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沁环抱着江昭诚劲瘦的腰身,无声地感受着他身上的薄荷香气。
“我是爱你。”江昭诚没有回头,风替他回答了一切。
第29章
田沁放寒假回鸣邑县那天, 江昭诚罕见地开了一辆车在女生寝室楼下等她。
车身全黑,透露着低调神秘,标志性的进气格栅张扬奢侈, 两侧的车灯大而闪眼。车的底盘很低,整个车身勾勒着凌厉流畅的线条。
田沁不懂汽车品牌,但也能看得出这辆亮黑漆色的车价值不菲。
江昭诚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 又替她拉开副驾驶车门,示意田沁先上车。
田沁刚刚钻进车内, 凉意的脸立刻就感受到一股暖风吹来。车内的空调一直开着,在楼下等她的这段时间,江昭诚一直都没有熄火。
田沁透过车内后视镜, 看着正在后备箱处俯身的人。
江昭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在外人面前永远是这副淡漠疏离的样子。身姿修长挺拔, 举手投足间尽显贵公子气质。
田沁低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温度可以吗?”江昭诚入座, 扯了扯安全带。他看着藏不住笑意的田沁,嘴角也慢慢勾了起来。
江昭诚的大手扶上方向盘时, 田沁这才发现他双手骨节处的泛红,与白皙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一直在外面等我?”田沁的嘴角渐渐抚平。她想起刚才下楼时的不紧不慢,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江昭诚随口应了一声, 转头看她, 目光深邃:“确定不用我送你回家吗?”
田沁看着这双迷人心魄的黑眸,不知不觉间又被吸了进去。
她摇摇头, “你送我去车站,就足够了。”
江昭诚沉默着, 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似是带着一味探究,田沁不由得一阵心慌。
片刻, 江昭诚突然开口:“甜心,我们才刚恋爱不久,就要分别了。”
一张无比正经斯文的脸,向来低沉清冽的嗓音中,说出的话却带了些不易觉察的委屈。
田沁无声地张了张唇瓣,想说的话又被她吞了进去。
江昭诚刚从公司赶来,羊毛大衣内套了件较为正式的黑色衬衣,领口处熨帖地勾着脖,最上面的纽扣被他系得整齐板正。但此刻,却让田沁生出一种面对撒娇小朋友的错觉。
半晌,她突然笑出了声。
“江昭诚,我们可以打电话呀。”她哄着他。
两人目前连手都没牵过,田沁此时却想要摸一摸江昭诚的脸。
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这一次,田沁剥开了糖纸,又亲口送到江昭诚的嘴边。
“你不开心。”田沁用的是肯定句,“以后不开心就要告诉我,不要憋着。”
感受到唇边的凉意,江昭诚低头看了看。如削葱根般的手指间,捏着一颗晶莹透亮的糖。
田沁的气息似有似无的触碰,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张口含入时,那股野蛮的原始欲望又使他的脑袋开始发麻。
江昭诚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但在与年少的欲望斗争中,他向来能稳坐在绝对统治者的位置上睥睨众生,孤傲而嗤之以鼻。
田沁收了手,又端坐在身侧。
江昭诚看着面前粉嫩的唇瓣和一脸懵懂的人,舌尖不紧不慢地舔了舔口中的硬糖。
末了,他冲田沁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你说的对,我不开心。”
田沁没想到江昭诚这么上道。她挑了挑眉:“寒假很快就过去了,我答应你,过完年就回来。”
江昭诚没有说话,静静地看她。
过了一会,他无声地将车熄了火。一时间,空调和引擎的声响隐没在狭窄的车厢内。
田沁有些诧异,“怎么了?”
江昭诚慵懒地解开最上方的纽扣,然后大手随意地搭在反射着光的扶手箱上。
他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地说:“哄哄我。”
在田沁还没反应过来时,唇便突然贴上了一处柔软冰凉。
江昭诚的手插过她顺落在颈后的发丝,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握住田沁的脖颈,慢慢地引着她向他逼近。另一只手原本按在了两个座位之间,随着呼吸缠绕,逐渐抬起,与唇间攻城略地的攫夺截然相反,这只大手不断温柔摸索着田沁的发。
田沁的脑中有一瞬间的发懵。这是江昭诚第一次对她有着毫不“绅士”的所作所为。
她见过人亲吻。但在窄方的电视屏幕上,两人的唇也只是浅尝辄止,干燥凉意的唇瓣贴上,又换了角度,继而渐渐分开。事后,荧幕情侣紧贴着彼此的额头,笑看着对方轻微地喘息。
但江昭诚像是要生吞了她一般,疯狂地席卷着她的唇舌,晶莹透明的长丝不断拉开又缩短,两人的齿时不时发出碰撞的声响,像是两只生疏的小兽,第一次啃食肥腻香喷喷的食物。
田沁有些呼吸不上,她趁着江昭诚短暂离开的间隙,赶忙抬起头来大口地喘息。江昭诚的唇立即贴上,他闭了漂亮的眼眸,手边和唇无一不在索取着只属于他的甜心。
过了一会,田沁更觉呼吸困难,她叫不醒正处于狂热中的人,只能用手大力地揪着江昭诚胸口处的衬衫。
江昭诚毫无反应。
又不知过了多久,田沁好像真的悲催地感受到即将到来的昏厥,于是她只能把手伸向江昭诚的脸。
两只小小的手突然卖劲地把江昭诚挺立英俊的脸掰向车头的方向。车内令人面红耳赤的声蓦然停止,江昭诚的脸上还留有过激的微红,眼中是愕异。
他缓缓地转过脖子。
田沁抿了抿唇,两只手有些无措地摆放在腿上。
“对不起。”
江昭诚闭上眼,背部完全贴在座椅上,随着不均匀的呼吸声上下起伏。
只是片刻,他又直起了身子,眼中满是歉意。
“不怪你。”他低头,手臂突然抬起又放下。江昭诚淡笑,嘴角噙着矜贵:“我能摸摸你的头吗?”
