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厌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抬眸看向上方。
那团亮光已经裹着龙骨和龙魂一起缓缓从姜南离的身体里离开。
就在龙骨离开的一瞬间,姜南离的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
朱厌嘶了一声。
“这小丫头,不是说自己怕疼吗?”朱厌蹲下身去,他伸手在姜南离面前捞了捞,只是,姜南离已经变得完全半透明了,朱厌什么都没有碰到,“魂魄碎成这样,每次呼吸都是穿心的疼,也没见她表现出半分。”
“这样看来,死了还算是解脱呢。”朱厌摇了摇头,正要起身时,鸣蛇从屋子里飞了出来,她手中还握着一枚明珠。
明珠从鸣蛇的手中飞出。
姜南离半显透明的身子被那明珠吸纳其中。
朱厌被鸣蛇吓了一跳,他往一旁蹦了两步,“鸣蛇,你这是干什么。”
鸣蛇脸上神色稍显沉重,“白龙这样,只是有一具尸骨,残存的那点龙魂很快就会消散。”
“我需要姜南离去修补白龙的龙骨,只有这样,白龙才能活过来。”
朱厌脸上有讶然闪过,“你疯了,你看那个小丫头,魂魄都碎成什么样了,你还要奴役她帮你修补龙骨?”
鸣蛇脸上同样有一丝难堪闪过,只是下一刻,她脸色重新冷硬下来,她对着旱魃伸出手,“还请把龙骨和龙魂交还给我,我要把他们一起收入明珠内。”
旱魃没有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动了动只见,那团悬在半空的白光,朝着鸣蛇的方向飞了过去。
鸣蛇同样抛出手中明珠。
明珠悬在那团白光上方,缓缓将龙骨和龙魂都吸入其中。
姜南离睁开眼时,只记得自己的意识应该要承受痛苦才对。
可是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白茫茫。
还有一副残缺的龙骨架。
一旁散落着许多断骨。
姜南离有些茫然地停在了龙骨架前方。
她总觉得自己见过这样的场景,站了一会,姜南离弯腰,捡起了第一块残破的龙骨,龙骨被她放在了龙骨架对应的位置上。
然而,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像是让姜南离一整个人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她盘腿坐在地上,喘息了许久,才缓了过来,拼凑这些龙骨架,消耗着巨大的精力。
姜南离垂眸看着面前的龙骨架,沉默了许久。
等她再有动作时,却有些忘了,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姜南离缓缓站起身,她搬动着又一块龙骨,放到了它该在的位置上。
做完一套动作,她便又停下来歇了很久很久。
等缓过力气,才又继续下一套一样的动作。
姜家村里。
原本在帕镇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被送了回来。
他们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的记忆里,那是一只千年的恶鬼,大家齐心抵抗,结果都被反噬,伤到了脑袋。
就连姜淮一,也死在了那里,而姜家家主姜南离,则是在那场战斗中消失。
姜家村里挂着白幡。
梁弋闯进村子时,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目标明确,直接去了姜涵海的小别墅。
白天的姜涵海,是耄耋老人的模样,她正坐在轮椅上,在院子里,同那只巨大的黑背玩耍着。
“前辈。”梁弋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也有两团漆黑,看起来疲惫不堪。
姜涵海抬眸看向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坐下说。”
梁弋一脚深一脚浅地停在了姜涵海面前,他看向姜涵海,“我想请前辈再替我占一卦。”
