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声线变得有些生硬：“这种事自不必说。”
奚新雨见他神情严肃，犹豫着补充一句：“……我是不是忘了其他事情？你若有其他需要我帮忙，尽管直说。”
沈桐身形一晃，转身看着她问：“倒真有一件。”
奚新雨：“嗯？”
沈桐：“留在我身边。”
奚新雨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
“你不是没听清，只是做不到罢了。”沈桐幽幽道，“我想时时刻刻，至少能见到你。”
奚新雨张了张嘴，有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片刻之后才反问：“这跟你的任务有什么关系？”
沈桐：“没关系。”
因为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奚新雨愣了一下神。等到沈桐走到面前，她才后仰着退了一步。
“呵，我有那么可怕吗？”沈桐轻笑一声。他深吸一口气，又道：“开玩笑的，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吧。古琢那边我会吩咐好他，你有什么需要尽可与我说。”
奚新雨僵硬着点点头：“……嗯。”她转头看向外面：“时间不早了。”
“我早让人准备了膳食，一起吃？”沈桐先发制人。
奚新雨摇头：“燕樾他们本来就担心我的安危，如果我不回去，恐怕整个抚幼院都安宁不了。”
“我说的膳食，就在抚幼院。”沈桐眨了眨眼睛，“所以这次算我不请自来，不知道主人家能够招待？”
奚新雨：“你……”
“昨夜不是已经说好，今日要登门拜访吗？”
沈桐率先走到门边，回头招呼道：“走吗？”
“好。”奚新雨应声，轻轻吐出一口气，跟在他后面追了上去。
第81章
两人回到抚幼院, 午膳已经准备完毕。奚新雨只来得及与燕樾这些孩子们交换一个“无须担心”的眼神，便直接入座。
将军府特意准备的午膳十分丰盛，但因为绝大多数孩子的注意力并不在吃食上面，一顿饭吃得有些别扭。吃饭间隙, 众人目光都或明或暗落在沈桐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就连奚新雨也察觉到不对, 用目光压制过好几回。
“看来他们心态还不太行。”沈桐作为客人, 就坐在奚新雨旁边，见状轻声调侃了一句。
奚新雨这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默默往嘴里塞了一口饭。
饭毕, 燕樾几个有主见的孩子主动过来打招呼, 相互见礼过后, 昭义没忍住询问道：“此前在城中没见过您，您是近来逃难过来的吗？”
沈桐：“不是。”
昭义眨眨眼：“咦？那你……”
沈桐直接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这句话让姚臻想起自己曾与妹妹毫无准备就要北上寻找父母的记忆，他有些触动, 又问：“找到了吗？”
沈桐的目光不着痕迹划过奚新雨, 叹了口气, 用很低的声线道：“找是找到了……”
不等众人问他这句是什么意思，沈桐的目光落在燕樾身上：“你就是燕樾？我听古琢说你资质不错, 曾经还在校场战胜过他一个贴身侍卫。”
燕樾被突然点明, 也没有丝毫迫窘。他点点头，很谦虚地回答道：“当时是用了点小计谋。”他看向奚新雨：“我还有很多需要跟管事学习的。”
沈桐唇角含笑，点点头：“性子倒不错。”
他起身, 邀请道：“干坐着也没意思, 到院子里去吧, 我试试你的身手。”
燕樾有些懵：“啊？”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奚新雨身上, 奚新雨朝他们点点头，复又看向沈桐，主动道：“劳烦。”
沈桐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
燕樾将两人互动看在眼里，心里莫名憋出一股气。他很快调整状态，从一开始毫无防备变得锋锐，虽然面容还有些许稚嫩，但已经隐隐有种利刃出鞘的气势。
一大一小在两人簇拥下来到院子中，燕樾站定，看着面前的沈桐，抱拳说了句：“请赐教”。
沈桐：“来吧。”
燕樾略微眯起眼睛，攥起拳头攻击上去。
这段时间跟随奚新雨训练，加上伙食上并没有拉下，他比起几个月前窜高了许多。即使面对比自己高出两三个头的沈桐，他没有丝毫胆怯。对于他目前的水平来说，普通的，没经过什么训练的成年人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面对他的主动出击，沈桐并没有还手，而是选用了避让的策略。
燕樾的拳头擦着他的脸过去，带起的气流甚至掀动了他鬓边的碎发。一拳落空，还不等人喘息，燕樾脚下一个滑步，朝沈桐右腿侧踢过去，逼得沈桐不得不连着后撤三步，堪堪避开他的上下夹击。
“燕樾好厉害——”旁边，几个男孩兴奋地喊出声。
