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姜淮一也不自觉地朝着姜宴照的方向挪了挪。
只有姜南离不自觉地朝着江边走了两步，姜宴照忙伸手拉住她，“阿离，跟在我身边。”
木台子上方，有声音响起。
那声音有些苍老，音调起起伏伏，像是有人在吟唱。
吟唱声传得越来越远，几乎连滔滔江水声都盖过了。
一头扎进铁锅里的老头儿也直起了腰，火焰仍旧在他黑色衣服上方燃烧着，他挥舞起手臂，伴着那吟唱声，舞动起来。
不知跳了多久，只听那老头高喊一声，“起——”
吟唱声骤然而止，而他也从高高的木台上栽进了江水里。
姜宴照抬手盖住了脸，惊呼一声，“掉下去了！快救人！”
孩子们乱作一团，反倒是在场的大人一个赛一个的冷静。
有小孩子受不了眼前的景象，哭喊着想要逃离江边。
却被看着他们的人提着胳膊扔回了人群。
那老头儿栽进江水里后，江面的动静渐渐变得小了下来。
姜永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顺着自己掌心的纹路狠狠划了下去，鲜血洒进了江里。
原本变得静止的江水开始噼啪作响。
靠近江边的人纷纷向后退去，天地之间的声音也被抽离。
姜南离仰头向上看去，那些江水，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提了起来。
江面上，出现了一个向下的通道。
姜永收回手，转身看向下方，对着下面的人点了点头。
看守着那些孩子的人有了动作，他们驱赶着缩在一起的孩子往江水里去。
姜宴照算是里面年纪最大的，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想要弯腰抱起姜南离。
姜南离摆了摆手，她拉住了姜宴照的手，跟在人流中，朝着那通道缓缓移了过去。
通道口，有一个黑色的大包，包里有好些用布包着的东西，每个孩子在进到通道前，都会拿走一个布包。
姜南离他们也不例外。
包里，是一些压缩饼干，和一把开了刃的匕首。
“你是说，你们以前……”梁弋的余光落在了那团鬼影上，有些磕磕绊绊道，“那她怎么会是现在这样了呢？”
“因为阿照死了。”姜南离抬眸，轻声道，“准确地说，那天一起进到鬼窟的人里，只有姜淮一活着回来了。”
梁弋脑子里有根弦腾一下断掉了，他看向姜南离的眸子轻轻颤动着，像是有些摸不清楚，姜南离这话的意思。
什么叫只有姜淮一活着回来了，那么姜南离呢，她不是也好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吗？
“梁弋，当年我应该也死了的，但是姜淮一后来带出了我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活了过来，我不光活了过来，还成了被神祇认可的人。”姜南离看向梁弋，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一样，平淡且没有半点波澜。
梁弋的脑子里，嗡嗡响着，他看向姜南离，又看看飘在一旁的姜宴照，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当年在鬼窟里，那群孩子没有走出去多远，便已经有人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前一秒，他还好端端地在人流中间，可突然就裂了开来——
手臂脱落，身上的衣服被涌出来的血液浸染。
那个孩子摔跪下去，他想要伸手求救，可他的手臂已经滚开了几米远。
最后，是他的脖子上，也出现了一道裂痕。
那裂痕越来越粗，越来越粗，直到最后，脑袋和身子分开。
一起行动的小孩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纷纷四散逃离。
姜南离，姜宴照还有姜淮一走一路。
他们三个人找了处平坦的石头，才敢停下来休息。
姜淮一大口喘着气，他撑着膝盖休息了许久，突然直起身，冲到另一边，大口呕吐起来。
姜宴照的表情也算不得太好。
三个人里，只有姜南离还算镇定，她坐在平坦的石头上，抬头看向脸色惨然的姜宴照，“阿照，刚刚他在害怕。”
“什么？”姜宴照没有反应过来姜南离的意思。
姜南离伸出手，比画起来，“刚刚，那个哥哥裂开之后，我又看见完整的他了。”
姜南离每多说一个字，姜宴照的脸色便白两分。
“他在哭，在抖，在害怕。”姜宴照伸出手，把姜南离抱进了怀里。
