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离，梁弋还有姜修竹消失在河道中后，两侧的江水缓缓合到一起。
江面重归平静，只有江滩上，那头蛟蛇的尸体显得格格不入。
“把蛟蛇带回去。”姜淮一吩咐道，“在江滩扎营，轮番派人守着，不要落空。”
蛟蛇的尸体被时不时涌上岸的江水推得一耸一耸。
腹部被剖开后，有血混着脏器涌了出来，往江滩的沙石中渗了进去，腥臭味儿散了开来，靠近的人无一不是掩住了口鼻。
姜淮一安排好大家的去向后，才朝着蛟蛇的尸体走了过来。
腥臭味钻进了姜淮一的鼻子，他皱了皱眉，对着一旁无从下手的人摆了摆手，“我来处理吧。”
姜淮一在蛟蛇的蛇头前蹲了下来，他抬手在蛟蛇蛇头上方轻轻一挥，漆黑的蛇头上有光从蛇纹上流转而过。
光散去后，一道符咒从蛇头上方缓缓升起。
姜淮一接住了那枚符咒，手掌微微用力，符咒在他掌心当中碎成了齑粉。
“淮一——”少女的声音在江滩外响起，姜淮一抬头去看，是姜宴照，她正小跑着朝自己走了过来。
“你不是要回去看看吗？怎么还在村里。”姜淮一垂下眼眸，没有再看姜宴照。
姜宴照停在了两步外，她看清了蛟蛇后低呼一声，双手抚胸，像是被吓到了，有些磕磕绊绊，“我……我听说江边除了岔子，担心你和阿离。”
提起姜南离，姜宴照抬头找了找，“阿离呢？怎么没见她了。”
“她进鬼窟了。”
姜宴照许久没有声音，姜淮一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她，却见少女正满脸担忧地看向姜淮一。
“淮一，阿离是小妹妹，我们当年不是说好了一起照顾她吗？你现在怎么能让她独自下鬼窟呢。”
第34章
姜修竹刚刚那一摔,几乎摔出了内伤，没走两步，便要呕出一口血来。
进入鬼窟前的一小段路,长满了菌类,菌丝彼此相连,几乎占满了那条小道的所有土地。
而姜修竹吐出的血，则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些菌丝吸食,道路两旁的菌帽长大了一整圈。菌帽上方,红色的斑点颜色更深了两分。
“阿离。”梁弋停下了步子，他看向姜修竹,“不能再走了,他撑不住了。”
话说出口,梁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改了称呼。
等他反应过来这件事儿，耳尖有些发烫。
姜南离并不在意旁人怎么称呼自己，听到梁弋的话她停下了步子,走到了姜修竹身边。
梁弋刚刚松开提着姜修竹的手,姜修竹便一整个人栽倒下去。
他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可双唇却被鲜血染得艳红。
“我可以救你。”姜南离垂眸看向姜修竹，“哪怕你这具身子烂掉了,我也能救活你。”
姜修竹抬头看向将姜南离,他的胸膛起伏十分微弱，好像抬起头就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但是,姜修竹,在那之前你需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能够操控那只蛟蛇。”
姜南离的话好像让姜修竹回光返照了一般。
他的瞳孔颤了两颤,像是不明白姜南离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姜南离垂眸看着姜修竹，神色没什么变化。
姜修竹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只是每一个动作都让他疼痛难忍。
“你……”姜修竹刚刚吐出一个字，便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碾得疼。
姜南离割破了指头，鲜血沁出，有一滴落在了姜修竹的额头上。
有些凉，身上的疼痛也缓解了许多。
连带着情绪也松弛了两分。
只是松弛的情绪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姜修竹哼了一声，“你若是想杀就杀吧，姜南离，你如今做的事情违背姜家祖训，违背神明的指示，我即便是死也不会屈服于你。”
姜南离唔了一声，她转过身，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
“梁弋，将他拖上吧，等到了鬼窟，他会说的。”姜南离大步朝着面前的一点点光源走了过去。
小路周围的菌丛舒展着伞帽，像是在呼吸，又像是活了过来。
姜修竹被梁弋半拖半拽着朝着小路尽头走了过去。
这是姜修竹第一次进入属于姜家的圣地，鬼窟。
这地方啊，没进来过的人，说起来的时候，总是一脸肃穆，看上去无比虔诚。
至于进来过的人……