燕婉被奚新雨抱在怀中，突然扭了扭屁股，看着奚新雨天真的发问：“那个人是坏人吗？哥哥为什么打他？”
小姑娘分明还记得就在刚才，这个好看的大哥哥还跟他们坐在同一个房间里面吃饭。
奚新雨掐了掐她的脸：“哥哥打不到他。”
燕婉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只是又将目光投到院子中央对峙的沈燕两人身上。
战局就如同奚新雨所说那样，燕樾根本“打不着”沈桐——
两人的实力从肉眼来看，似乎并没有十分悬殊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燕樾的每一次攻击都会落空，他好像在跟虚无的空气博弈，一举一动除了撩动劲风，根本没有造成其他影响。很快，燕樾的脸慢慢涨红，体力也耗去大半，只得停下来双手扶膝大口喘息。而反观沈桐，整个人的状态和刚才在屋里面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燕樾心中升起一股挫败，这个时刻，他终于意识到，只要对方不愿意，他可能连对方一片衣角都碰不到。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的奚新雨。
“还不错。”奚新雨将燕婉交给旁边的黄萱儿，来到两人面前，淡淡评价了一句。
燕樾倒也不是输不起，开口道：“可是我……”
“你要是能碰到他，现在都可以出师了。”奚新雨开口，随后看向沈桐：“你觉得怎么样？”
“你教出来的，自然是好的。”恭维了一句之后，沈桐才认真道，“和当年小琢相比，确实多出几分灵气和气势。”
到底是自己罩着的孩子，听到这种评价，奚新雨嘴角挂上淡淡的笑意。
燕樾调整好呼吸，站直后看向沈桐：“……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桐看他一眼：“你现在还不需要知道。”
旁边，姚绪凑过来：“你是管事的朋友，肯定也是非常厉害的人啊。”她拽了拽燕樾袖子：“我们要谢谢沈叔叔教导。”
燕樾抿抿唇，到底是很有教养略低下头，干巴巴说了一句：“谢谢。”
“不用。”沈桐避开，“谢谢你们管事吧，我也不是为了你们。”
燕樾闻言略皱起眉头。
他抬起下巴，看着沈桐一字一顿道：“再给我几年时间，我未必不能超过你。”
沈桐歪了一下头：“有志气。”他轻笑：“要不先从能碰到我开始？”他目光落到燕樾腰腹的位置，话锋一转，开始教导起来：“你的下盘力量还不足，出拳时肩颈发力不对，这样可没办法把速度提起来。”
燕樾一愣，随即问：“肩颈发力？哪里不对了？”
沈桐伸手按了按他的右肩。
……
很快，对武艺有兴趣的孩子们都凑了过去，只剩下几个不爱舞刀弄枪的孩子被挤到外围。燕婉刚吃完午饭，此时已经困得打起哈欠，奚新雨将她从黄萱儿怀中抱过，招呼着几个无聊的孩子回屋午休。
很快，院子中又响起拳风呼呼的声响，隐在深秋的风中，听不太真切。奚新雨将燕婉放到床上，起身把窗子关了，随后便安心闭目小憩。
燕樾的攻击从沈桐身侧擦过，一下一下，从未落到实处。但渐渐地，他似乎越来越能够看清对方转移躲避的轨迹。
一教一学，时间从指缝间悄然溜走，眨眼间已过八载。
抚幼院里第一批拢共二十个孩子已经长成亭亭修竹，以燕樾为首的一批少年郎和少女早已经走出抚幼院，不断穿梭在军营将军府，甚至暗中去过沧州。
奚新雨一直留在抚幼院中，继续照顾后来被送来的孩子。
这一天，燕樾从郊外军营回来，发现院中安静，便径直找到奚新雨所在：“管事，沈叔叔呢？”
奚新雨看了他一眼：“他没来。”
“没来？怎么还没来？”燕樾皱眉，“已经推迟将近一个月了，看来沧州那边的政务肯定十分繁忙。”
奚新雨挑眉看他：“沧州忙不忙你不知道？近来匈隼族活动如何？”
“那些凶残的蛮人！”燕樾恨恨吐槽了一句，随后才道，“近来周边发现好几股陌生骑兵活动的痕迹，古将军带着我们外出巡逻。可惜那些人轻装简行又都骑着快马，我们只抓回来几个喽啰，根本问不出什么东西。”他顿了顿，又开口：“可以肯定的是，匈隼族近期绝对会有所行动。”
“隔壁殷州的事情你听说了吗？”奚新雨又问。
燕樾点点头：“古将军告诉我了。”他攥紧拳头：“还记得四年前，我同沈叔叔拜访殷州。离开前，沈叔叔已经竭尽所能提醒尹家要注意防范。现在看来，那群饭桶根本没把当初的告诫当一回事。”
奚新雨：“嗯。”
“殷州地理位置很重要，北面沦陷部分还不要紧，要是苍澜溪以南也……”燕樾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沈叔叔不会亲自带兵去支援了吧？”
奚新雨点点头：“是，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她看向燕樾：“你刚从军营回来，先回去休息吧。两天前我已经让杜大娘把你的房间收拾过。”
这些年，抚幼院经过好几轮扩建，已经不是当初的小门小户。如今每个长大成人的孩子在院中都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
