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车边愣了一会儿,才急忙躲开,还不忘对着同伴摆手,“是南离家主。”
拦路的人让开,姜南离看向前方,“直走,尽头右拐。”
梁弋冲喜启动了车子,等后视镜里,两个中年妇人的身影越来越小,他才轻声道,“你不是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吗?看上去,他们个个都很怕你。”
姜南离唔了一声,她半靠在车靠背上,“当然怕,少有人能从鬼窟活着回来。”
听姜南离提到鬼窟,梁弋掌心的纹路跳了跳,“你说,小念在鬼窟?”
“那个地方,她……”
“放心吧。”姜南离知道梁弋的未尽之言,她打断了梁弋的话道,“我知道她还活着,在鬼窟里,会有一段很平静的日子。现在,她应该还没有遇到那些可怕的东西。”
姜南离所指的地方很快就到了。
姜淮一领着一众人等在外面,那些人排成了两排,姜淮一站在最前方。
姜南离抬眸去看,发现连姜家的几位老人家都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姜淮一身后,呼吸不由淡了一瞬。
她记得,自己离开姜家的据地,去到篷船上时,姜淮一在姜家不算多有地位。
毕竟他虽活着回来了,却并没有获得送生送死的能力,这让多数姜家人怕他却又看不起他。
不知道这十年的时间里,姜淮一是走到现在的位置的。
姜南离收回视线,她伸手按在了车门把手上,指腹轻轻按了下去。
咔嗒一声,锁舌弹开,姜南离推开了车门。
梁弋跟在姜南离身后推开了车门,他从车后绕到了姜南离身后,站在她右后方半掌的位置上。
等在那儿的人纷纷抬眼看向梁弋。
梁弋并不怵,反倒站直了身子,坦坦荡荡地任由他们打量。
姜淮一朝着姜南离走了过来,他停在了姜南离身前,声音不算大,却也叫在场的人都听了个分明。
“家主,你吩咐的事情,我已经都通知下去了。”姜淮一侧开身,“屋里细聊。”
姜南离深深看了姜淮一一眼。
即便如今,她们都已经大了,不再是从前的毛头孩子了,姜南离仍旧看不懂姜淮一这个人。
尤其十年前,两人大吵之后分道扬镳。
在那之后,两人再相见,总是剑拔弩张,话中带刺。
可现在,姜淮一却在众人面前恭称姜南离一声家主,这样姜南离摸不清姜淮一究竟在想些什么。
姜南离收回视线后,抬脚朝屋里走了过去。
梁弋紧跟其后。
然后才是姜淮一,以及姜家众人。
姜南离坐在上首。
姜淮一则是坐在右方的第一个位置,接着才是其他人。
姜南离没什么耐心和他们寒暄,开门见山道,“我要开河道,入鬼窟。”
姜南离的要求,姜淮一一早就转达给了几位姜家的长辈。
那时候,姜南离并不在,几个长辈一个赛一个的声高,那意思无非是不合规矩,哪有短时间内连开河道,打扰神灵的道理。
可现在,姜南离坐在上方,几位长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又没有人第一个开口打破僵局。
姜淮一低下头,端起了一旁的茶杯。
他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借着喝水的阻挡,掩了脸上的一丝讥讽。
静了好一会儿,靠着姜淮一坐着的老头咳嗽两声,开口道,“小阿离,这不合规矩。”
——小阿离。
上一任姜家家主还活着的时候,便是这样喊姜南离的。
现在,姜修竹这样喊,无非是想提醒姜南离,即便如今她是姜家家主,自个儿也仍旧是她的长辈,她总要给自己两分薄面。
姜南离抬眸看向姜修竹,片刻后,启唇轻道,“您是……?”
