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主人精心料理,即使奚新雨与几位婢女每日按时浇水施肥,盆栽中的鲜花依旧肉眼可见一天天萎靡,似乎存了同主人一起归西的死志。
奚新雨走到她身边,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御花园走走?”
宛嫔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奚新雨苦恼:“你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就没有什么能令你提起兴趣的事物么?”
宛嫔闻言问道:“葛家用失传的江湖秘术伪造出有我父亲笔迹的书信,你们伪造五皇子笔迹那封信……是用了什么办法?”
奚新雨:“活字印刷。”
宛嫔:“活……印刷?”
奚新雨点头:“让木工将齐斌的字一个个刻到木头上,然后排列好顺序,沾上油墨印制到处理过的纸张上就行。”她挑眉:“当初潘老先生见识这种技术后激动了许久,有没有兴趣,我带你出宫去看看。”
宛嫔一愣。
奚新雨继续诱惑:“你父亲的字真好看,我们可以刻出他的字,用来印刷四书五经,教化天下百姓,让天下人都传颂他的事迹与功德。”
宛嫔抓住奚新雨袖口,有些激动:“还可以这样?”
“当然可以。”奚新雨淡淡道,“具体我不太懂,或许你自己去研究一下?”
宛嫔看着怀中遗书,良久后,点点头。
奚新雨便安心展眉:“你窝在皇宫太久,恐怕连外面是什么样都不知道,齐念这次去港口,我让他给你带些新奇东西回来,保证能让你开眼。”
宛嫔问:“齐念又出远门?”她叹口气:“我不求什么东西,他平平安安归来就好。”
奚新雨笑:“他?你不用担心他安危,该担心的……是招惹他的人能不能全须全尾。”
也不知奚新雨是不是乌鸦嘴,总之,当天晚上,被迫于野外落宿的齐念一行便与一批早有准备的杀手对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葛家主力虽已身陷囹圄,但底下一些虫子却满心想着报复。在京城时候齐念就遭遇过刺杀,这些人会尾随而至,他一点也不奇怪。
奚家早有准备,队伍中唯一慌乱的只有意外多出来的两个姑娘家。陈瑞淼尖叫响彻云霄,阿初奉齐念之命照看她们,心中很是鄙夷。但很快他就发现,咋咋呼呼的只有陈瑞淼一人,郑霜泠将她藏入车厢后,并没有跟着躲起来,而是拿着一把不知从何处来的软剑,挺身帮忙。
不得不说,即使身为女子,她的身手依旧值得人夸赞。银刃挥舞间,那些刺客根本近不了身。但刺客目标本就不是她们,牵制主车厢的都是些喽啰。眼见几个身手灵活的精锐都朝齐念那边赶去,郑霜泠对阿初喊道:“这里我来应付,你快带人去支援十三皇子!”
阿初皱起眉头:“我奉少爷之命,要保护你们。”他其实心中也打着鼓——这批杀手,比他们预计中多太多!围在主车厢这边的虽然是一些喽啰,但胜在人多,他一时无法处理。而另一边,围绕齐念都精锐足足有五人,不止阿初,其他方向也无人能给予支援。
郑霜泠咬牙,不再说话,埋头迎敌。
很快,部分杀手喽啰失去战斗力倒地,五个精锐杀手见状,立即调整位置逼迫齐念往旁边树林走——他们要远离主战场,防备其他人支援齐念。郑霜泠眼睁睁看起齐念被步步逼退,却毫无办法,心急如焚。
不多时,树林中传来阵阵惨绝人寰的哀嚎。
阿初一愣,已经意识到出什么事,连忙喊道:“少——爷——”
齐念都声音遥遥传来,有些失真。
他说:“滚。”
阿初松口气,但随即面容又凝重起来,他朝着树林中喊:“少爷,埃斯挞矿上还缺人,您悠着点啊!给留几个奴隶旷工都是好的!少爷!少爷!”
他不住朝树林喊,但齐念却再无任何回应,只有不时出现的哀嚎,证明林中确实有人存活。
主车厢杀手被解决大半,郑霜泠也有余裕关注这边。她看阿初只是徒劳喊叫,完全没有一点要进入树林帮忙的想法,心头又怒又急,干脆自己提剑准备入内支援。
阿初将她拦住:“不能进去!”
郑霜泠十分不理解:“齐念还在里面,你在这里干等,是要眼睁睁看他孤立无援么?”
阿初解释:“这种时候除了夫人和沈主管,谁进去都没用,少爷他……唉!唉!不行!你回来!”
郑霜泠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挣脱钳制,飞身进入小树林。
她刚走进没几步,立刻被一阵浓烈的血腥气逼得差点倒退。郑霜泠忍着恐惧和呕吐欲继续往前,很快在路上见到几只断臂。通过断臂上的衣服,她能判断出断手的绝不是齐念,心底暗松口气的同时,又为断臂上的伤口感到毛骨悚然——
那并不是平滑的切面,反而像是被暴力撕扯而下!
