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梁弋离开了船舱,柳时雨在姜南离身边坐了下来,“他不知道?”
姜南离点了点头,“之后总要知道的,也没有什么办法,现在告诉了他也没什么用。”
柳时雨抿唇拉过姜南离的手,双指搭在了姜南离的腕上。
片刻后,柳时雨松开了手,她垂眸看向姜南离,“你的魂魄怎么会碎成这样?!”
姜南离摇了摇头,她斜靠在铺着柔软毯子的摇椅上,一只手撑着脑袋,“那些东西,只有我以我的魂魄为芯烧起的火焰才能将他们彻底烧散。”姜南离伸出另一只手,给柳时雨看自己手腕上方的那一缕白线,“现在,这缕鲛丝还吊着我的命,我想在死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
“帕镇剩下的事儿,就交给你了。”姜南离抬眸看向柳时雨,“姜家以后渐渐淡出这一行当,再有什么事情,也得靠你们柳家了。”
柳时雨眸光轻闪,她看着面前的女人久久没有说话。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姜南离的时候,明艳张扬,可现在,那个像是红玫瑰一样艳丽的人躺在这里,生命正在一点点走向尽头。
过了许久,她才张了张唇,“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吗?柳家那儿还有不少好东西,也许拖着拖着,就有解决的办法了呢?”
姜南离眨了眨眼,她摇了摇头道,“我和那个人结了骨契,在焚魂前,我的魂魄就已经碎掉了。”
柳时雨闻言,眼底的最后一丝亮也渐渐散了。
片刻后,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帕镇的后续我会处理,你放心去处理别的事情吧。”
两人没有再寒暄什么。
柳时雨站起身,同姜南离道别离开。
梁弋站在船板上,江上飘着小雨,他的头发被打得有些湿。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梁弋回头去看,是柳时雨。
梁弋对着柳时雨轻轻点了点头。
柳时雨看向梁弋,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同梁弋道过别后,离开了篷布小船。
上岸后,柳时雨回头看向那艘漂在江面上的篷布小船,篷布小船在细雨中轻轻晃动着,随着江水飘荡。
看了许久,柳时雨收回了视线。
她同姜南离接触得不多,可短短几次接触下来,她觉得姜南离像是一个没有线的风筝。
以一种决然之态,纵身飞向了火海。
在知道鲛人的事后,柳时雨去调查过这段同姜家关系密切的过往。
她同样发现,在柳家,也有这样一群人,觊觎着长生。
那群人,已经渐渐从柳家分化出去,藏在了苍茫人海当中。
柳时雨想,如果柳家同姜家一样,几乎一大半的人被长生蛊惑,她应该是不会像姜南离这样决绝的,将整个姜家都渐渐剥离出去的。
姜家如今在行当里势头正盛。
可是,从今天开始,他们将逐渐没落,也许这样耗上很多很多年的时间,但终归有一天,随着鬼窟的封印,龙骨的归还,姜家身上的不同之处也会渐渐变得平庸,直到和其他普通人无异。
柳时雨想,自己应当是没有那样的魄力的。
所以她敬重姜南离,也愿意来替姜南离打扫帕镇的这个摊子。
只是……
柳时雨转身,朝着帕镇走了过去。
只是,柳时雨有时候会在想,姜南离难道真的没有自己的欲望吗?
姜南离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渴求。
她可以留在船上,忍受十年如一日的孤寂。
也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摧毁给了她力量的姜家。
更可以毫不在意地同自己说起,自己只剩一小部分魂魄,应该活不出十天了。
姜南离身上有着一种天真的残忍,只是那残忍并不是对旁人,而是对她自己。
……
篷布小船里,小黑猫贴着姜南离趴着。
梁弋弯腰走了进来,他先是伸手探了探姜南离额头上的温度,见如常,脸色才缓和两分,“刚刚说了那么久的话,累不累?”
