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新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懒得去猜,只自顾自又说道:“但我可以保证他不再作恶。”
燕樾回神,一脸迷惑:“你……怎么保证?”
奚新雨望着窗外西斜的残阳,边关风沙大,余晖在天边淌出一汪血光。
她开口,一字一顿道:“死人不就不会作恶了?”
燕樾一愣,呆立在原地。
他能听懂奚新雨的意思,但这里面的行径已经超出他一个孩子的理解范畴。
奚新雨逗他:“怎么?害怕吗?”
燕樾倔强摇头。
奚新雨又得寸进尺:“那你跟我一起去?”
燕樾微张着嘴,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不可思议。
奚新雨:“嗯?”
片刻后,燕樾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
奚新雨起身,往灶房去,边走边说:“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可以拒绝的。”
她还没出门,便听到身后传来小孩声响。
“我考虑好的。”燕樾刻意压低过声音,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我要一起去。”
奚新雨头也没回,轻“嗯”了一声,没忘记把门轻轻带上。
第61章
当晚月斜, 奚新雨带着燕樾出门。
营地布防重点都放在村落外围,内部倒没什么巡查人员。燕樾记忆力很好,没走什么冤枉路,一路把奚新雨带到抚幼堂附近。
因为有军官通知过夜间不允许擅自走动, 此时虽然不晚, 但街道上一片空荡荡, 倒方便他们办事。奚新雨本以为还要照看小孩, 但一路燕樾都表现得相当警觉,到了地方, 他寻摸到一处矮墙,当先翻了进去, 倒让奚新雨有些刮目相看。
抚幼堂比寻常人家的院落大些, 架构类似二进四合院, 应当是以前村中富户的宅院。里面大部分房屋都空着,只最大的正房点着灯。正对面的西厢房内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奚新雨判断是那些孤儿呆的。
两人小心靠近正房, 从半开的窗户往里看, 能看到有五个成年人正在吃酒。这临时营地内有酒还不算太奇怪, 叫人生气的是,五人旁边分明立着三个眉清目秀的半大孩子。两个男童跪倒在地, 唯一的一个女孩手中捧着酒罐, 瑟缩站在一旁。偶有人递过去眼色,她便忍着害怕,上前为人斟酒。
有个穿军服的男人喝了口酒, 突然调侃起黄老三:“我听说有两个孩子从你这里跑了?你还在一个寡妇门前纠缠不休?”
黄老三, 也就是奚新雨白天才见过的壮汉一横眉:“哪些爱嚼舌根的, 居然嚼到哥哥您跟前去了?”
在场其他三个男人齐齐笑起来, 唯一一个妇人却狠狠剜了黄老三一眼。
另一个男人道:“咱们这不是关心兄弟你,怕你吃亏嘛?”
黄老三有些无奈:“当时人太多,我不欲与那女人孩子计较,加上这里事情还紧着,我就先回来,哪里就在那寡妇小儿身上吃亏了?”他灌下一口酒:“哥哥们瞧好,等这几日安顿下来,我定然要让他们知晓我的厉害。到时候把那小的送到张哥你那边去,叫她好好伺候您。”
燕樾本就肃着脸,听到这话脸色越发难看。
但他隐忍着没有发作,反而看向奚新雨示意先离开——
小孩原本以为要对付的只有黄老三,没想到屋内竟有四名成年男子,这委实超出他的预料。
但他哪里知道,奚新雨指尖夹着几片傍晚刚在灶房磨出来的锋利石片,只要她愿意,一甩手就能让里屋那其乐融融的场面染血。
只奚新雨同样没有轻举妄动。
她的顾忌同燕樾不同,已经是第三个疗愈副本,她嗜血的病症缓和许多。除了想让那些禽兽以死赎罪之外,她还考虑到更多的事情。
比如这抚幼堂的未来,比如如此潦草行事取敌性命是不是真的能够解救那些孩子。
花了点时间压抑住出手杀/人的念头,她跟随燕樾离开窗边。
燕樾用目光示意原路返回,奚新雨却不答应。她转身,借着月光往东厢房走。
东厢房无人,里面布置得相当不错,想来是黄老三与他那媳妇的住所。这里名为抚幼堂,但抚养的孩子们全挤在西厢,倒让一群贼人占据正房和东厢,实在讽刺。
奚新雨也不客气,摸黑在里面翻找起来。那黄老三实在嚣张,没费多少功夫,奚新雨便在柜子上取下一个表面有血斑的箱子。
她把箱子取下来,放到桌上打开,在看到里面物什时,即使身经百战依旧愣怔住。
燕樾凑过来,问她看到什么,在亲眼看到后,脸色渐渐转白,只眼眶憋得发红。
奚新雨盖上盖子,遮住那一箱在月光下泛着惨败的幼童头骨。
“那些人该死!”燕樾压抑着,从喉咙间发出一声悲鸣。
奚新雨斜睨他一眼,将箱子放到室内桌上,冲他喊道:“走。”
燕樾依言跟上。
他原以为奚新雨准备撤离,却发现她居然没往外走,反而重新回到正房。燕樾想问,刚开口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两人在大房外一个角落等了一会儿,房门被打开,有个半大的男孩走出来。
奚新雨将人截住,捂着嘴巴拖到角落。
她盯着对方眼睛:“我们是来调查黄老三的,我放开你,你不要说话。”
男孩眼珠子一转,接着正房透出来的灯光勉强看到燕樾,像是认出他来,挣扎的手脚慢慢放松。他睁着惊慌未定的眼睛,轻轻点点头。
奚新雨便放开手,问道:“他们让你出来做什么?”