血洒了一路,混合着各种说不清的□□,一直延伸向树林深处。郑霜泠借着月光看到路边一具杀手尸体,吓得差点呕吐出来。如果齐斌或齐甄能在这里,见到此人惨状,绝对不会再问出寿云山一十三悍匪死于谁手这种问题。
她继续朝前走,终于,在一处山丘上,见到齐念染血的背影。在他身前,一个满眼惊惧的杀手双手不自然扭曲在身侧,他看着齐念,脸上涕泪横流:“求求你,杀了我,呜呜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杀了我,直接杀了我——”
郑霜泠不小心,踩断脚下枯枝发出细微声响。杀手抬眸看到她,突然崩溃大喊:“救命!救命啊!”郑霜泠知道自己暴露,干脆站到月光之下,喊道:“齐念?!”
齐念置若罔闻,抬手掐住杀手脖子,竟硬生生将他举离地面。杀手双手已经被折断,只能无力踢蹬双腿挣扎,脸色痛苦难当。
这个过程持续许久,久到杀手口中溢出鲜血将齐念整根手臂染湿,久到郑霜泠感觉自己后背被冷汗濡湿又干透发寒,那杀手还未咽气,仍旧痛苦在齐念手中挣扎。
这时候,郑霜泠终于明白,他刚才口中那句“直接杀了我”是什么意思。
黑鸦振翅而飞,发出悲鸣般的啼叫,郑霜泠终于反应过来。她几步上前,一剑刺入杀手心脏。闭目前,杀手居然朝她露出一个诡异微笑,状若感激。等他彻底成为一具尸体,齐念失去兴趣,掐住他脖子的手才松开。
他缓缓,缓缓转身面对郑霜泠。
“阿初没说,不能进来么。”
事实上,除了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沾染的血迹,齐念表情并不恐怖。因为郑霜泠突然打断他喜爱的游戏,他歪着头,甚至显得有些委屈无辜。但这声音冷得能叫人当场打颤,不似人言,似鬼语。
郑霜泠抬头,就对上他毫无感情,比夜色还深沉的双眸。一片死寂中,她清晰听到自己吞咽的声音。
下一刻,齐念沾血手掌出现在她脖颈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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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最终, 还是及时出现的奚新泽和阿初,将郑霜泠从齐念手下救下来。见到与自家娘亲有三四分相似的舅舅,齐念勉强冷静下来,甩掉手上的鲜血, 离开山林。
两人再见时, 齐念已经换过衣服, 光风霁月如刚从世家宴会离场。见到郑霜泠, 他关心道:“要紧么?”
郑霜泠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但脖颈上一条红肿瘀痕依旧清晰可见。她看见齐念, 身体不由颤抖两下,别开脸:“咳, 咳咳, 我没事。”她并没有把事情往外说, 陈瑞淼不知道真相,只红着鼻子不住咒骂那些杀手。
接下来路途便顺利许多,齐念一行又遇上几波袭击, 但比起第一次已经不成规模。顺手解决后, 奚家矿工名单上又多添数名。等队伍抵达福广, 齐念放下陈瑞淼与郑霜泠,嘱托驻守此地的奚家人照看两人后, 便带人正式前往遭受海寇肆虐的涿州。
涿州在鄞州北面, 靠近倭寇所在的国家。几年前,奚家曾经也想开拓往北的船路,但来往两趟之后, 发现盈利不多, 便暂时中止经营。齐念跟着船只穿越海峡, 见过水域那边矮小的倭国人, 只觉他们贫困荒蛮完全不及大启。没想到几年后,他们居然胆敢侵犯大启沿海,搅得官府都没办法。
而等他抵达迁涿,从当地官员手中拿到一手资料,才发觉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要严重。
阿初观察他表情,关心询问道:“少爷,事情很棘手吗?”
齐念不答反问:“你说呢?”
阿初笑:“当然不会有问题,如今在海上,还有能与奚家匹敌的存在吗?”他分析:“是不是对方战斗力在您原本预估之上?”
齐念颔首,肯定道:“嗯。”他告诉阿初:“之前涿州也曾遭遇倭寇之祸,但以往倭寇缺乏纪律性,规模也远没有这次来得大。我在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
阿初吐槽:“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朝廷的船只已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连几个倭寇都解决不了。那……您要写信回去找增援么?”
“嗯。”齐墨点头。阿初便会意,送上笔墨侍奉。
根据官府送来的资料,齐念亲自指定让沙疆带队过来汇合。沙疆是当初老沙的儿子。十年过去,老沙已经和奚青鲨一同退休养老,他的儿子继承父业,如今也是奚家船队一员猛将。因为官府初步探明倭寇活动范围,在信件中,齐念还专门给沙疆指出一条安全的航行道路,让他用最快的速度过来。
尽管如此,从信件被送出去到沙疆抵达,至少也需要六七天。这段时间齐念无事,便开始在沿海各个村庄考察,了解涿州当地民情。
几日里,他观察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他知道自己在等援兵,所以丝毫不急,但涿州一众官员看着他每日外出闲逛,竟然也没有任何怨言。涿州州牧牛兴还往他房间里塞进两个美姬,说怕他旅途烦闷,给他增添点乐趣。
“这到底有什么乐趣?看着就感觉麻烦得很。”阿初从小跟在齐念身边,塞人这种事他见过不知多少次,处理起来轻车熟路。但人丢出去还不算完,隔天下午,牛兴便找上来。
“下官惶恐。”他朝齐念行礼,“可是昨日那两个奴婢不懂规矩,冲撞了大人?”他咂咂嘴:“下官已经好好教训过她们,请十三皇子息怒。”
齐念捧起茶盅,面上似笑非笑,看他继续唱戏。
牛兴果然又行一礼:“迁涿不比京城,下官唯恐慢待,已命人去搜罗城中最好清妓。新人今夜就能送到,还请是十三皇子一定笑纳。”
齐念懒洋洋喝口茶,又将茶盅搁回原位,发出不轻不重一声响动:“不必。”
牛兴笑得虚伪:“这……可是下官哪里做错?”
