹了一口气,小步快速往卧云院去了。
她是娘子的女使,无论娘子今后去往何处,她都是要跟在娘子身边照顾她保护她的。既改变不了什么,便尽她所能叫娘子过得高兴些。
那端江鱼热乎乎地炖出来最好吃,她得快些回去,娘子心情郁卒,吃些鲜美的鱼羹或许会好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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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夫人再见着女儿时,既想她,又有些愧疚,一时之间竟移开了眼光。
“阿娘。”
女儿香馥馥的身子挨着她,卢夫人美艳端庄的脸上徐徐落下一行泪来。
崔檀令抿了抿唇,用锦帕拭去了卢夫人脸上的泪痕,笑道:“阿娘莫不是真心疼那些端江鱼,不肯分与女儿吃?
这孩子总是这样,爱用一些玩笑话来逗人开怀。
可是受了委屈,该被哄的,明明是她。
卢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又怜惜地摸了摸她光滑无瑕的面庞,这样美丽若昭阳的女郎,她的身家前途也应如旭日昭华一般光明灿烂。
可是他们为了崔氏,让她的后半生蒙上了一层阴翳。
是好是坏,谁都说不清楚。
世家与新君之间的矛盾之深,那日的会谈中已经展现出了冰山一角。
兕奴要做新君的皇后,却是世家出身的女郎,两方势力角逐,她该如何自处?
“兕奴,你同阿娘说一句真心话。这门亲事……你真的想应下吗?”卢夫人握住她的手,兕奴的手一如既往地柔软细腻,不带一点儿脂粉香气,却别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幽幽暗香,“趁着那伙叛军还未真正进城换新朝……兕奴,兕奴,若是你不想……”
卢夫人说着说着便激动了起来,往日威严端华的宗妇气度也因为爱女之心被抛诸脑后。
她攥紧了自己的手。
目光殷切中又含着些许悲意。
若是她不嫁,这事儿却又在几个世家乃至未来的新君面前过了一遭,即便是能成功毁约不嫁,今后又能遇上什么如意郎君?
卢夫人便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觉得进退两难。
一时间她对着崔起缜又怨又气,决心今晚也不叫他进自己的屋子!
崔檀令面色看不出什么异常来,甚至还有心思笑:“阿娘,你别恼阿耶阿兄他们了。这门亲事,我是愿意应下的。”
顿了顿,她主动握紧了卢夫人的手,阿娘的指甲用娇艳的凤仙花汁染出i丽之色,与她的手握在一起,倒显得她的手像是缺了几分气血,白得有些晃眼。
阿耶阿娘经常因着她小时候身子不好而忧虑担心,那些惊雷雨夜的陪伴、午后亲自教导她习字的时光,都是做不得假的。
阿耶从前也与她说过,世间的事儿公平得很,你来我往,一来一还。
她承了崔氏十多年的呵护珍爱,应下这桩婚事便是她对崔氏最好的报答。
听着往日天真不知愁的女儿喃喃说了这么多话,卢夫人更觉心酸难耐,搂着她心肝儿宝贝儿地直叫唤,哭得很是动情。
崔檀令有些无奈地垂着眼,看着自己身上那件藤萝紫的素雪细叶云纱裙都快被卢夫人的眼泪给泡透了,这才有些不满:“阿娘,这是我的新裙子。”
“你这孩子。”卢夫人被她这么一打岔,勉强止了泪,看着女儿的衣衫的确被泪水浸了一大块儿,又有些愧疚,“木香,右耳房里放着的那几口箱笼里是不是搁着给兕奴的新衣裳?你去取来瞧瞧。”
母女俩说私密话,女使们自然识趣地退下。
此时听得主母传唤,木香连忙应了声,领着两个年轻些的二等女使去寻东西了。
木香做事儿的效率很快,卢夫人看着那几件流光溢彩的衣裳,满意地微微颔首:“兕奴,你去挑挑,喜欢哪一件?”
崔檀令细白的手指在那些织工精致的裙衫上掠过,听着这话,佯装不高兴地回头:“阿娘小气!我就不能全要吗?”
侍候在屋子里的女使俱都轻轻笑了起来。
卢夫人对着小女儿是又爱又怜,听她这般说话,自然清楚这是女儿怕她还伤心,故意逗她玩儿呢。
“阿娘的好东西都是咱们兕奴的,你随便挑就是。”卢夫人笑了,又吩咐另一个得力心腹木秋去拿三千两银票,给自己的女儿打一副宝石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