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迁咬牙:“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樾皱眉:“你冷静点。”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要救将军,得想办法智取。”
王迁看了一眼旁边的奚新雨,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但情况紧急,他憋不住还是开了口:“其实还真有一个办法。”
奚新雨和燕樾抬头看他:“嗯?”
“参领应当还记得,几年前,是你和沈将军重伤了戈里泽,导致他一个原本呼声最高的可汗继承人,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王迁开口。
燕樾咧嘴冷笑:“我当然记得。”
“那戈里泽十分记仇……”王迁顿了顿,随即闭着眼睛一口气道,“谈判那日,他曾亲口承诺道,只要用你去做交换,他便可将古将军平安放回来。”
话音落下,帐中一片死寂。
燕樾抬眸去看奚新雨,奚新雨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
他只得吸一口气,自己开口:“你觉得交换计划可行?”
王迁颤了颤:“你,你也说硬碰硬不行,眼下,不正好就这一个法子了吗?”说着,他看着燕樾质问:“燕参领,你一个小小参领,若是,若是真能把将军换回来,也算是大功一件了。如果条件摆在我们眼前,就看您愿不愿意为大义牺牲小我了。”
燕樾只觉得嘲讽无比:“戈里泽刚用交换人质的事情摆了你一道,你仍旧愿意相信他的话?”
王迁握紧拳头,却答非所问:“当日他说的话,不只是我,军中很多将士都听到了。大家都盼着你过来,将将军救出来。”
末了,他还嫌不够,补充一句:“你不会辜负将士们的期待吧。”
“呵。”燕樾一甩手,“我原先赶路过来时,还想着你跟着将军这么久,得有些长进。但如今看来,这些日子的惶恐确实是我多虑了。”
王迁:“什么?”
“我自然会负责营救将军,击败古琢。”燕樾声音一冷,凌厉的目光直刺王迁,“你交出军权,且在一旁看着便是。”
王迁胆一颤,回过神来后便是恼羞成怒:“你,好你个小小参领,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这一次,奚新雨没有再看戏,她掏出沈桐给的信物,直接抛给燕樾:“他没有资格,这个呢?”
王迁当即傻了眼:“这,这虎符……”
燕樾揉了揉鼻梁,提高声量:“姚臻。”
本来就等在门外的姚臻直接风风火火闯进来,单膝一跪,大声道:“管事,参领,请吩咐!”
“王侍卫乏了,你带他下去休息,让姚绪给他看看病。”燕樾下令,“另外,召集军中所有将领至此,共同商议拯救古将军事宜。”
“属下领命!”姚臻喊得中气十足。
很快,王迁挣扎着被带下去,昭义等人进入营帐。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众人离开主账,分散到整个军营中,原本在王迁带领下萎靡不振的军队,终于开始重新活了过来。
三日后。
阿挞族是匈隼中一个小小的部族,他们人数不多,多年来一直以游牧为生,居无定所,近年来生活每况愈下。这一次,听闻皇子戈里泽俘获平儒国大将,要带领他们匈隼一举攻破沧州,阿挞族族长挞挞曼犹豫片刻,还是带着族中仅剩的17个年轻儿郎,驭马赶了过来,期待着能分一杯羹。
等到了集合点附近,看到周围众多人高马壮的匈隼同胞,他们底气越发充实,原本因为营养不良而泛白的脸上都有了些许神气。
戈里泽的一位亲信负责安顿这些前来投奔的小部族,一边给他们安排临时的居所,一边清点他们的人数马匹和一应行李。等看到最后几个活人,那亲信捋了捋胡子:“这是什么?”
“大人。”阿挞族族长挞挞曼开口解答:“这些是我们掳获的平儒奴隶。”
亲信皱了皱眉,伸脚踹了一下面前一个半死不活的奴隶:“这地界哪还有平儒人?”
挞挞曼有些窘迫抓了抓脑袋,解释道:“不是在附近找到的。我们住在北面,那里只有我们一只匈隼人,所以还生活着一些平儒人。”
亲信不可置信:“你们居然容许卑贱的平儒人住在你们附近?”
“因为没接到王庭的命令,所以没有驱赶他们。”挞挞曼黑黝黝的脸上泛起一抹尴尬的红晕,“接到皇子的命令后,我们立刻劫掠了他们。”他指了指地上的奴隶:“这些,有两个女的,还有几个能干活的,我就把他们带过来,当奴隶。”
那亲信弯下腰,仔细端详起来,半晌因为受不了这些奴隶身上的气味,揉了揉鼻子站起身。他不屑撇撇嘴:“行吧,关到马棚那边,等打起来了让他们去当个炮灰也行。”
挞挞曼笑着点头:“诶,诶。”
很快,奴隶们被带走,只地上还留有一处肮脏恶臭的淤泥痕迹。
——
入夜,马棚。
一小队匈隼巡逻兵走过之后,奴隶群中一个身影悄悄直起身子。借着夜色掩护,他偷偷摸到嘴里面,在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后,小心靠过去,轻声呼唤道:“管事?管事?您没事吧?”