“阿离，你吓到了，没事的，别怕，有我在呢。”姜宴照颤抖着抱住了姜南离，姜南离不明白为什么姜宴照也要害怕，只是学着姜宴照的样子回抱回去，轻轻拍着她的背。
另一边，姜淮一总算收拾好了情绪，回到了石头旁，他情绪有些低沉，“喂，现在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吧，先找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姜宴照答道。
那之后，虽谁也没有明说，但他们三个人默认了一样，一直待在一起，结伴而行。
鬼窟很大，虽说是在江底，却并不浸泡在水中。
那日众人分散后，他们只零星地遇到过几个人，那些人见到姜南离一行皆是十分警惕地跑开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姜南离三个人寻了个平坦的地方，用茅草树枝搭了个小棚子，倒也过得不算太差。
他们最开始是找了个山洞想要栖身，但不知为什么，姜南离一靠近那山洞便哭闹不停，甚至发起烧来。
姜宴照他们才重新找了这一处平坦的高处。
当时带进来的食物早就吃光了，他们三人每天都要去寻找新鲜的野果。
姜南离年纪最小，所以她总有最甜的红色浆果吃，而酸酸涩涩的紫色果子则是留给了姜淮一。
有时候，姜淮一甚至都忘了他们原本进来鬼窟是为了什么。
就好像，这样三个人一起的生活可以一直过下去一样。
直到那天，他独自出去寻找食物，摸到了先前经过的山洞，发现了人的尸体，姜淮一才恍然想起，他们来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回去之后，姜淮一和姜宴照大吵了一架。
姜南离坐在一边，怀里抱着一兜果子，等两人吵得累了，走上前一人塞一个果子。
姜宴照对着姜南离笑了笑，然后看向姜淮一，“姜淮一，不要动那样的歪心思。”
姜淮一抬手捂住了姜南离的耳朵，他看向姜宴照，“那老头儿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他说了，最后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现在，已经有人开始死了……”
“先不管他是死于什么，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先动手找到其他人，把他们干掉，我们不就能提前离开了吗？”
“姜淮一！”姜宴照的声音高了两度。“那之后呢？你也要把我和阿离杀了吗？！”
姜淮一一下泄了气，他松开了盖着姜南离耳朵的手，“你不同意就算了，只是阿照，我们不能再这样闲散下去了，我们要做好准备。”
像是为了印证姜淮一所说的话。
鬼窟里不再太平。
全身溃烂的小兽，腰粗的巨蛇，甚至还有凝结成形的鬼魂，开始频繁出现。
姜南离他们选择栖身的地方地势高，不似下面那些地方，暂时没有那么多危险。
所以，陆陆续续有人寻求他们的帮助。
姜宴照收留了他们，然后死在了他们的手里。
有姜淮一那样想法的人不止一个，谁都记得姜永说的话。
只有最后剩下的那个，才能成为姜家未来的神。
如果鬼窟里的那些妖异对付不过，那就把所有的竞争者全部杀光。
姜淮一反杀了那个人，可姜宴照却是伤得很重，他们领着姜宴照躲藏了很久，仍旧没能救活她。
从那天起，姜南离见到了许多人，也见到了许多尸体。
偶尔，她还会见到飘在鬼窟里的魂。
姜淮一见不到那些鬼魂，姜南离便靠着那些鬼魂告诉她的事儿，和姜淮一一起，一次一次地躲过了寻上来的妖异。
有一次，姜淮一被一只全身溃烂的凶兽堵在了墙角，是姜南离救下了他。
那是姜南离带着的匕首，第一次见血。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
那时一起进到鬼窟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而姜南离也和姜淮一一起，进到了鬼窟的最深处。
那是一片地底湖，姜南离刚刚靠近湖边，就被吸了进去。
在那里，姜南离见到了被姜家奉为神祇的东西。
那是一具巨大的，活着的龙的骨架。
尖利的骨头从姜南离胸腔穿过，她见到了更多的东西。
无数人的惨死，一场又一场骇人的献祭。
直到现在，姜南离回忆起来，依旧遏制不住的反感。
姜家所谓的神力，依赖于一场场邪恶的献祭，也依赖于无数无辜的性命。
这也是为什么，姜南离后来躲在船上，鲜少现世，也不与姜家过多联系。
