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昭义突然很轻说了一句:“有很慢的呼吸声。”
奚新雨:“在哪里?”
昭义停了一会儿:“房顶。”
奚新雨唇角露出一点笑意:“多少个?”
昭义:“两……不,不对,好像是三个……好,好像……”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很苦恼:“我数不出来,好乱。”
奚新雨离开他,走到院中随意找了颗石头,往房顶上丢了过去。
有夜鸦被惊扰,振翅飞离枝头,留下一串扑扇的杂音。
奚新雨回到昭义身边后,又问了同样的问题,这一次昭义看着她:“应该有三个。”
“不错。”奚新雨揉了揉他的发顶。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不早了,明天还有早课,回去睡觉吧。”
昭义愣了一下:“房顶上的……虫子……”
奚新雨摇摇头:“没事,不用管他们。”
昭义很信任她:“好。”
他转身离开,没走出两步突然回头问:“管事,你什么都能听到吗?怎么做才能不被发现?”
奚新雨一挑眉:“要不你先自己想想?”
昭义脚步一顿:“好。”他挥挥手同奚新雨告别,这一次顺利地回到了房间。
奚新雨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抬头看了屋顶一眼,打了个哈欠,也跟着回房睡觉。
第二天,课间休息的时候,奚新雨使唤燕樾帮自己递工具。
燕樾踮起脚,把一捆麻绳和几颗鸡蛋交给正在屋顶忙碌的奚新雨,疑惑询问:“管事,你在做什么?”
奚新雨头也没回:“抓虫子。”
“虫子?”燕樾看着那几颗鸡蛋,恍然道,“用鸡蛋把虫子吸引过来然后杀死吗?”但他随后又扁扁嘴:“用那么多颗鸡蛋,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确实浪费。”奚新雨手上的事情停了一下,随即又道,“没事,抓到之后让他们赔。”
燕樾:“???”
他还想问,但奚新雨没有解释的意思,于是小朋友只能带着一肚子疑惑返回课堂。
那天晚上,大部分睡梦中的孩子都听到“砰砰”几声巨响,燕樾一个咕噜爬起来,见到奚新雨的身影掩映在院子的阴影中。他提高声音询问道:“新雨管事,发生什么事情了?”
奚新雨朝他摆摆手:“没事,抓到虫子了,回去睡你们的觉。”
燕樾皱起眉,但体贴没有多问,转身回屋。
屋中,其他被惊醒的孩子正等待着他的答复,燕樾虽然觉得无法理解,但还是如实转述了奚新雨的话:“管事说没事,是她在抓虫子,让我们好好睡觉。”
“虫子是什么?”
大部分孩子跟燕樾一样,都非常疑惑,根本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有旁边的昭义,在茫然片刻后居然发出一声了然的“哦——”
众人朝他看去,燕樾问:“你知道?”
小昭义用手比划:“昨天晚上,在屋顶上的,虫子。”
“什么屋顶上的虫子?”燕樾完全听不懂。
昭义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捂住嘴巴,小小声道:“夜里的屋顶上,有人,好多人!”
其他人吓了一跳。
有人问:“那管事不是很危险?我,我们要不要出去帮她?”
燕樾站起身:“你们现在出去也没用,没准还只能帮倒忙。”他摸了摸下巴:“先回床上去,待会要是再有响动,我再出去探探。”
昭义也附和:“管事那么厉害,她一定能自己抓住虫子,我们又不会武功,出去只能添乱。”
男孩子们达成一致,于是各自躺下,只小心留意着外面的响动。
但这一晚上,除了开始那几声巨响,抚幼院内再没出现别的响动。孩子们一开始还有精力撑着不睡觉,不过三刻钟过后,已经个个呼吸悠长均匀。
——
院外某处僻静角落。
奚新雨看着瘫坐在地上三个黑衣人,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你,你想做什么?”见她一直没开口,某个黑衣人鼓起勇气先发制人。
奚新雨:“这不是我该问你们的吗?你们潜伏在抚幼院做什么?”
“哪有……”黑衣人眼神开始漂移,“咳,不小心路过。”
“路过?”奚新雨双手环胸,“所以我该把你们抓去见官?”
听到这话,某个沉不住气的黑衣人眼睛明显一亮。这个细节被奚新雨敏锐地捕捉到,由此她更加确定心中猜测。
还是一开始开口的黑衣人回应道:“随,随便你。”
“这不刚好如你们所愿了?”奚新雨嘲讽一笑。
黑衣人皱眉:“你什么意思?”他没忍住,开口指责:“你分明也是身怀武技,却躲在城中抚幼院,是不是在谋划什么龌龊事?见官,我们兄弟反正是不怕跟你去见官的,不知道到了官爷面前,你这离奇的身份可还藏得住?”
奚新雨问:“你们查到了?”