奚新雨半坐起来:“我没事。”她勉强看清昭仪身上的鞭痕,反问道:“你们被鞭打了,严重吗?”
“小伤,无妨,傍晚的时候已经偷偷上过药了。”昭义勾勾唇角,“这批被废弃的草药味道可真臭,平常大家都不敢用,这时候倒派上用场了。”
奚新雨:“那就好。”她结束这个话题,转头往外面张望了一下:“有什么线索吗?”
昭义正色回答道:“我问过这里面关押的其他人,可以确定的是,古将军不在这里。”他顿了顿:“这也正常,将军不是奴隶,应该被严密看守起来了。”
奚新雨点点头:“嗯。”
昭义又道:“我留意了一下,这夜里的巡逻组大概有三组,每组十人,两刻钟经过这个马棚一次。但附近有箭塔,即使巡逻队不在,也难以随意行动。”他问:“你觉得我们是等一晚上比较好,还是今晚就行动去寻找古将军?”
“你们先按兵不动。”奚新雨开口,“你做得很好,今晚你留在这里,尽量分析他们的巡逻规律和换班时间。另外,马棚里的奴隶口中应该能撬出更多信息,不要放弃这个途径。”
昭义:“好。”
奚新雨借着月亮位置判断了一下时间:“回去吧。”她看着昭仪身上的伤口:“即使上了药,这么多鞭伤也需要好好休息调养。你从小身形就比别的男孩小些,自己注意,别留下病根。”
昭义点头:“我会的,管事。”他转身要离开,临走前还是忍不住转头道:“管事,您自己也是。我知道你本事高,但这里是敌军阵地,你若行动,还请一切小心。”
见奚新雨颔首答应,他才松了一口气,弯着身子小心翼翼离开。
又过了一个时辰,等夜色被染到最浓,守卫的匈隼兵都一个接着一个打起哈欠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抹娇小的身影偷偷从马棚溜了出去。她就像是某种熟悉黑夜的夜行动物,悄无声息与无边的夜幕融为一体,谁也没有发现端倪。
第87章
找到古琢所在地没有花费奚新雨多少功夫, 但接近古琢却成为一个几乎不可能的难题。
戈里泽本就对沧州恨意极大,抓到古琢自然是百般折辱。他们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把关着古琢的笼子摆在正中间。而地坑的上方,每个方向都伫立着一个匈隼精兵。这样的环境根本不能住人, 要不是仔细辨认能勉强听到四个匈隼人中间那道呼吸声, 奚新雨甚至不敢确定坑中真的住着人。她尝试爬高张望, 可夜色实在深沉, 张望了半天也没看出任何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坑中的人一定是古琢, 在匈隼人目前的营地中,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值得这样的待遇。
奚新雨迅速思考片刻, 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纸张和小炭笔, 匆匆写下几个蝇头小字, 随即从地上捻了一抹土,将精心裁剪过的纸张团成一个土团。随后,她趁着一次风起的机会, 将土团悄悄送入坑底。荒原风大, 时常刮起飞土, 守卫的精兵只侧头朝地上看了一眼,随即便若无其事转开头, 继续目视前方。
奚新雨也不能确定古琢一定能够发现那个包裹着纸张的土团子, 但眼下情况,她必须得有古琢的配合才能够将人救出来。要是古琢一直呆在笼中,一方面他们营救起来非常困难。另一方面, 如果被匈隼人发现端倪, 他们就守在坑边, 直接用长-枪-刺死古琢简直轻而易举。
这一切做完之后, 奚新雨便直接溜回马棚。
古琢和他们这些扮作奴隶的人处境实在太过危险,第二日,奚新雨便开始引导所有人展开行动。等第二日天黑时,按照奚新雨摸索出的营地地图,加上昭义观察到的巡逻规律,他们趁着天黑偷偷溜出,在附近马棚饲料中下入备好的兽用毒药。
等行动结束回到马棚时,众人额上都是一层密密的冷汗。
昭义看着奚新雨:“管事……你说古将军会配合我们吗?”
“他会的。”奚新雨应道,“他也是沈桐带出来的孩子,我相信他。”
昭义点点头:“是!”他转头望向天边:“给燕樾那边的消息也已经发出去了,如果顺利的话,后日就该行动。”
旁边有人悄声接了一句:“总觉得时间好紧。”
昭义看过去:“我们根本没有跟他们耗下去的时间。”他手指动了动:“这两天我看了一下,这营地中匈隼士兵应该已经超过四千人。再给戈里泽几天时间,他能把人凑到伍仟甚至六千。燕樾那边人数本来就吃亏,再等下去,这场仗更没法打了。”
对方倒吸一口凉气:“你说得对。”他喃喃道:“而且这两天估计是他们忙着接收自己人,才没功夫折磨我们,等这段日子过了,我们这些‘奴隶’可就真要遭罪了。”
昭义神情凝重点点头。
奚新雨打断两人交谈:“先休息吧,现在情况特殊,养精蓄锐最是要紧。”
两人都赢了声“是”,随即找到一片勉强算干净的草垛子,合衣躺了下去。
时间很快来到行动的时候,天边刚蒙蒙亮,昭义就醒了过来。这并不是他平时起床的时间,但今天,他只感觉意识格外清晰。很快,周围其他人也相继行来,众人没有交流,但眼神偶尔相接触间,明显能感受到某种紧张的情绪在流窜。
那天下午时分,营地东边突然传来阵阵热闹的响动。
有一组巡逻兵刚好走到马棚附近,领头两个用匈隼语在交流。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另一个回答,但随即又哈哈笑起来,“应该是戈里泽皇子又在鞭打那个平儒将军吧。”
他的同伴眼中溢出兴奋的光彩:“我们也过去瞧瞧吧!”