她想，躲得远远的，那些梦魇一样的东西，也许就不存在了。
可在十方界，姜南离见到了姜宴照。
才恍然想起，从前两人的一段对话。
“阿离出去之后想干什么？”
“和爸爸妈妈坐上绿皮大车，好好生活。阿照你呢？”
“我想让之后的孩子，不用再像我们这样，提心吊胆。只是阿离，我总觉得我出不去的。”
“怎么会呢？”姜南离看着姜宴照满脸不解。
“阿离，我知道你一定能出去的。”姜宴照脸上满是肯定的神色，“你和我，和我们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样，你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还能和他们沟通。阿离，如果你出去了，不要再让别的人成为新的姜宴照了，好吗？”
“当然。”姜南离道。
……
只是后来，姜南离忘了，她也不再去想。
可现在，属于姜宴照的魂魄飘在她的身边，一脸懵懂地盯着自己，分明已经不记得当时在鬼窟发生的事情了。
姜南离将思绪压回心底，她抬起手，伸向姜宴照模糊的脸。“阿照，你的魂魄，为什么会飘到十方界来呢？”
姜宴照模糊的脸渐渐变得清晰，仍旧是十五六岁时青涩年轻的模样。
是姜南离熟悉的模样。
第30章 （二合一）
姜南离收回手,她偏头看向梁弋。
“我们走吧。”姜南离站起身，她拍了拍裙摆，像要把裙沿的灰尘拍干净一样。
梁弋站起身,他仍旧满脑子问号,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开口提问的时候。
姜南离坐下休息了这一段时间,脸色好了一点。他们要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姜宴照飘着,她跟在姜南离身后,“阿离，我知道从哪里离开。”
姜南离腰间的铜钱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她看向姜宴照,嘴角微微弯起，“阿照，我有办法的。”
只见姜南离解下铜钱,往上一抛,姜宴照的声音没能出来，便一整个附上了铜钱,姜南离的声音淡淡，“阿照,我带你回家。”
梁弋就在姜南离的身后站着,他看着面前的那个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就好像在这之前的姜南离，总是慵懒的,不在意一切,也不想管一切。
而遇到姜宴照之后的姜南离,睡醒了，也做出了与从前不一样的决定。
姜泓卓已经领着十方界的众多妖鬼到了附近。
姜娥不光是脸前,就连身边也跟着无数的蛾子，那些蛾子飞散开来，铺天盖地的，让本就灰蒙蒙的十方界更加昏暗。
姜南离捻诀在那棵枯树前开了一个小洞。
梁弋弯腰从那个小洞向外看去，待他看清外面的情景，梁弋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多……鬼了。
密密麻麻的，一个个看上去诡异骇人。
可那么多鬼魂，外面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梁弋眨一眨眼，刚刚还在几里外的鬼魂又近了一些。
它们每近一点，寂静庄穆之感便更重两分。
梁弋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他偏过头，看向姜南离，“姜南离，我们真的能从这么多……中脱身吗？”
姜南离没应声，她正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背。
手背中央，有一道她刚刚以血做的符咒，那符咒上方有淡淡的银光，有些许晃眼。
“当年我在鬼窟里的地下河里，见到的那头龙。”姜南离突然抬头，她看向梁弋，开口道，“不光让我拥有了送生送死的能力，我还得到了另一部分鲜少有人知道的能力。”
梁弋眸光轻闪，他看着姜南离，突然无端感受到一股难过。
“原本，我总想着够用就好。”姜南离声音淡淡的，她手背上的那团符咒渐渐变得模糊了，梁弋看见，姜南离手背上的皮肤越发白的，竟是生出了几分玲珑剔透之感。
在皮肤下方的血管也越发清晰，梁弋几乎能看到血液顺着血管流淌着。
那样的情景很快就消散了，姜南离收回手，她看向梁弋，声音里隐约带了一丝极淡的傲意，“梁弋，今天你见到的，才是姜家族长真正该有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