声音不算大,音调里也没带什么戏谑,可落在众人耳里,那嘲讽讥笑之意却是拉满了。
梁弋偏过头轻笑一声。
姜南离啊,看上去淡漠没什么表情的,可真叫她揶揄起来,就和吃了一个秤砣一样,堵在心里,下不去,也上不了。
梁弋笑得虽轻,可屋子内却是安静。
那笑声落到姜修竹耳朵里,更是让他心堵。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一张脸皮硬生生憋得通红,眼瞧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要被气死了。
姜淮一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算是打了个圆场,“阿离,算下来,你该叫他一声二叔公。”
姜淮一转头看向面皮涨得通红,隐隐有些发青的姜修竹,又道,“二叔公,您也知道,家主十年前离了村子,就没怎么回来过,自然认不出您来。”
姜修竹堵在喉咙里的那口气,这才吐了出来。
他冷哼一声,继续道,“今天不是来攀亲戚来的。而是来说开河道的事儿。”
“我只把话放这儿,这事儿我不同意。”姜修竹脸色铁青,不再去看姜南离,像是打定了主意。
在这之前,他们是商量过的,无论姜南离怎么说,只要咬死了不合规矩,不同意就行了。
如今有姜修竹打头阵,旁的人也接二连三开口道。
“是啊,这不合规矩。不能开。”
“惊扰神灵是大忌,您这是拿全族人开玩笑呢!”
“不久前开河道时就出了岔子,引歌开路的死了五六个才成功开了河道,不能再贸然去试了。”
……
七嘴八舌,核心只有一个,姜南离要开河道这件事,他们不同意。
姜淮一转头看向姜南离,他眉眼微垂,视线从姜南离身上缓缓转到了梁弋身上。
“阿离,你同我说过开河道的事情后,我想了许久你要这样做的原因。”姜淮一站起身,对着站在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道,“思来想去,应该是为了这次在鬼窟里的一个孩子。”
“如果我没猜错,那孩子应该叫梁念……”姜淮一顿了顿,他转头看向梁弋,恰好将梁弋脸色的变化收入严重,“只是阿离,那孩子已经改名叫姜念了。她是姜家人,入鬼窟合情合理,还是她父亲一手促成的。”
“无论是你和我,还是什么别的人,都无权干涉。”
刚刚离开的人已经领着姜卫喆进了屋子。
姜卫喆被关了一天多,饱受心理上的折磨,看上去有些憔悴。
拉着他胳膊的人刚刚松手,姜卫喆便不受控地摔坐下去。
“姨父?”梁弋有些不确定,他只在梁芳结婚时,见过姜卫喆一面,那时候他年纪小,又正是调皮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哪里顾得上新郎长什么样。
现在看到姜卫喆,他也只觉得陌生。
可听刚刚姜淮一的话,面前的男人,分明就是小念的父亲,梁芳的丈夫。
姜卫喆抬头看向梁弋,他脸上的神色微顿,同样有些不确定,“你是小弋?”
梁弋只觉得荒谬,他退了半步,目光落在姜卫喆身上。
这些年,他夜里总是睡不安稳,除开梦见父母那时的惨状,还总是梦见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声音又娇又脆,哭着喊,表哥,救救我。
“是你带走了小念?”梁弋大步从姜南离身后离开,他伸手提着姜卫喆的衣领,将人硬生生地提了起来。“你为什么要偷偷带走小念?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旁边的人见梁弋情绪有些失控,动了动身子,想要将两人分开。
只是刚抬脚,便察觉自己跨不过去半步,仔细去看,才发现是坐在上方的姜南离捻了诀,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姜南离做得光明正大,没有半点遮掩。
将护短这件事儿表现得淋漓尽致。
姜淮一原本是在看戏。
可见到姜南离护着梁弋,看戏的情绪一下便歇了。
他看向姜南离,“阿离,把事情说开就行了,不要在这儿动手,不好。”
只是姜淮一的话还没说完,梁弋已经收敛了外放的情绪,他松开手,任由姜卫喆重重摔在了地上。
姜卫喆双手抱着脸,“小弋,我和你芳姨已经分开了,小念跟着我,我那天去你家带走小念,合情合理合法……”
“那我父母呢!”梁弋压低了声音,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暴怒的情绪不外泄出来,影响到姜南离。
只是听到梁弋的话,姜卫喆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你父母?小弋,你父母怎么了?那天见是我去接小念,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就让我领走小念了……他们怎么了?是梁芳后来怪他们吗?”