“我想知道,阿离如今究竟在哪里。”梁弋垂着头,他的脊骨像是被打碎了一样,让他没有办法挺直,“我……”梁弋顿了顿,“在阿离前往溶洞前,我明明已经用你给的银丝把我和阿离的性命绑在了一起,可是现在……”
梁弋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姜涵海轻轻掐了掐指头,她眸光轻闪,抬眸看向梁弋,“小阿离现在非生非死,想要找到她,需要找到鲛人一族,借用他们的鲛泪。”
“可是,鲛人一族同姜家有着难以磨灭的仇怨。”姜涵海叹了一口气道,“梁弋,这一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第89章
深秋的竹岛村,没了他们上一回的绿意盎然。
后岛,潮水一下一下拍打上岸。
梁弋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站在岸边,他垂眸看向下方。
潮水深蓝,击打在岸上,迸发出白色的水花。
看不出深浅。
梁弋手中握着一张符咒,他垂眸看着海岸极久,而后跳了下去。
海水湍急,梁弋尚未在海中稳住身形,便叫一阵席卷而来的浪冲着他往深处而去。
越往深处,海水愈发幽蓝。
在梁弋身边,有一抹淡淡的光漂浮着,那些光点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梁弋吐出一口气,他在水中,似一条游鱼,扭动身子,跟在那些光点后方。
也不知游了多久,梁弋只觉得自己有些脱力。
到最后,完全是符咒拖着他在水中游行,抬头或是向下,都是幽深海水,看不见尽头。
那些光点终于停了下来,它们绕着海底的一根石柱子打着转。
石柱子上,雕刻着鲛人的图案。
梁弋停了下来,他抬眸看向面前的石柱子。
石柱子很宽,几乎有四人合抱粗。
在石柱子上方,极远的地方有光亮泄了下来,只是,那不是日光,而是海底漂浮的藻类带来的光。
梁弋身上带着的鲛珠隐隐发烫。
那是他临行前,姜涵海给他的,当鲛人能够感受到他时,他怀里的鲛珠也能感受到那群鲛人。
“鲛人渭——”梁弋的声音在水中显得有些沉闷,水泡带着他吐出的气息缓缓向上飘去,在漂至梁弋头顶时,有啵一声碎开。“在下梁弋,想求鲛珠一用——”
海底,没有回声。
梁弋喊出来的声音传出去一段距离,便像是被幽深的海水吞没了一半。
四下寂静骇人,只有梁弋的喘息声在周围萦绕。
梁弋连喊三声,都没有什么回应。
就好像,他找错了地方,那些鲛人并不生活于此一样。
可是,梁弋怀里滚烫的鲛珠告诉他,自己没有找错,那些鲛人就在离他极近的地方,正看着他。
只不过……
只不过是他们不愿出来相见,也不愿出借鲛珠救姜南离罢了。
梁弋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周身因为符咒的存在,本该是不沾水的。
可是现在,梁弋却觉得有咸涩的海水顺着他的动作滚进了他的鼻腔里,让他整个喉咙都随之变得干哑。
可他没有立场去怪隐匿不出的鲛人。
鲛人一族,受姜家人迫害。
如今,要何等的心胸宽广,才能放下那百年的仇怨,来帮姜南离这个姜家人呢。
只是,鲛人不愿出现,梁弋却也不愿就此泛起。
只见梁弋缓缓吸了一口气,他从背后拔出横刀,横刀刀刃在海水当中泛出寒光来。
梁弋手腕一横。
横刀刀刃贯其手掌而过,红色的液体登时在幽蓝的海水当中弥漫开来。
“我知道,我的命于你们鲛人而言,没有半点用处。”梁弋的掌心一抽一抽地疼着,他的眼尾不知是受海水刺激还是什么,竟是隐隐泛红,像是印出了面前的血影,“鲛人渭,我请求你们出借鲛珠,救阿离一命。我愿生生世世,以血为契,为鲛人一族鞍前马后。”
有水波从远处荡来,荡开了梁弋举起的横刀。
梁弋抬眸去看,石柱后方,鲛人咎探出了半个脑袋。
梁弋松了一口气,他摆动身子,朝着鲛人咎游了过去。
在鲛人咎身后的水纹,有些扭曲奇怪,鲛人咎一头扎进了那片水纹里。
就那样凭空消失在梁弋面前。
梁弋一愣,鲛人咎的手又从那片水纹里伸了出来,对着梁弋招了招。
梁弋跟了上去。
穿过水纹时,梁弋的耳膜受到了重重的挤压,嗡鸣声在他脑子里回响,几乎要撞破耳膜。
好在,随着四周水纹的漾开,耳朵里的不适之感渐渐散去。
梁弋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按在太阳穴处,他轻轻拍了拍脑袋,却觉得另一只手上一凉。