黑衣人一愣,随即别开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奚新雨皱了皱眉,没了迂回的兴致,开口直接道:“古琢想知道什么,让他光明正大过来问我,不要搞这些窥探跟踪的把戏。我能揪出你们一波,就能发现第二波第三波,耍这种手段,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黑衣人装着懵:“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古什么的?”
“呵。”奚新雨冷笑一声,没有回应,转身直接回院。
她走后,夜幕下的角落重归寂静,三个黑衣人面面相觑,随后默契地悄声离开。
第77章
那晚之后, 一切似乎重归平静,但奚新雨知道,监视只是从抚幼院内转到了外部,只要她出个门, 四周都是窥视的眼睛。
但这种隔着距离的窥探并没有影响抚幼院中孩子的生活, 奚新雨也就懒得管, 每次都装作没看到, 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大概半个多月过去,大概是完全没抓到她的把柄, 那些隐藏在暗中的人藏不住了。
这天,有车撵上门, 说是古琢请她去将军府, 商量上次关于让孩子定期去军营参观学习的事宜。奚新雨应得爽快, 甚至没有回屋做任何准备,在交代了杜大娘两句后,当场就上了轿子, 任凭来人带她离开。燕樾和其他敏锐的孩子不是没有表达异议, 只是都被她当场压住。
很快, 轿子带着她来到城中最大的一个庄园,有仆役模样的人出现, 带着她穿庭过廊, 一路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将她带到门前后,仆人恭敬道:“这处是书房,将军就在里面, 小人不宜进去, 还请小娘子自行参见将军。”
奚新雨:“嗯。”
那人走后, 她推门而入, 进屋后果然看到书案后的古琢。
古琢见到她,立即点了点头:“之前公务繁忙,差点误了和你的商议,还望见谅。”
奚新雨:“没事。”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自然而然也看到书案上的东西,突然,书案上某封信件上的字引起她的注意,奚新雨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转移视线将目光焦点转移到书案上。
古琢自然不可能错过她这个变化。
他挑眉露出一个短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得意表情,随即突然抬手,不露痕迹地将那几张纸移到一边,压到一个镇纸下,挡住了奚新雨的视线。
“我们坐下聊吧。”古琢出声,唤回奚新雨注意力。
奚新雨收回目光,依言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
“之前你的提议我仔细想过了,其实让孩子们参观军营甚至参与部分训练,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真的能做到约束那些孩子。”古琢看着奚新雨,目光专注像在打量,“当然,从上次的表现来看,他们在这方面做得还不错。”
奚新雨:“嗯。”
“我挺好奇的。”古琢换了一个姿势,“你是怎么将他们一群孩子,□□成现在这个样子?”
奚新雨表现得很闲适:“孩子容易教养,成年人才难以约束,将军能统领成千上万的兵马,怎么会对我这点小伎俩感兴趣?”
古琢一笑:“我的一位长辈曾经告诉我,只要是有用的技巧,无关高下之分。三人行必我有师,一定不要自视甚高。”
奚新雨:“你这位长辈倒是谦虚。”
古琢昂起下巴,闻言居然做出一个与有荣焉的表情:“他是一位非常令人尊敬的将军,你别看我称他为长辈,实际上我们年龄相差不过五六岁。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州府的领帅,就连匈隼人听到他的名号都要退避三舍。”
奚新雨以手支颐,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椅子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口中漫不经心问出一句:“如果他真这么厉害,为什么朝廷会做出割地求和的举动?”
“无知刁民,你知道什么?!”古琢激动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深呼吸几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声说了句“抱歉”,又重新坐了回去。
奚新雨并没有丝毫被吓到的模样,反而饶有兴趣看着他。
古琢清了清嗓子:“咳,他再怎么厉害,目前也只统领一州之地。朝廷昏聩,做下那样屈辱的决定,并非他能干涉。”
奚新雨:“那他就任由你们和这些百姓留在城外,不打算将人接应回去。”
“此番自有他的用……”说到一半,古琢停下话头,瞪着奚新雨,“你区区一个抚幼院管事,打听这些事情做什么?这些乃是军机要事,容不得闲人窥探。”说着,他的右手似乎无意间抬起,恰好就压在奚新雨刚进门时看到过的那几张纸上。纸张被青玉镇纸压着,只能隐约窥见一点边缘的墨痕,书写着几个豪放又不失端正的文字。
“哦。”奚新雨一耸肩,“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想要告诉我。”
古琢一愣,随即恢复过来,皱着眉道:“你还真是敢说。”
虽然有了这段小插曲,但后面的商议还是进行得非常顺利。在条件方面,古琢表现得非常大方,几乎是只要奚新雨提出来,没有触及军营的基本利益,他都点头答应了下来。
到了尾声,就差古琢将军营通行令交给奚新雨时,门外突然进来一个小厮,在古琢旁边耳语两句。
古琢露出焦急表情,转身让奚新雨稍待,随后自己离开书坊,匆匆往外面去。
那个小厮倒是留下来,名为侍奉,实为监视。
奚新雨没有与人攀谈的打算,自顾自坐在椅子上发呆,目光偶尔划过书案上的纸张,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那小厮虽然束手站在一旁,但目光一直有意无意落在奚新雨身上,神情慢慢从谨慎变为疑惑,最后甚至露出几分焦急的模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奚新雨终于开口:“古琢人呢?”