梁弋紧绷的肩膀松了两分,他回头看向姜南离。
姜南离见状站了起来,她看向姜淮一,“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为什么要开河道了,那就着手准备吧。”
“不行!”姜修竹腾一下站了起来,声音高了两寸,“我绝不同意!”
只是下一刻,还想说什么的人群静了下来。
站在上首的人视线缓缓扫了过来,分明是个小丫头,可那目光却让他们不敢乱动。
“我今天回来,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姜南离顿了顿,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而是通知你们,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开河道,入鬼窟!”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屋子内像是被按了静音键。
刚刚还脸红脖子粗争论着的众人面面相觑,只是没有人敢去看姜南离。
在这样的安静下。
姜卫喆蜷缩在地上,也不由将口中的哀嚎声咽回了肚子里。
只是安静并没有持续很久。
姜修竹朝着姜南离的方向走了两步,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滚油当中,他双目瞪圆,盯紧了面前的女人。
“姜南离,你不要太荒谬!”姜修竹鼓足了气,他抬手指着姜南离的鼻子,“姜家家主这个位置,难道你坐得安心吗!这些年,姜家请见你的信,从不见回音。向来找姜家续命的老主顾,求上来,你也从不见的。”
“姜南离,你这个姜家家主不当也罢。”姜修竹转过身,他看向在场的众人,“诸位,家主之位不是没有空悬过,如今我也不怕同你们说了,老爷子在时,做了件事儿。”
姜修竹的视线落在了姜卫喆身上,他朝着姜卫喆的方向走了两步,转而指向他,“我知道你们不少人有疑惑,姜卫喆这小子的女人不是姜家人,为什么姜念身为他的女儿还能入鬼窟。”
“那是因为,老爷子给那个女娃娃用了换骨之术。”
“换骨之后,鬼窟便认了那个女娃娃。我们也无须再担心,日后能进鬼窟的孩子越来越少。”
“所以!”姜修竹的声音铿锵有力,他再一次转过头看向姜南离,“我们不需要一个心不向姜家的家主。姜南离,你还是自个儿去祠堂跪拜改姓吧!”
姜淮一的动作微顿,他看了眼姜南离,而后又看向姜修竹。
正当他想要坐直身子,开口说话的时候,没什么反应的姜南离突然出声。
“是吗?”姜南离看向姜修竹,轻轻甩了甩手腕,而后缓缓按在了心口的位置,“姜修竹,我原本,不想对着同姓人出手的。”
姜南离此话一出,下方众人纷纷做警惕防御状。
就连姜淮一也站起了身,“阿离,这儿不是在篷船上——”
下半句话,淹没在了姜淮一的喉咙里。
他的眼眸里映出的影子,渐渐染上了一抹红。
姜淮一看见,姜南离缓缓从胸口拔出了一把骨鞭。
本该是惊悚骇人的事情,可姜南离偏偏做得优雅又淡然。
骨鞭上,只有一侧沾上了血痕,衬得其他地方愈发白,看上去,有些晃眼。
“那是……”姜修竹怔然,他张开嘴喃喃,膝盖不住发软。
还不等姜修竹受本能所控,跪下去。
姜南离已经从上方移到了姜修竹面前,女人姣好的面容凑得极近,可姜修竹只觉得心里发慌。
“你……”姜修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零散地吐出一两个单字。
他膝头猛地一软,整个人几乎要栽倒。
可跪至一半,却又跪不下去了。
那条骨鞭拖着姜修竹的膝盖,让他站不起身也跪不下去,只能保持着一个费力且怪异的姿势。
姜修竹的瞳孔缩紧了,骨鞭传来的威压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转过头,想要寻找同伴的支持时才恍然发现,屋子里,几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