姜南离摇了摇头,“又不是什么病入膏肓的人,梁弋,我们准备动身去海市吧。”
梁弋点了点头,他蹲下身,替姜南离把鞋子穿上。
穿上鞋的姜南离,依旧斜斜靠在椅子上,她挑眉看向梁弋,然后伸出两个手臂。
那意思明显。
显然是不想自己走,想要梁弋抱着她下船。
梁弋轻笑了一声,而后抬手摸了摸姜南离的脑袋,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梁弋的手臂宽厚,姜南离靠在他怀里,倒是不觉得局促,反倒心里有些许安定。
海市的疗养院里。姜淑蕊和姜彦醒了过来。
两人的病床在一处,姜彦醒过来后,有些费劲地爬坐起来,他看向另一张床上的姜淑蕊。
姜淑蕊已经醒了。
她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目光有些空落落地看向床尾。
“淑蕊……”姜彦开口喊她的名字,只是因为太久不说话了,再开口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嗓子也有些疼。
姜彦深吸了一口气,他探过身子,伸出手,按在了姜淑蕊的手背上,“淑蕊,我们没事了。”他道。
而姜淑蕊却只是默不作声地挣开了姜彦的手掌,她转过身,没有同姜彦说话。
在他们醒来的第三天。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领着一男一女敲响了病房的门。
姜彦坐着,姜淑蕊躺着。
两人在听到敲门声时,同时转头看了过去。
“阿离。”姜淑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的视线落在那个穿着红裙的女人身上,喃喃出声。
姜南离看向姜淑蕊,她不像姜淑蕊那般失态,反而是转头看向梁弋,“你在外面等我。”
“好。”梁弋应了下来,他把姜南离身上的衣服拢得紧了些,“我就在走廊里。”
病房的门被梁弋小心翼翼地关上,病床上的女人已经赤着脚走了下来,她停下了姜南离面前,眸光闪光,眼泪几乎下一秒就要涌出来。
姜南离眼眸微垂,她极轻极轻地退了半步。
姜淑蕊见姜南离退开的动作,心几乎都碎了,她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阿离,我是妈妈啊。”
姜淑蕊的眼角有淡淡的细纹,因为常年睡着,姜淑蕊看上去有些瘦削,她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像是只有一层皮肤包裹在上方。
姜南离终究还是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姜淑蕊。
“准确地说。”姜南离有些迟疑地开口,她看着面前的人道,“五岁那年,阿离就不在了。”
姜淑蕊轻轻颤动着的身子猛地停下了,她抬头看向姜南离,脸色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知道这些年发生的事儿,我知道你五岁的时候,被那劳什子龙骨刺穿了心脏,又在龙骨的影响下活了过来,可你就是我的阿离。”
姜南离要说的话止在了喉咙里,她看向姜淑蕊。
姜淑蕊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正伸出有些瘦削的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阿离,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是妈妈不好,这些年,什么都没有能帮上你。”
“不怪你。”姜南离喉咙有些哽,她吸了吸鼻子,看向姜淑蕊重复道,“不怪你,是因为我,你们才会这样这么多年。”
姜淑蕊还想说些什么。
坐在一旁的姜彦却是有些冷硬地开口道,“行了,一直站着说话做什么,坐下来,慢慢说吧。”
姜彦是记得在幻境中发生的一切的,他甚至现在还能感受到姜南离的骨鞭没入他胸膛时的痛感。
所以,在见到姜南离时,姜彦并没有像姜淑蕊这样激动,而是显得十分冷静。
姜南离扶着姜淑蕊在床边坐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姜彦,“我这次来,是来看看你们。你们本身没什么大碍,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只不过姜家这段时间正乱着,你们留在海市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姜淑蕊点了点头,她仍旧握着姜南离的手,“留在哪里都一样,阿离,妈妈只要和你在一起,就都一样。”
姜南离闻言,眼神更暗,她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我还有一些事儿要处理……”
“当然,当然。”姜淑蕊连连道,她抬手掐了掐姜彦,“和孩子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还这样拧巴!”