田沁更是愧疚,主动把脑袋凑过去让他摸了两把。
“你没错,是我不好。”江昭诚温柔地摸着,看不起眼底的情绪,像是在安抚,“我也是第一次接吻,没有经验。”
田沁抬起头,冲他甜甜地笑:“我也是第一次哎。”
江昭诚眸色渐深:“下次接吻,我会提前告诉你,真的抱歉。”语气诚恳,听不出是真话假话。
田沁看着这个优雅惯了的人,心中复杂。
倒也不用这么客气吧……其实,她还挺享受的……
“哼哼。”田沁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江昭诚就懂了。
他笑着伸手把田沁搂紧大衣里,另一只手发动引擎。
不一会,暖风又温柔地从扇叶中飘出,虚渺的笼罩在刚刚开窍不久的少男少女身周,含糊暧昧,幽幽地铺满整个车厢。
……
田沁回到田家村时,村头的名牌匾上已经挂满了火红的灯笼。
沿着新修的石子路走来,一路上处处是映入眼帘的火红年味。田沁今年回来的晚,两侧的每户人家大门旁,都提早贴上了喜庆的春联,偶尔还有成群结队的小孩从里面跑出来,穿着厚厚的棉袄,在村里大道上摔着响炮。
她也没太张望,沿路找到一家最是冷清灰调的门,拎起行李箱就走了进去。
果然,院内都没有活人的气息。
村里忌讳白天锁门,所以大门常常开着,田广文却不知道跑到哪个邻居的家里赌牌。
田沁放下行李箱,在厅里拉开一把木椅,随便用手拍了怕就坐下。
她环视着冷冰冰的家。院内野草四散,砖头缝里都能蹦出小花来;应该是早上吃过的碗碟,冒着油渍,被乱糟糟地堆在茶几上;电视机似是很久没开的样子,旁边的插座上,躺着五六根不知道是什么的数据线。
这就是她做梦都想逃离的环境。
她突然想起上午,在无比温暖的车内,与江昭诚的放肆纵情。
田沁缓缓撩开主卧的门帘。
这里曾经躺着她最爱的妈妈,后来却变成田广文和一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人。
临近年关,田广文再懒得置办年货,也还是把长长的族谱挂在了厅堂正中央。
屋里没烧炉子,冰冰冷冷的,倒是和墙上这一排排没有温度的人名正相配。
田沁讥笑几声,在桌子上抽出三根香。
她熟练地点燃,手腕转动着扫了扫香。轻飘飘的几缕烟悠悠地蔓延。田沁对着这一众族谱面无表情地拜了几下,又把香插进了香炉。
族谱上没有母亲的名字。
可她知道,自己早晚会将母亲的名字写上去。
田沁温柔地看着前方,“妈妈,又要过年了。”
“我想跟你说个事,我交男朋友啦。”
“是我们恩人的儿子。他对我很好,不像咱们村那个吊儿郎当的首富儿子,叫什么来着,王行从是吧?”
田沁不知想到什么,低头笑了笑,“也许是因为他叫江昭诚吧,他可会讲道理了,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信任他。不过你放心,他很绅士,很有礼貌,做什么之前都会寻求我的意见,让我觉得是被重视的。”
“他的微信昵称也是‘江昭诚’。”田沁脸上洋溢着笑:“我觉得‘江道理’更适合他。不对,还是‘江江讲道理’吧,很可爱,不是吗?”
田沁清扫着桌面的灰,语气平静。
“可是他又太好。”
“池曼阿姨对我有恩,本来只是想还给她手帕的,顺便再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田沁摇了摇头,“可是,我离不开江昭诚了。”
“这像不像农夫与……蛇,或者是灰姑娘借着旧情去勾引王子?”
