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快要把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江昭诚突然又叫住了她。
“田沁。”他的声音在夜晚中沉稳冷冽,伴随着凉意的山顶风。
“怎么啦?”田沁探出头来。
她看不清江昭诚淡漠的眉眼,空气中只有静谧的鸟叫和风声。
沉默片刻,江昭诚勾着唇角,“没什么。”
“晚安。”
“吱呀”一声,木门被关上。
江昭诚湮灭了还在继续燃着的烟头,把它扔到了垃圾桶里。
寺庙的被褥不能自带,于是江昭诚并未换睡衣,就这样穿着白日的休闲服,简单洗漱后躺了下来。
床上没有软软的床垫,只有一层被褥。房间里的灯暗着,江昭诚枕着自己的双臂,目光淡淡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身下的木板一块一块的,硌人得要命。身旁的棉被没异味,却也泛着山顶独有的潮气。
原来田沁,最近一直都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江昭诚皱着眉。
他看着四周在黑暗中也毫无光色的家具,很是不解――他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好的。
“咳。”墙边突然传来几声熟悉的咳嗽声。
木板床紧贴着白墙,因此声音无比清晰地钻进江昭诚的耳朵。
像是片轻飘飘的羽毛,在他的耳旁闹着痒,一下一下的,就要滑进去。
江昭诚突然烦躁地坐起身来,手背青筋突起。
他一想到墙的另一边睡着的是什么人,心中就有烧不完的火。
借着月色,江昭诚的静静地看着书桌上的一卷纸巾,神色晦暗不明。
“喂?”温软的女声又在白墙的另一头响起,却像是一把夺人命的银刀,勾着他的魂魄。
江昭诚径直翻身下了床。
第61章
月色缠绵, 昏昏地透过玻璃,照射在充斥着木檀香的房间内。屋内没有开灯,依稀还能看到床上修长高大的身影轮廓。
暗红色的床板吱吱呀呀地响个不停, 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味道。
“还不睡?”田沁的声音很低,她似乎是笑了一声,“路医生, 感觉你每天都在值晚班。”
――江昭诚,这么晚了, 你怎么还不睡呢?
江昭诚的额头青筋暴起,他仰起头,从脖颈处泛起一片淡淡的红。
“挺巧的, 我刚开机,你就打进来了电话。”
――江昭诚, 我错了。以后你的消息, 我不会再视而不见了。
田沁似乎在哭,在啜泣着求饶。可是江昭诚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抿着薄唇,向来冷峻的脸上泛着挣扎着的暴虐,他克制地加重拍打声, 额间出了细汗。
“也是, 这个时间,市中心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江昭诚, 别停呀,夜还长着呢。
暗光中的阴影, 田沁仿佛跪坐在床脚处喊他。她的眼角有些湿润, 睫毛都染了层可怜巴巴的水滴。
木制床板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似乎下一秒就要塌陷,床上的人却毫不在意。
江昭诚在恍惚虚无中看到了田沁泛白的唇,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内是一片空白,嗡嗡地回响着。
“但是路医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昭诚,你可以相信我。
田沁仰起头,她白皙的肤色上呈现出大片的红。明明是做着不堪入目之事,此刻她看着他,眼中却满是认真。
江昭诚突然哭了。
他双眼猩红,发狠地按住了她的头,目光中满是冰冷。
“不想说就不说了。你怎么了,今天这么不对劲?”田沁的声音有些调侃。
――江昭诚,别哭。
床板连着白墙,稍微动一动,便一连串掉下一层的墙皮,白的要人命。
江昭诚感觉到有人在捧着他的脸,双手温热,指腹很软。那人轻轻地吻去了他的泪珠,唇瓣贴着他的耳垂:“不要哭,我在呢。”
江昭诚突然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瞳孔发着危险的红,他的指腹都快揉进了软肉里,似要自.虐一般。右手掌心的黑色蝴蝶静静地贴合在上面,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只是个梦而已。
“你这身体还能再熬几年啊,路医生?”田沁的声音透过墙,传来时已经不算真切,“如果我没记错,你好像这几年都没有休过假吧。”
……
――江昭诚,我在跟你说话呢,叫我的名字。
江昭诚薄唇微张,眼角泛红。他似乎已经投入了自己亲手编织的梦中。
“甜心,甜心。”他痛苦地一遍遍重复着。
“路意致,早点睡。那我先挂了,晚安。”
――江昭诚,晚安。
江昭诚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加快,肌肉滚烫,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片刻后,他猛地发出一声低吼。
又不知过了多久,白墙的另一边终于没有了声音。
江昭诚坐在床上,目光淡漠地看着窗外,床下是一地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纸巾。
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天底下,还有他这么可笑的男人吗。
江昭诚又坐了一会,他拿起一次性浴巾,推开木门。
又是一声漫长的“吱呀”。
门推开的那一刻,冰冷的风瞬间席卷而来。江昭诚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走了很远,走到田沁回来时的那条小石子路上。
“江昭诚!”身后突然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江昭诚的身子僵了僵,他缓缓回头。
田沁穿着整齐,一路小跑了过来,停在他的面前。
她看着他,嘴唇微张,轻轻地喘息,“你要去哪?”