进过鬼窟的人，鲜少有能出去的，通常全军覆没，偶尔会有一个人能出去，出去的那个人便会成为新的姜家家主。
所以那些没进过鬼窟的人，并不知道鬼窟里究竟是怎么样的。
譬如姜修竹。
他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有些期待，却又害怕。
小路尽头的光越来越亮。
直至有些晃眼。
姜修竹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眼前的景色大变。
周围很开阔，树不算高，隔上一段距离便有一小片。
地势有些倾斜，这使视野尽头是一片山石。
姜南离停了下来，她解下了腰间挂着的铜钱，铜钱嗡鸣，片刻后，朝着四面方向飞了出去。
姜修竹靠在一处矮树上，刚刚姜南离的血让他身上的疼痛缓解了两分。现在，竟是能分出两分心思去想，要怎么活着从鬼窟离开。
又或是，从鬼窟里为自己谋求些什么。
姜修竹半闭着眼，余光关注着姜南离。
他隐隐有些激动，像是期待极了和姜南离的对峙。
只是，姜南离并没有再管姜修竹。
仿佛把姜修竹这个人彻底抛在了脑后。
姜南离沿着往上的那条崎岖小路缓慢动着，梁弋和姜修竹被她留在了原地。
梁弋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他把玩着手里的那把横刀。
横刀刀鞘上印有暗金色的花纹，那花纹和黑色的底色互相映衬，更显得这把横刀的不同寻常。
“哼，她对你可真是不客气。”不知是不是身上没那么疼了，姜修竹竟是主动和梁弋说起话来，“这横刀，是姜家收藏了百余年的宝物，竟就被她这样轻易地送给了你。”
梁弋抬头看向姜修竹。
姜修竹年纪已经很大了，脸上四散分布着厚重的斑纹。
“我劝你还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吧。”梁弋开口道，只是他手上替横刀擦拭刀鞘的动作并未停下来，“我看你，不像能继续撑下去的样子。”
这话分明是说自己快死了！姜修竹脸色一沉，他现在分明觉得精神极了，若不是右腿被姜南离打折了，他又怎么会靠在这树下任由他们宰割？他早就自己去寻找龙骨，想办法离开鬼窟了。
“大爷。”梁弋像是看穿了姜修竹的想法一样，他声音淡淡的，轻而易举地戳中了姜修竹的痛脚，“有段时间，我常跑医院，见过不少濒死的老人，他们的脸色和你一样，有段时间也和你一样精神。”
“医生说，那叫回光返照——”梁弋的尾音拉得有些长，他看着姜修竹变了脸色才收回视线，“如果我是你，一定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阿离说了，这样，说不准她发发善心，还能救你一命。”
……
姜南离停在了最高处，那是一个小山包。
从上向下看过去，能看到大多数的地方，姜南离还记得，这山上应该还有一个小山洞。
想起那个小山洞，姜南离不自觉蹙了蹙眉，她不知道为什么，对那山洞的印象极差，就好像山洞里有旁的什么东西一样。
铜钱寻人还需要一段时间，姜南离决定先去山洞里转一圈。
在这鬼窟里，对于孩子们来说，这山洞无疑是最好的落脚点，如果当真有孩子住在里面，应当是极其危险的。
思及此，姜南离抬脚朝着记忆中山洞的方向走了过去。
记忆里的那条路长满了带刺的灌木，从中穿过，身上会沾上许多苍耳，苍耳只有指头大小，上面布满了毛茸茸的刺。
姜南离注意着周遭的情景，在听到灌木上的枝条断裂声音时，第一时间转身去看——
是一只，兔子。
一只无比普通寻常的兔子。
长耳朵，红眼睛，嘴巴和鼻子轻轻抽动着。
正是因为太过普通了，在鬼窟里，才显得格外诡谲怪异。
那只兔子突然有了动作，它埋下头，开始啃食灌木的枝干。
那些枝干粗壮又长了倒刺，直接刺破了兔子的嘴巴，细小的枝条从兔子的三瓣嘴穿过，鲜血淋漓。
可那只兔子却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轻轻动着嘴巴。
每动一下，它唇瓣上的伤口便深一分，皮肉烂成一团，兔子伸出圆润的舌头，将挂下来的皮肉一起搅进了口腔。
姜南离抬手，想要杀了那只兔子。
然后，就在姜南离要对它动手的时候，那只兔子猛地弹跳而起，兔子脸也四裂开来，从里面伸出了无数细长的根须，那些根须蠕动着，像是想要在姜南离身上扎根一样。
骨鞭被挥动，伸长了的根须被拦腰砍断。
原本的兔子躯壳落在了地上，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而那些被斩落的根须，落在地上后，仍旧在蠕动着，像是想要寻找下一个扎根的地方一样。
姜南离抬手捻诀，指尖有火焰落下，蠕动着的根须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味。