男孩道:“拿酒。”他伸出瘦得皮包骨的手指,指向西面一间小耳房:“在那儿。”
奚新雨点点头。
她要求道:“待会我一拽你头发,你就站起来,冲着正屋喊:‘我抬不动酒。’明白吗?”
男孩看了看奚新雨,又看了看燕樾:“你,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他眼眶渐渐湿润:“要是被他们发现,你们跑不了,我,我也会被打死的。”
倘若说这话的是个成年人,奚新雨心里多少是要有些看不起,但说到底,对方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她虽然身经百战,但依旧记得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全家捧在掌心的明珠。
“别怕。”她伸手往怀里做了一个假动作,用五毛钱从系统兑换出一颗甘蔗红糖,直接塞进男孩嘴里。
男孩反应迟钝,根本来不及反抗,东西就进了嘴里。
等他反应过来要抗拒的时候,舌尖已经尝到红糖的清甜。他眼睛一愣,卷起舌头将红糖含到嘴里。甜滋滋的滋味蔓延开,他眼眶却越发红润。
奚新雨牵住他的手,又道:“相信我们,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红糖从男孩左腮帮子滚到右腮帮子,他点点头,憨憨“嗯”了一声。
奚新雨勾唇:“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张了张嘴:“邵义。”
奚新雨摸了摸他发顶:“你是个勇敢的孩子。”
她估摸着时间,眼见差不多,朝邵义眨眨眼,拽了拽对方头发。
邵义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冲着大房喊道:“我,我抬不动。”
说是喊,其实这声音跟普通人说话也差不了多少。奚新雨又拽了拽,小邵义咬咬牙,终于放声喊道:“我真的抬不动,我抬不动酒!”
很快,房间内有了响动。
碰酒最少以至于还最清醒的黄老三媳妇推开门走出来,边走边骂:“死东西,就会偷懒,酒坛子才多大一个,你就敢嚷嚷抬不动?!”
她气势汹汹朝走来,邵义腿抖得厉害,甚至有转身逃跑的想法。好在奚新雨在背后撑着他,才没有让他真的落荒而逃。
可当女人走到他身边,小邵义依旧恐惧得不行,甚至绝望闭上眼睛,像只待宰羔羊。
瑟缩颤抖中,他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却听到一声不大不小的“咚”,像是什么重物倒在地上。即使好奇,他依旧等待了两个呼吸后才敢缓缓睁开眼睛。
朦胧月色下,他看到那个肥硕如山的女人倒在地上,那个将他抓住,还给他糖吃的人,正缓缓将手从女人脖子上抽回。
第62章
奚新雨将小邵义和昏迷的女人交给燕樾看管, 转身从耳房拿了坛酒,只身往正房大门去。
房门半掩,里面透出的酒香比之前更浓郁,原本胡咧咧说话的男人们已经醉醺醺趴在桌上。她推开门, 发现异常的唯有两个滴酒未沾的孩子, 但他们因为恐惧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连打探她的目光都躲躲闪闪。
奚新雨想了想, 开口道:“转过身去。”
桌上,一个络腮胡大汉抬起上半身, 眯着眼睛喊道:“酒,酒呢?怎么到现在还没拿过来?!”
两个孩子齐齐瑟缩一下。
奚新雨没理会大汉, 又重复一遍:“转过身去。”
许是听惯命令, 这一次, 两个孩子没再犹豫,齐齐转身,背对着酒桌和奚新雨。
络腮胡大汉终于发现不对, 摇摇晃晃站起身, 看见奚新雨这张陌生脸孔, 倏尔一愣。晃了晃脑袋,他抹了一把胡子上残存的酒液:“你, 你是谁?”
奚新雨不问反答:“你是营地军官?”
“呵呵。”络腮胡咧嘴一笑, 扯了扯身上军服,“你倒有点见识。”他打量着奚新雨,又问:“黄老三媳妇呢?怎么是你送酒进来?”
奚新雨没搭话, 这点儿闲聊的功夫, 她已经走到男人面前。
因为醉酒, 男人视线有点模糊, 此时奚新雨靠近,他终于将屋内女子看个明白,嘴里发出猥琐的“啧啧”声:“小娘子,长,长得真不错。你是哪家妇人?是那黄老三的媳妇喊你进来伺候的?”