抬眼去看,这才发现,鲛人咎不知什么时候和他靠得极近。
正用一团白色的鲛纱包裹住他的伤口。
梁弋并不在意他手上的伤口,他有些着急地看向鲛人咎,“我想见鲛人渭,阿离出事了,时间紧迫……”
梁弋的话尚未说完,鲛人咎清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急。”
“等着,很快。”鲛人咎眨了眨深蓝色的眼睛,梁弋眼眸中有一丝惊讶,他看向鲛人咎,一时没有说话。
他记得,上次和鲛人咎分别时,鲛人咎尚不会说人言。
可现在,虽只有零星的词语,却也能将意思很好地表达出来。
鲛人咎见梁弋停在了那儿,便垂头继续做着刚刚的事情,他小心翼翼地用鲛纱在梁弋手上围了一圈又一圈,“伤口,好了。”
鲛人咎松开了手,他摆了摆好看艳丽的鱼尾,转过身,朝着一个方向摆尾游了过去。
梁弋跟在他身后,穿过了鲛人一族如今栖居的地方。
海水中央,有一棵蜿蜒的高树。
树上开满了饱满的白花,花瓣轻轻垂坠着,周围有小鱼成群绕着。
以那棵高树为中心,礁石海葵,珊瑚蚌壳四散分布。
那些,就是鲛人一族的房子。
比起上回在息壤铸成的高壁后方所见道的鲛人一族,这一回,梁弋见到了许多小鲛人。
那些小鲛人看起来,就是孩童的样子,鱼尾也显得短短胖胖,没有成年鲛人的修长眉眼。
那些小鲛人好奇极了,也不怕人。
见有没有鱼尾的客人来访,纷纷从礁石之间游了出来,它们的声音软嫩短促,还没有长出成年鲛人那样婉转的音调。
一片这样的声音混在一起,倒是不像在海底,反倒有几分像在树梢上,黄鹂正排成一溜,此起彼伏地发出声响。
鲛人咎也察觉到了他们身后跟上了这一群小尾巴,他有些无奈地停下了动作,转过身来,对着那些小鲛人,发出一串悠扬的音调。
小鲛人纷纷停下了动作,后面的有些躲闪不及,撞上了前面的,一个撞一个,最终离梁弋最近的那头小鲛人,一头撞上了他的背。
梁弋转头去看,那只撞上他背的小鲛人翻了半圈,脑袋朝下,栽了下去。
梁弋伸手拉住了小鲛人圆滚滚的胳膊,小鲛人被他扶住,在水里再一次站稳。
只是,刚刚虽险些栽下去,小鲛人却不觉得害怕,浅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梁弋,写满了好奇,他伸出胖胖的胳膊,戳了戳梁弋身上的衣服,咧嘴笑了起来。
鲛人咎有些无奈,他伸出手,将那只小鲛人抱在了怀里,又扇动尾巴赶走了其他还跟在后面的鲛人。
“走。”鲛人咎抬眸看向梁弋,单个词单个词地吐出来,“他们,顽皮。”
梁弋的视线落在那条回头看向自己的小鲛人身上,小鲛人见梁弋朝着自己看过来,它嘿嘿笑了起来,还不忘抬手拍拍,发出清脆的声响。
梁弋的情绪一直像是半漂在空中的。
可现在,他看着面前活力无比的小鲛人,却生出希望来了。
先前在那座海底监牢,鲛人一族是多么无望,多么颓然。
可现在,短短不过半年,却已经这般充满生机了。
只要有希望,那么无论多么渺茫,那都是确切的,可以抓在手中的希望。
小鲛人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单音,他伸出一个捏得极紧的拳头,对着梁弋挥了挥,又啊啊叫了两声。
梁弋往前游了一段距离,抬手握住了那条小鲛人圆滚滚的拳头。
拳头松开,里头,一个有些硌人的东西落在了梁弋掌心,垂眼去看,那是一块贝壳。
贝壳的纹路漂亮,里面还掺杂着蓝光。
鲛人咎听到动静,回头看向他们,等他看清梁弋手中的贝壳时,轻笑了一声,“礼物。”
鲛人咎回眸看向梁弋,“他亲近你。”
就在鲛人咎不算熟练的话语中,他停下了动作,在他们面前,是一片珊瑚群。
珊瑚群里,各色的珊瑚都有,看起来艳丽不已。
只是,珊瑚的色彩同鲛人渭极为美丽的鲛尾比起来,却又显得逊色。
鲛人渭盘着尾巴,坐在珊瑚群中间的平滑石头上。
小鲛人从鲛人咎的怀里跳了下来,游到了鲛人渭的身边。
鲛人渭抬手摸了摸小鲛人的脑袋,又以眼神制止了本要说话的鲛人咎。
鲛人咎深深看了鲛人渭一眼,而后对着小鲛人招了招手,等小鲛人游了过来,他便牵着小鲛人游离了珊瑚群。
成片的珊瑚群中,只剩梁弋和鲛人咎。
鲛人咎抬眸看向梁弋,他的视线,率先落在了梁弋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