“我们今天的巡逻路线不经过那边啊……”对方只犹豫了一瞬,很快倒戈,“算了,走吧,大不了晚点被队长说两句。”
五个人的巡逻队简单聊过几句,竟真的扭头准备离开。
可就在他们毫无防备转身,走到一处箭塔观察死角的时候,早有准备的昭义等人直接从马棚窜出。因为要扮演奴隶,此次行动挑选的人都是身材瘦小的类型。但身材瘦小并不代表着这些人能力弱,相反,在他们富有技巧的封口割喉之下,这队巡逻兵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就已经毙命当场。
无需吩咐,众人脱下他们身上的外套,加上一些杂草填充,勉强撑出个匈隼士兵的模样,随即,五个伪装过后的巡逻兵继续前往东面营地。而另外几个轻装简行的身影,则悄摸摸离开此处,前往其他被下了药的马棚。
奚新雨是伪装成匈隼巡逻兵的人之一,她带着人抵达喧闹声边缘时,已经能从一片哄笑中隐约辨认出古琢痛苦嘶吼的声音。
“跟计划一样,古琢被他们从那个坑里面带出来了。”奚新雨简单向身后同伴做了个手势,传达出这些消息。
趁着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还在折辱平儒人这件事上,他们迅速观察四周,在不惊动其他匈隼士兵的前提下往古琢那边靠近。
奚新雨知道关押古琢的地坑在哪里,所以她刻意带着人守在这个方向上。接着,她便垂头凝神,静静等待时机到来。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当场中的古琢连痛呼声都变得有气无力时,营地四周突然出现阵阵不和谐的马鸣。
周围的匈隼人还兀自乐呵,还是生性狡黠的匈隼皇子先发现了不对劲。他只剩下一只胳膊,转身的时候身形有些不稳,带着那只空空的右袖一阵晃动。
“怎么回事?”身体上的残缺并没有影响他的气势,戈里泽声如洪钟问道,“那些马怎么了?”
周围人被他的喝问吓住,渐渐停下声响,这才发现,周围马儿的嘶鸣声已经到了完全不可忽略的地步。
“怎么回事?马官呢?这些该死的废物都在干什么吃的?”戈里泽身边一个亲信接着问道。
在场大部分人呆在这里观看戈里泽折磨古琢已经很长时间,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一个个子很高的匈隼人满脸惊恐从外面跑来。
“报——皇,皇子殿下——”他喘得非常厉害,可以看出来明显用尽了力气奔跑,“那些马不知道怎么回事,都疯了一样,想要挣脱束缚跑出来!”
戈里泽用仅剩的那只左臂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有多少马狂躁?”
“很,很多!”对方的声音颤抖着,甚至不自觉带上一些哭腔,“数,根本数不过来,都,都疯了一样!”
戈里泽闻言,一双鹰眼如箭矢般射向周围,像在排查着什么。
奚新雨一群人躲在人群后面,昭义明知道对方绝不可能发现自己一伙,但这种时候仍被强大的气压压制得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
戈里泽一把推开马官,对身边亲信吩咐道:“把他带回去,好好关押起来,别出什么岔子。”特意嘱咐过后,他才大踏步往外走:“老子去看看马怎么回事。”
场中大部分人连忙追随着他往外走,只有一小伙人上前搀起古琢。因为古琢连自己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便半拖着他往前走。
而奚新雨一伙,早已经在戈里泽离开的时候便躲进了事先勘察好的埋伏点。
那伙负责看惯古琢的人,因为半拖着古琢,前进速度被拖延。他们经过那处埋伏点时,奚新雨等人已经准备多时,几乎几下就制服了大半人。
可拖着古琢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戈里泽的亲信,他身手一般,脑子却很好使。
眼见电光火石之间,走在前面的同伴居然被制服,他二话没说便抽出腰间配刀。只不过,他的刀刃对准的不是奚新雨这伙不速之客,而是被拖在地上,明显没有半点反抗能力的古琢。
奚新雨一直在注意这边,她手中捏着一枚特制的铁器,但对方离古琢实在太近,她只能确认能将对方刀锋打偏,但无法确保古琢一定会无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原本软趴趴瘫着,好像已经失去意识的古琢突然微微抬了一下头。借着地上的影子,他看清了朝他看来的匈隼刀,当即奋力一个扭身,险之又险躲过了这一刀。那刀刃擦着他手臂的皮肤重重砸到地上,甚至在硬实的道路上刻出一道浅浅的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