燕樾迟疑地点点头：“嗯，我，我先去洗漱一下。”
他说完，帮奚新雨轻轻掩上门，踏着昏黄的夕阳走向新建的厢房。
第82章
虽然心里记挂着沈桐, 但时隔两月又回到熟悉的抚幼院，燕樾难得清闲早睡，竟一夜无梦到天亮。他醒来的时候窗外刚蒙蒙亮，在院中帮忙的杜大娘刚打了水准备劈柴做饭。他难得犯懒, 没有立即起床, 躺在床上发起呆。
过了一会儿, 院中其他孩子们起身, 叽叽喳喳的声响开始遍布整个院子。有几个胆子大的直接来到他的房间，他们将留了一条细缝的窗户彻底推开, 趴在上面朝里面张望。熊孩子自以为动作轻缓不会被察觉，但刚抬起头就跟已经醒了许久的燕樾目光撞个正着。他“啊”地惊叫一声, 转身想跑, 又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现, 悻悻转过头打起招呼：“燕，燕樾哥哥早。”
“早。”燕樾这才起身，一边套上衣服一边走过去, “洗漱过了吗？来撬我窗户做什么？”
三个小男孩一个挨着一个站在窗下, 面对他的质问, 乖得像还没学会飞的鹌鹑。
胆子最大的那个眨巴着黑黝黝的眼睛：“没，没有啊, 我们来看看你有没有起床。”他扭头往灶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早饭快做好了, 要起床吃饭了。”
“小东西。”燕樾开朗一笑，隔着窗户掐了一下他的脸蛋，“两个月没见, 嘴皮子功夫倒好了不说。”
小孩装没听懂, 一脸懵懂没有接话。
燕樾也没有为难, 放开手道：“去吧, 我穿好衣服就过去。”他放开对方随即伸了个懒腰：“准备一下，吃完饭后我检查一下你们的功课。”
“啊？！”三人不约而同发出哀嚎。
“啊什么啊？”燕樾瞥了他们一眼，“奚管事仁慈，我可不一样，待会要是没看到你们长进，一个个都给我等着。”
小孩吐了吐舌头：“管事才不仁慈呢，管事可会教训人了。”
燕樾还要再说他们两句，三人已经撒丫子直接跑掉。
一早上过去，燕樾便呆在抚幼院帮着奚新雨一起带娃，虽然不像军营中那样需要到点训练，但面对一群精力十足孩子，燕樾也感觉一阵疲惫。
到了下午，好不容易等来一段闲暇时光，燕樾靠坐在树下和一帮子孩子们闲聊。
“燕樾哥哥，你在军营都做什么啊？军营的功课比我们这里的难吗？”
“你在军营里面都是骑着大马的吗？”
“黄萱儿姐姐她们还要多久才回来呀？我绣好了小荷包想要送给她们。”
燕樾很有耐心，一一作答，直到听到一个让他突然蹙眉问题。
凑在他身边的小男孩虎子天真地询问道：“上次去还没有玩够呢，燕樾哥哥，过两天你走的时候，我们跟你再去一次军营行不行？”
燕樾摇摇头：“不行。”
虎子堵嘴：“为什么？”他搬出奚新雨：“奚管事说只要你点头，我们就可以跟你过去玩。”
“军营是军事重地，可不是玩耍的地方。”虎子几个孩子毕竟年龄还很小，燕樾没有真的发脾气，他揉揉对方发顶，“你们最近最好不要乱跑，留在抚幼院，好好跟在奚管事身边，知道吗？”
一个有些敏感的小女孩抿了抿唇，突然问：“燕樾哥哥，是不是要打仗了？”
“没有。”燕樾看过去，“谁跟你乱说的？”
小女孩诚实道：“前几天大娘带我们去街上买东西啊，我听人说好像匈隼人要打过来了。”
燕樾看着她：“别听外面的人瞎说，我怎么没听过呢？他们的消息还能比我灵通？”
小女孩闻言，笑着点点头：“对哦，他们怎么可能比你知道得多。”
燕樾拍拍她的肩膀：“嗯。”他吐出一口气：“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大家都不用害怕，管事还有哥哥姐姐们会保护好你们的。”
他话音刚落，院子大门突然被敲响，杜大娘刚好在门旁边收衣服，于是便赶过去开门。
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们第一时间看到燕樾，并递过来一个眼神。
燕樾会意，让孩子们都回屋里去，随后小跑着赶过去，对着两人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古将军接到新的消息。”两个人声音中带着余喘，显然是刚快速赶来还未平复心跳，“将，将军让您马上回军营商议要事。”
燕樾眉头紧皱，一咬牙：“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对方迟疑着摇摇头：“具体不清楚，但左右不过就是那些混蛋匈隼的消息。”他抬起头：“这次事情好像很紧急，所以将军才会让我们直接来喊您。”
“知道了。”燕樾道，“你们等我一下，我去跟管事说一声，立刻就走。”
话音落下，燕樾转身，很快寻到奚新雨，将事情简略告诉她。
奚新雨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燕樾心跳有些快：“管事，之前你说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