江昭诚静静地看了她许久。
他面无表情:“洗澡。”
田沁皱着眉,“半夜了,你现在去洗澡?那你知道澡堂在哪吗?”
她想了想,又提醒道:“这里的澡堂,是公共的……”
“我知道。”江昭诚看着她,声音冷冽低沉,带着疏离:“我知道。”
田沁:“好吧。”
她往江昭诚的手里塞了个柱状的东西,“那你好歹带上手电筒啊。这里不比市中心,没有路灯的,要不是开门的动静大,我也不会知道你出来。不知道你出来,你就会看不到路,说不定晚上就被山里的狼叼走了……”
“田沁。”江昭诚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他淡淡:“我建议你快点回去,否则,我也不知道几分钟后的这里,将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
他们的周围是一片野外小树林,灌木冲天,甚至可以闻到青草泥土的味道。
田沁环视一周,她笑了笑,忍俊不禁:“放心吧,这里没有狼,我刚刚是骗你的。”
江昭诚的手泛着白,他头疼似的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她怎么还跟五年前一样不经世事,像个笨蛋。
“回去吧,我知道路怎么走。”江昭诚深吸一口气,他缓缓地说,“早些睡,明早还要启程。”
田沁点点头,“那…晚安。”
石子路上响起了一阵踢踏的脚步声。
江昭诚目光平静地看着纤瘦的背影逐渐离去,他按下了手电筒的开关按钮,月光小路上,瞬间铺满了一道白金色的亮光。
感受到突来光亮,田沁回过头来,她笑着向江昭诚挥了挥手臂。
直到田沁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江昭诚才转过身,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他将手中的手电筒握得紧紧的。
刚刚这只手握着的,还似乎是他的……
江昭诚看着前方的小石子路,这条通往寺庙澡堂的路似乎走不完,遍地都是哀鸣的月光。
他甘之如饴。
……
江昭诚从寺庙澡堂出来的时候,外面似乎落了些朦朦胧胧的雨丝。
雨滴小声地滴答在绿脆的树叶上,草片摇摇欲坠,空气中的泥土气味更加浓烈。
江昭诚快步在细雨中走着。
好在雨下的并不大,回到住所的时候,他的身上几乎没有被淋湿。
江昭诚在精神上简直快要麻木了。
今晚,是他这井井有条的奢靡生活以来,过得最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夜晚。淋浴后依稀还觉得身上有些黏糊,山顶本就潮湿,常年坐落于雾气之中,更别说现在还下了场夜雨。
他走到田沁的门前,盯着那褐色的门把手许久。
一阵大风刮过,引得连廊的一片门吱呀作响。
江昭诚皱着眉,轻轻推了推面前的门,见其赫然不动,被锁得严严实实后,才轻声离开。
“吱呀。”
江昭诚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田沁失眠是常态,因此她只是闭眼平躺在床上,等待着睡意的来临。
当听到一声绵长的木门响声后,她才迷迷糊糊地心想,是江昭诚回来了。
细雨滴落,有规律的打在窗沿上,田沁在一片土泥腥气中,闻到了清冽的薄荷味道。熟悉的像是催眠一般,温柔地抚平了她皱起的眉心。
她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清晨五点的时候,田沁的生物钟准时响起。
她在床上盘腿坐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昨晚听到的雨声不是个梦,今天真的下雨了。
她穿好衣服,推开木门。
外面飘着一层乌色的云,天空很低,似乎已经压在了寺庙的屋顶,全然不见昨日耀眼的大太阳。
一夜的缠绵小雨,现在还没有停。
宿舍的不远处,还有淡蓝色衣衫的师兄拿着木桶,正在接着屋檐上滴落着的雨滴。石子路的两侧是大片的树林,随着微风晃动,洒下一叶的水。
清脆、干净、畅然。
雨中的气味还算好闻,田沁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在连廊里醒吨。