就在那些根须燃烧的时候，一个黑影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只是那黑影并不是冲着姜南离而来的，他捡起那只掉落在地上的兔子尸体，便朝着另一边飞奔而去。
姜南离几乎追不上那团黑影，只能远远跟着。
那应该是个人。
只是不知为何，是四肢着地行走，而且速度极快。
姜南离跟在那团黑影后方，时间越久，她心沉得越厉害。
这是去那个记忆中山洞的路。
像是为了印证姜南离的想法，没过多久，那图黑影闪进了一片枯藤后方。
姜南离用骨鞭劈开了枯藤，往里看去，正是黑黝黝的山洞入口。
她并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拍了拍一只趴在她肩膀上的黑猫。
黑猫跳了下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姜南离对着黑猫抬了抬头，黑猫便领会了她的意思，转身朝着来路跑去。
将黑猫安排去看着梁弋他们，姜南离这才抬脚跨进了黑黝黝的山洞。
那感觉很奇怪，并不像是从山洞外走进山洞内，反倒像是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山洞里的光很亮，可刚刚在山洞外却没有看到半点。
姜南离细细打量着山洞里的一切，她背后靠着山洞壁，以防有什么突然从她背后窜出来。
山洞里不算大，里面的东西一眼能看尽。
除了有人生活的痕迹外，山洞一角，还有堆起的白骨。
姜南离朝着那堆白骨走了过去，正当她要弯腰查看的时候，身侧突然传来一道有些警惕的女声，“你是什么人？”
姜南离回过头，她第一眼便看见了附在女孩手臂外侧的铜钱。
姜南离动了动指头，铜钱飞回了她的手掌当中。
梁念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了，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刃，一错不错地盯着姜南离。
“你究竟是什么人！这次进鬼窟的人里，没有你这样的大人——”
“梁念，我是来找你的。”姜南离打断了梁念的话。
已经很久没有人喊过梁念了，他们多数喊自己姜念。
梁念将手中的短刃握得更紧了，她盯着姜南离，“我是姜念，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的哥哥，梁弋。”对着尚未成年的孩子，姜南离多了几分耐心，她将事情粗略解释道，“一直在找你。他现在也在鬼窟当中。”
梁弋。
这个名字对于梁念来说，有点陌生得过分。
可说是陌生，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梁念的虎口跳了两跳。
实际上，梁念和梁弋之间的交道并不算深。
毕竟一个小学生，一个大学生，哪有什么能说到一起去的话题。
可梁念就是很亲近自己的这个表哥，那亲近毫无来由，如果非要说个原因出来，也许是小孩子对于年长者的好奇。
梁念只愣神了很短的时间，她重新握紧了短刃，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我已经跟父亲姓姜了，如今我是姜家的人，其他的人和事和我毫不相——”
梁念话未说完，瞳孔便猛地缩紧，她的视线转而盯向姜南离身侧的骨头堆，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姜南离微微蹙眉，侧身去看。
身侧的白骨堆，悄无声息地动了起来。
不是鬼魂在作祟，姜南离退开半步，将梁念护在了自己身后。“跟紧我！”
不是鬼魂，那只可能是妖异。
姜南离的视线向下，落在白骨刚刚堆放的地方，果不其然，有四五道头发丝一样粗细的东西晃动着缠上了那些白骨，然后将一块一块的白骨连接在了一起。
姜南离手中骨鞭飞出，头发一样的根须被斩断，然而紧接着，便有从地底冒出了成倍的根须。
姜南离不清楚那根须究竟是什么，当即收回骨鞭，她转过身看向梁念，“这山洞古怪，我先领你去找……”
梁弋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姜南离便觉得腰腹只见微微一痛。
垂眸去看，梁念手中握着的短刃整个没入了自己的身体，只余短短的一截剑柄。
鲜血从伤口处涌了出来，落在了梁念的手上。
见自己的手上沾了血，梁念才恍若初醒一般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
姜南离张了张嘴，可梁念却是不等她开口，直直冲向山洞山壁。
少女一头扎进了山壁里面。
姜南离缓缓吐出一口气，身后的根须越来越多，血腥味儿激得它们十分激动，扭得愈发快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