“以后的事情以后说吧,不知道池曼阿姨会不会生气。”田沁自嘲笑了笑,“她口中那个矜贵孤傲‘小大人’一般的儿子,居然跟我这个乡野丫头在一起了。”
“妈妈。”
“年后我会向江昭诚说清楚的。如果池曼阿姨不高兴,我会去赔罪。如果江昭诚不喜欢我们家……那我也会痛快地离开。”
“再给我一点时间,说不定我会处理好的……”她喃喃。
田沁坐在木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香炉里的烟飘香上空,幽幽地打着弯。族谱上的名字遒劲有力,黑色的墨水透着光,像是人的眼睛,炯炯有神。
她突然咧开嘴笑了笑。
“我不怕。”
因为是他,我有勇气面对即将可能发生的一切,替他挡住所有狰狞着的嘴脸。
我什么都没有,或是什么都没有拥有过。自从你去世的那一天起,我浑浑噩噩,黯着目光,行尸走肉般地游走在人群中。
可是走着走着,就遇见了一束光。
现在,我想抓住他。
用我前十九年都未曾鼓起过的勇气,赌这个美梦成真。
第30章
除夕那天, 村口鼓吹喧阗,欢呼雀跃。
田沁原本只是路过,突然面前出现四根两米长的木棍, 吓了她一跳。她顺着木棍抬头望去,两个踩着高跷,画着小丑妆的人晃晃悠悠地来到田沁面前, 挤着眉眼冲田沁笑。
“新年快乐!”两个小丑作着揖,向周围的人群撒开双手, 扔下一包包糖果。
忽的背后来了几个小孩,一拥而上,在地上捡着糖。田沁被挤来挤去, 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刚想向那边费力地移动着脚步, 就感到被人扯住了衣摆。
“姐姐, 给你。”
田沁回头,就看到邻居田叔家, 那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在怯生生地喊她。小朋友的眼睛就是明亮,水汪汪的像是葡萄,脸蛋被冻得通红, 鼻子下悄没声地挂着一串晶莹。
田沁接过小朋友的糖。她从兜里拿出纸巾, 顺手给他擦了擦鼻涕。
田沁把他领到人少的地方,蹲下身, 温柔地说:“家安,你姐姐呢?”
田家安的小手从厚重的棉袄中伸出, 指了指:“那边呢。”
田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田佳弗果然站在那里,身边是四五个同村的小姐妹, 悠闲地磕着瓜子。
田佳弗也看到了她。
似是有些不自在,慢慢抬起手臂挥了挥,算是打招呼。她身边一圈的小姐妹也冲田沁陆陆续续点点头。
田沁站起身,揉了揉田家安的脸,觉得冰凉,又把手放在上面暖了他一会。
“别乱跑了,家安。”
“快去找你姐姐吧,我要走了。”
她刚想离去,却听到这个还没上幼儿园的小伙子扯着嗓子,略带稚气喊:“田沁姐姐,新年快乐!”
田沁转过头,眉眼笑得弯弯的,眼底似有碎光溢出来:“是你姐姐让你过来的吧。”
“新年快乐。”
……
正是一天中太阳最温暖的时候。
田沁走着走着,就到了蝶江附近。她抱着双臂,越近水源处,越觉得发冷。
面前的江面波涛汹涌,从高处泄下,滚滚黄流在大坝中央穿出,不似从前的平静。但田沁明白,这座令人生畏的混凝土大坝,一直在环抱着水流,保护着整个县城。
田沁站在栅栏外,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江水毫不澄澈,澎湃中偶尔浮现出几片不知何时的黄叶,专门为鱼挖的鱼道中,依旧像从前一样,有五彩斑斓的鱼游来游去。
田沁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个下午。
太阳正落山,昏黄的地平线被蝶江后的山丘挡住,一望无际,是一片碧蓝色的天空和绝唱般火红的烈日。飞鸟哀鸣,扑扇扑扇灰色翅膀,不知转向地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田沁活动着许久未动的筋骨。算算时间,也该回家做年夜饭了。
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来电欢腾,备注上的名字跳跃着,田沁阴霾尽散,眯眼笑着接通了电话。
“哈喽啊,小江。”
江昭诚轻笑了几声。他此刻正慵懒地倚在二楼的扶手处,楼下池曼和孙姨拿着一沓春联,忙手忙脚的,不知道往哪贴。春联上飘逸的行书柳骨颜筋,千金难求。
“甜心,”江昭诚低醇的声音响起:“新年快乐。”
田沁眼底有碎光流出:“新年快乐。”
两人又漫无边际地闲聊了一会。田沁用脚勾着冰凉的栏杆,浪不断拍打,不小心就湿了她的鞋袜。
电话那头突然模糊地插进熟悉温柔的声线:“昭诚,快下来,我和你孙姨够不到门的最上面。”
江昭诚拿远手机,不知含糊地说了什么,像是在应着。
田沁看着远处大坝的轮廓,水在泄水端喷出,野蛮却温柔。
“江昭诚,我要做饭啦,你也快去陪家里人吧。”
江昭诚冁然而笑,用温柔的语气夸着她:“原来我们甜心这么乖,还会帮家里人做年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