奚新雨:“不是。”
络腮胡大汉眯着眼睛:“哈哈哈,害羞什么?”他伸出手想接酒坛:“来,把酒给,嗝——给我,喝上两杯,你,你就老实了。”
奚新雨伸出手。
络腮胡大汉正感叹她乖巧配合,却见那酒坛子分明不是朝他递来,反而诡异得悬于他身边某个好友脑袋上方。
他还未反应过来,突然听到“砰”一阵巨响,随即浓烈的酒味在房间内炸开,辣得人眼睛发疼。
络腮胡大汉下意识后腿,却不料后膝盖撞上身后椅子,这一绊,整个人后仰着摔到地上。
而那个脑袋被酒坛子开花的酒鬼,在剧烈疼痛之下终于清醒过来。他嘴里发出惨烈喊叫,下意识伸手摸向后脑勺,摸出一手的鲜血。
“啊——谁?!谁敢趁醉袭击本大爷。”
他站起,一转身,很快锁定屋子里唯一一个陌生脸孔,当即抄起座下长椅:“你个狗娘养的婊/子,老子……”
话音未落,木制长椅已经朝奚新雨当头砸下。
这点气势对付普通人可能有点威慑力,但在奚新雨看来,眼前这人的动作已经不是“有破绽”能形容,根本不成样子。
她头一偏,顺利躲开,连头发丝都没叫对方碰上,随即顺手捡起一块酒坛子碎片,眨眼间就抵在男人颈间。
碎片压住皮肉,虽未深入,但已经压出一条浅浅血痕。
男人哪里还敢再动,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嘴里黏黏糊糊发出些不成句的字眼:“你,你,放下……不……”
奚新雨问:“你受那黄老三孝敬,知不知晓他残害幼儿一事?”
一滴冷汗从男人额角滑落。
奚新雨眯起眼睛:“或者,你本与他是同类?”
男人咬着牙,从牙缝间挤出回答:“干,干你屁事?”
他的不配合并非完全在找死。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即使喝得再多,屋内四个醉汉也都逐渐清醒起来。络腮胡大汉、黄老三连同另一个男人一睁眼,便见自己兄弟致命处被一个女儿拿捏住,哪里能忍?
离奚新雨最近的黄老三口中大喝一声,随手在桌上砸碎一个瓷盘,拿着碎片便朝奚新雨戳来。
奚新雨分给他一个眼神,往旁边一避,同时扭着男人身体,将他的脖颈往黄老三手下一送。
醉汉对身体的掌控程度本就低,当黄老三/反应过来时,他手中瓷片已经隔开男人喉管。
那鲜血瞬间迸溅而出,全喷在他那张涨红的丑脸上。黄老三懵懂眨巴着眼睛,甚至无法理解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房内,不知道什么时候,铁腥味已经盖过酒臭。
络腮胡大汉还倒在地上,屁股隐隐生疼。他看到黄老三和另一个没受伤的人齐齐朝奚新雨冲去,有心想帮忙,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任凭他如何催促都没有挪动半分。而现场战况越来越离奇,即使黄老三和另一个膘肥体壮的男人联手,也没有碰到女子一根毫毛。
到最后,膘肥体壮的男人负伤倒下,一直没有正面攻击的黄老三终于意识到不对,转身就朝门口窜逃,同时口中高呼:“救,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奚新雨站在原地,冷漠看着他的背影,悠闲从桌上拿起一块瓷片,往前一甩。
瓷片边缘锋利,凌空割破黄老三侧颈。肥硕的男人不敢置信回头,随即捂着脖子处的伤口,缓缓倒下。
三人已毙,奚新雨看向络腮胡大汉。
络腮胡陡然打了个激灵,莫名间,他感觉脑袋清明许多。
下/身传来一阵湿意,他低头去看,惊觉自己裤/裆已经完全湿透,隐隐的尿骚味正试图在满屋铁锈和酒气中抢占一点存在感。
他蓦地一抖,看向奚新雨的目光充满惊惧:“女,女侠饶命!”下一刻,他离开酒桌跪到地上:“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都请随意取走。”
奚新雨皱起眉,伸手挡在鼻子前。
这屋里几乎每一处在散发出臭味,令她感觉不适。
“你……”刚开口,她蓦地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两个孩子。虽然因为她的命令,令人背对着杀人现场,但此时已经纷纷蹲下,颤抖得不行。
奚新雨想了想,绕过络腮胡,将他们一手一个,抱在怀里。
两个孩子体重轻得不可思议,加上不敢乱动,倒是让她顺利送到屋外。
燕樾因为担心,将那女人交给邵义,自己蹲在正房外等待。此时见她打开门出来,凑上来眼含担忧询问:“你没事吧?”他尝试看向屋内:“里面,里面怎么样了?”
“没事。”奚新雨淡淡道,又将两个孩子往地上一放,“他们好像有事。”
燕樾看了一眼女孩,伸手去摇那男孩肩膀:“醒醒,别怕。”
两个孩子即使站着也佝偻着腰,对他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我们是在救你们的,振作一点行吗?”燕樾皱起眉,“哪里受伤,哪里疼痛,尽管说出来,傻站着有什么用?”
奚新雨本想把两个孩子交给燕樾,但此时看来,燕樾好像也没办法。于是她没有立即折返回屋,双手环胸静观事态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