齐念食指敲击脸颊:“牛大人不尽心呐。”他道:“都是些风尘女子,再好也上不了台面。牛大人做事若不愿上心,不若不做。”
牛兴表情一僵,十分惶恐:“这,这从何说起?下官侍奉大人,从来都是掏心掏肺,莫敢有一刻放松。”
“是吗?”齐念倾身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邪念横溢的笑意,“我听说,牛大人府上有两位正经嫡小姐,都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就是不知道牛大人肯不肯割爱……”
这话一出,牛兴差点没绷住和气。他嘴角还习惯性弯着,但上半张脸的鄙夷已经完全掩藏不住,只能通过叩首逃避齐念目光:“十,十三皇子说笑,府上两位姑娘都有婚约……”
齐念打断他:“无妨,本皇子不介意。”
牛兴:“……”
他再绷不住,留下一句“没福分伺候您”,便找个借口匆匆离去。
见他走远,齐念目光中戏谑褪去,重新蒙上一层深不可测的阴翳。阿初心中快意,低头询问道:“少爷,可要派人查查这牛兴底细?”
齐念算了下日子:“沙疆后日便要抵达,先解决倭寇事情再说。”
阿初应道:“是。”
安生不到两日,齐念没等来沙疆,却接到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沙疆带领的船队在海上遭遇一队足有数十人的倭寇。因为航线是齐念事先划定,沙疆一直全力赶路,没有防备。
两相遭遇之下,倭寇队伍虽被尽数掳获,但沙疆这边也有一艘船只被毁坏。前路未知,他们不敢贸然继续前行,只就近停靠在南边一处港口,并派人送信过来告知情况。
阿初又气又急:“不可能啊!按照官府给的资料,那一片海域不可能有倭寇盘踞!”
齐念拿起官府送来的那沓文书,神色晦暗不明。
阿初有些难以置信:“……难道资料都是假的?他们疯了吗?倭寇是涿州大患,那些官员还想不想活?”
齐念冷笑:“他们当然想。只要我活不下去,他们就能活得更好。”
阿初怒火攻心,跪下请示道:“少爷,让我去把那个牛兴带来,让您当面问罪!”
齐念制止他:“不用。我已经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这边的事情先放放,你通知下去,明天开船,我们出发去同沙疆汇合。”
阿初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齐念将文书放到烛上,任由火光一点点舔舐而上。在纷飞的火星与纸碳中,他幽幽道:“弄坏我一艘船,这笔账,我得好好跟他们讨回来。”
于是,阴差阳错间,虽然沙疆没有到来,齐念还是在原定日子里登船。牛兴并不跟随,但派遣了一个小官员与一队侍卫随同出海。临走前,他将一卷画轴交给齐念:“这是涿州海图,乃是机密中的机密。大人出海剿寇,这张海图或许能够帮助一二。希望大人早日归来,到时,我与诸位同僚必定设下盛宴,为大人庆功。”
齐念一把接过海图,皮笑肉不笑:“多谢牛大人。”道完别,他转身离开,消失在高高的甲板之上。
船离岸后,牛兴唇边笑意消失。
他拂袖转身,同时询问身边文官:“奏折拟好了么?”
那文官点点头:“十三皇子驻留迁涿整整七日,丝毫不关心海寇事务,镇日游玩,扰民狎妓……桩桩件件,下官都已经记上。”
牛兴勾唇:“很好,现在就回去,取我印信盖章,加急送往京师。”
文官笑:“大人放心,送信队伍已经准备就绪,保证让皇上知晓十三皇子真面目。到时候二皇子一开心……嘿嘿。”
牛兴仰天一笑,脚下越发轻快。
再说齐念。
上到甲板之后,齐念便直接脱手,将那海图随地一丢。此次随行的官员叫廖闵,见状惊叫起来:“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他将海图捡起,小心拍去灰尘,又展开查看,确认没有损坏后才松口气:“这可是事关重大的涿州海图!牛大人信任大人才将海图交到您手中,大人可得小心保管。”
齐念:“是吗?”他将海图重新拿回手中:“那我可得好好参详一番。唔……往北五十里有岛礁,海寇或许就盘踞在那里。”
这是,廖闵身后一位手下突然开口:“大人……”众人朝他看来,他鼓起勇气道:“往北五十里并无任何岛礁,这,这份海图有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