顾及着时间,她走到江昭诚的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田沁等待了许久,都无人开门。
正当她想要尝试推门而入的时候,慵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在这。”
田沁立刻回头。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景色雾蒙蒙的,就像是身处在山庄外的一场梦中。
江昭诚举着一把黑色的伞,说话时,他慢慢将挡在他面前的伞身抬高,逐渐露出了他冷峻的脸。
淡漠的眼神,透过一丝丝的凉雨,看向田沁。
相较于田沁的迷糊,他像是清醒理智了许久,安静地站在雨中。
背后漫天浩荡的乌云长空,咿咿呀呀地撕扯,却皆为背景。
江昭诚走到了屋檐台阶下,向田沁招了招手。
他轻声道:“过来。”
江昭诚笔挺地站在风中,大手从黑色冲锋衣的袖口中伸了出来,手背冷得泛红。
田沁怔怔地看向他。
江昭诚的手还停留在空中。他的手指伸在伞外,不一会便落了层薄薄的雨。
他耐心道:“过来。”
台阶下有片凹陷着的水洼,溢着泥土,还飘着几片树叶。
田沁抿了抿唇,她走到了台阶边缘。
这里的台阶很高,高到她足够与江昭诚的视线平齐。
江昭诚见她走了过来,便把雨伞往屋檐下倾斜。
他平静地说:“抓着我的手跳过来,不会溅到水的。”
田沁刚刚伸出手去,还没有触碰到江昭诚泛红的手指,便又缩了回来。
“哎,我还没洗漱呢。”她惊呼道。
江昭诚勾了勾唇角,他索性直接跨步上了台阶。
他收起伞柄,随意拍了怕身上的雨滴,“没关系,我等你。”
田沁吃惊地张着嘴唇。
――这么一大步,这是人类应该有的腿的长度吗?!
她装作不经意间瞥向江昭诚的腿。
江昭诚此时在微俯下身,轻轻整理着休闲裤的裤脚。
弯腰时,偶然绷起的裤子轮廓也是劲瘦修长,还能看得到小腿间的肌肉。
“愣什么神?”江昭诚蹲下身,紧着鞋带。看到田沁一动不动,他微乎其微地皱了皱眉头,“不是说要洗漱?”
“奥,对。”田沁转身进屋,快速地拿了洗漱用品,就往走廊尽头的洗手台跑去。
洗手台很简陋,就布设在住所的尽头,连一块像样的镜子都没有。
江昭诚看着田沁微弓的背影,薄唇紧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田沁低头吐了口泡沫,麻利地漱着口。她耳边的发丝沾了些水,顺着脸型的轮廓,湿哒哒地贴着。
滴着水的黑伞倚倒在墙角,不一会,流出的水将地面染成了深色。
外面的雨还在轻拍打着树叶、佛堂、暗红庄严的木柱。雨点被风吹到了这纷扰的乱世之中,连石头都清透沉淀了许多。
屋檐内像是另一个世界,安静地只有他们两个人。
规律的雨声中,一人在这一方狭窄天地中洗漱,而远方的另一人,在淡笑着看她的背影。
江昭诚闭了眼。
他所求的,无非就是这点事。
远处的湿雾之中,那尊金身佛像端坐在山中,还在笑眯眯地俯瞰着世人。
江昭诚看着他。
他突然轻笑一声,转向远处庞大的佛身。
“从前,我不信佛,不信命,我只相信我自己。”
“现在,我求求你,能不能渡我。”
雨似乎大了些,肆意捶在地砖面上,石缝中的泥土都凹陷下去。
远处田沁小跑了过来,边跑边说:“我来了,江昭诚,等等我!”
江昭诚侧头。
――佛渡自渡者。
许久后,他勾了勾唇。
“慢点跑,我等着呢。”
第62章
走廊上被往来的师兄们踩得泛了积水, 混在木板上,分辨不清。所以当江昭诚皱着眉,想要出声提醒时, 一切都来不及了。
田沁半跪在地面,摔得腿都打着颤。漱口杯和洗面奶被甩了出去,沾了一层黑色污水。
“田沁!”江昭诚跑了过去。
他蹲下, 皱着眉按了按田沁的小腿,“疼吗?”
田沁摇摇头, “不…疼?”
江昭诚气极反笑,“疼,还是不疼。”说着, 他又用指腹轻轻捏了捏田沁的膝盖。
田沁“嘶”的一声,她表情痛苦, “疼。”
她尝试着站立起来, 奈何膝盖骨节打个弯都疼的要命。
“扶着我,先站起来再说。”江昭诚伸出小臂。
田沁将手搭在他的硬质冲锋衣袖上, 借着力气站了起来,慢慢地行走着。
她有些气馁,“对不起, 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