姜彦脸色有些难看,他抬眸看向姜南离,“阿离,我……”
他顿了顿,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我先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话,我的意思和你妈妈是一样的,你就是我们的小阿离。”
见姜南离没有接话,姜彦继续道,“我和你妈妈还有些资产在,我们出院后,就在海市安顿下来,你去忙你的事情,等忙完了,回来看看我们,陪我们坐坐,我们就很开心了。”
“是啊,你别担心我们。”姜淑蕊轻轻摩挲着姜南离的手背,“倒是你,那些事儿危险得很,你要注意着自己的身体。”
“我会的。”姜南离垂眸道。
病房里的三个人,就像再普通不过的一家三口一样。
姜南离同他们告别的时候,姜淑蕊满脸不舍,她拉着姜南离的手腕,“你要多吃些饭,太瘦了,对身体不好。”
姜南离应了下来,“你们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猛地醒过来,肯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要照顾好自己。”
姜淑蕊连连点头,她看向姜南离继续道,“那你忙完记得来看我们。”
姜南离没有立刻回答,她看向姜淑蕊那双写满了期盼的眼睛,小声道了一声好。
姜淑蕊送着姜南离出了病房。
梁弋等在病房外,视线同姜淑蕊的视线对上。
姜淑蕊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请你帮忙照顾着阿离呀,我们身为父母不称职,帮不上她,你要多帮她一些。”
梁弋连忙点头,“阿姨,我会照顾好阿离的。”
姜淑蕊这才松了一口气。
即便她心里知道,她的阿离很厉害,厉害到不需要别人的照顾。
可是身为母亲,仍旧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姜淑蕊红着眼送走了姜南离和梁弋。
姜南离的情绪看上去,也有些低落。
梁弋看向她的侧脸,“以后,我们常回来看他们。”
姜南离没说话,过了好久才道,“好啊,常回来看他们。”
看过姜淑蕊和姜彦,他们便要准备去十方鬼城了。
姜南离摸出了符咒,递了一张给梁弋。
两人十指相交,手中的符咒被缓缓点燃。
十方鬼城一如过往,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朱厌仍旧是吊在门口的那棵高树上,见到姜南离才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朱厌的视线在姜南离身上打量着,对上姜南离的视线,才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它侧过身,“旱魃和鸣蛇都回来了,他们在里面。”
姜南离点了点头,抬脚跨进了朱厌的院子。
旱魃坐在院子中间的石凳上,她察觉到姜南离的气息,抬头“看”向了姜南离的方向。
“我来履行承诺了。”姜南离停在了旱魃身前,“我寻齐了龙骨,来把龙骨还有龙魂还给你们。”
旱魃没有接话,她鼻翼轻轻动了动。
开口时,声音平淡,“你要死了。”旱魃道,“有龙骨和龙魂,你还能再活七日,没有龙骨和龙魂,你马上就会死了。”
梁弋跟在姜南离身后,听到旱魃的话,他抬脚的动作微微一顿。
姜南离转头看向梁弋,她眼角有些红,动了动唇,而后抬手捻诀,对着梁弋抬手推了过去。
梁弋轻轻摇了摇头,可是话尚未说出来,他整个人便被推了出去,四周白光一闪。
回归正常时,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车里,小黑猫趴在副驾驶上,有些茫然地对他叫了两声。
梁弋呆呆坐在车里,过了一会儿,才发疯一般寻找起有没有多余的,前往十方鬼城的符咒。
然而,刚刚他们用的,就是最后一张。
另外那张,上回姜南离去找梁弋时,已经用掉了。
朱厌的院子里,旱魃并看不见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察觉到院子里,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渐渐淡了。
姜南离眼眸微垂,她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到了鬼城,再将自己就要死了的事情告诉梁弋,然后将他送走。
梁弋自己没有办法回到鬼城来,这样,便不得不接受这件事儿了。
现在,旱魃帮她把这件事说了出来,便不用姜南离她自己去同梁弋说了。
唯一的一点不好,那便是姜南离也没有想到,自己和梁弋的分别来得那么早,那么快。
“龙骨和龙魂都在我身体里面。”姜南离抬眸看向旱魃,“只是这件事儿,应该难不倒你们,你们应该可以很轻松地将龙骨和龙魂剥离出来吧。”
旱魃点了点头,她微微侧过头,像是在仔细打量姜南离。
但实际上,她是看不见的。
“那样,你就死了,你不怕?”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怕也没用了。”姜南离笑了笑,她在旱魃面前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要怎么做?”
旱魃缓缓抬手,在她手掌当中,出现了一团亮光。
姜南离看着那团光,缓缓吐出一口气,“前辈,我还想劳烦您一件事儿。”
旱魃没有说话,她侧头“看”向姜南离,像是让她继续说下去。
姜南离轻声道,“等会儿剥离龙骨和龙魂的时候,还请快些,我有些怕疼。”
旱魃点了点头,只见她右手往前轻轻一推,那团亮光落在了姜南离的额头上。
姜南离身子一软,躺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