“你怎么能直呼将军姓名?”小厮怒斥一声,忍着怒气,“将军有要事,等办完了自然就会回来。”
本来对话到这里就应该停了,那小厮突然莫名其妙加了一句:“将军这种习武之人,每日日理万机,形成可不是咱们这种普通人能够明白的。小娘子你啊,还是安分一些,少做打听。”
“让他快一点,时间不早了。”奚新雨往外看了一眼,“该吃饭了。”
小厮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整个人懵了一下,随即没好气嘲讽道:“如何?要让下面的人为您准备午膳吗?”
奚新雨瞥他一眼,突然站起身。
小厮警惕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奚新雨没有理会对方,转身往书案上走。
小厮非常吃惊,但眉目间又透露出几分终于钓上大鱼的得意,喊了一声“你做什么”,飞扑而上想要阻止。但他还没碰到奚新雨,就发出“啊——”一声惨叫。
书房外。
藏在暗处的人神经一绷,王迁看向古琢:“那人果然动手了!”
古琢一点头:“按照原计划,等她一出门,立刻拦截。”
王迁和其他人一点头,很快重新进入严阵以待的状态。
不多时,书房大门果然从里面被打开,奚新雨一个人出现在房门口。
古琢眉头紧蹙,嘴角抿得很紧:“她居然敢走正门出来?对自己的实力这么有自信,还是全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王迁咬着牙:“将军?”
古琢深吸一口气:“按原计划行事!”他抬手一挥,原本躲在暗处的侍卫们全都冲出来,瞬间将奚新雨包围。古琢走到最前面与奚新雨对峙:“这院子已经布下重兵,你若不想死,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奚新雨左右环视一圈:“这就是你准备这么久弄出来的花样?”
古琢一愣,随即有些恼怒:“对付你这种小人足够了!”
奚新雨“啧”一声:“你跟在沈桐身边多久了?他就教了你这些?”
听到这个名字,院子里众人连呼吸都漏掉了一拍。
古琢回神后十分讶异:“你认识沈……不对,你怎么知道他的名讳?还敢直呼他姓名?!”
“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跟你们计较。”奚新雨往前走了两步,递出一张沾着墨水的信纸,“交给沈桐。”
古琢一边接过,一边问:“你到底是谁?是沈叔叔的……友人?抑或是仇敌?”
奚新雨:“你把信给他,他自然就会告诉你。”说完,她转身欲走,迈出两步又想到什么,回头警告道:“离抚幼院远点,我不管你在外面怎样窥探,少把爪子伸到院子里来。”
古琢脸色一红,神态有些窘迫。院子内的侍卫还想要拦住奚新雨,古琢见状,直接摇摇头,让他们放人离开。
等到奚新雨离开将军府,他不知怎么的蓦然舒了一口气。紧接着,他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直接打开手上那封信纸读了起来。
在打开信纸之前,古琢想了很多,他觉得里面大概率是奚新雨对沈桐的谈判约定或者叙旧,但实际上信纸上压根没有这些内容,浓黑的墨水只在信纸上留下一个简简单单的“奚”字。
王迁就在他身旁,自然也看到纸上内容,他嘴角一抽,当即火上心头:“这不是耍人玩吗?就一个字,沈桐将军就算看到了又能知道什么?”他立刻请命:“将军,请容属下带领部将去将那女子抓回,带往牢房严厉审讯!”
古琢一抬手:“慢。”
王迁皱眉:“将军?”
“无碍。”古琢深吸一口气,“等我把这封信寄给沈叔叔,看他回信后再做打算。”
王迁愣住了:“将军,有这个必要吗?”
古琢点点头,吐出一口气:“我很小的时候,曾有一次误入叔叔书房,里面……”
“里面什么?”王迁忍不住追问。
古琢摇头,低头又看了一眼那张信纸:“没什么。”他看向王迁:“去传传讯官过来,我有事情要与他商量。另外,你再调五个人过来,这个月与州府的传讯提前。”
王迁低头:“是。”
所有人迅速离开,很快,书房的院子又只剩下古琢孤零零一个人。他漫步悠悠走进书房,将门掩上,回到书案前时,发现那块镇纸分明还压在那几封他伪造出来的情报上,一点挪动的痕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