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根须的力气极大,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梁弋的手腕上,便出现了一道瘀痕。
“它们在学习进化。”梁弋与姜南离背贴在一起。
姜南离的喘息声并没有变大,只是握着骨鞭的手有些发颤,她极轻地嗯了一声,“梁弋,我们得换个法子,不能硬拼了。”
“好——”梁弋应了一声,却觉得肩膀上一重,有些刺痛,偏头去看,穿过肩膀的是姜南离的骨鞭。
梁弋整个人转了半圈,和姜南离的视线对上,周围很黑,可梁弋却偏偏能看清姜南离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有些诧异,却并不痛苦。
“梁弋,信我。”姜南离的声音很轻,轻到梁弋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下一秒,梁弋被一股巨大的力抛起,就在他下坠的时候,梁弋感受到,肩膀处破损的皮肉开始生长,伤口开始愈合。
梁弋落在了一块有些柔软的东西上。
是变大了的黑猫,梁弋落在了它的背上,还不等梁弋坐稳,黑猫已经飞速朝外冲去。
无数根须被它撞开,又在他们身后合拢。
一部分根须想要爬到黑猫背上,又或是绞上黑猫的四爪。黑猫吃痛,动作难免慢了下来。
他们四周,则是越来越多的,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根须。
梁弋正要从黑猫背上跳下来,给黑猫创造一个逃跑的空间时,刚刚还朝着他们而来的根须突然调转了方向,朝着庇护所的方向飘了过去。
姜南离还在那里。
这些根须是有智慧的,它们认为,比起微不足道的梁弋和一只勉强算得上同类的黑猫,姜南离的威胁要大得多。
所以,它们宁愿放过梁弋和黑猫,也要把姜南离绞杀在这里。
这才是围猎真正开始的时候。
无关的猎物散场,只剩捕猎者和唯一的目标。
“不……不行。”梁弋攥紧了横刀,他看向庇护所的方向,“不能让她自己去应付这些,她刚刚受了伤。”
梁弋有些无措,连带着横刀刀刃从他掌心当中抹过他都没什么感觉。
属于梁弋的血滴入了横刀当中,横刀嗡嗡颤动起来,原本已经力竭的梁弋重新有了力气,他从黑猫背上滑落,朝着姜南离的方向飞奔而去。
黑猫有些焦躁地原地转了几圈,而后跟上了梁弋。
梁弋横刀速度极快,剑影飒飒,劈风成刃。
然而太多了!横在他们中间的根须实在太多了,即便横刀砍出了剑影,即便这些根须根本不去管梁弋而是一股脑地朝着姜南离所在的方向涌去,也还是太多了!
梁弋双目充血,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毅力在往前走。
就在梁弋渐渐绝望的档口,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破开了这浓郁不透光的黑暗。
火焰从火光所起之处四散开来,空气中,焦煳的味道陡然重了起来,还有噼啪的声响。
梁弋怔怔站在原地,看向火光中间的人。
姜南离手执骨鞭,红裙在火光的映衬下变为了妖冶的橙红色,她面色清冷,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祇。
而那些冲起的火焰,在姜南离身后,凝成了凤凰的形状。
黑猫喵了一声,冲到了梁弋身边,叼起了他的衣领,朝着姜南离的方向跑了过去。
姜南离落在了黑猫背上,巨兽调转方向,朝着没有被火光照亮的地方狂奔而去。
只剩零星的根须跟了上来,只是它们没跟多久,便被延伸出来的火舌舔舐烧光。
姜南离跪坐在黑猫背上,眼眸微垂,像是在想些什么。
梁弋张了张嘴,只是刚说了一个你字,姜南离便整个人向前栽倒,摔进了和她面对面坐着的梁弋怀里。
梁弋小心翼翼地把姜南离翻了过来,手掌在触及姜南离手臂时,一片湿。
梁弋低头去看,借着逐渐微弱的火光,看清了他掌心当中的,全是鲜血,而姜南离的手臂上,多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梁弋看着那道伤口,沉默许久。
怀里的人睡颜安静,呼吸平缓,只是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看上去易碎极了。
梁弋甚至不敢松开环抱着姜南离肩膀的手,他总觉得,自己如果松手了,姜南离就会消失在他的眼前。
这是梁弋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那些情绪像是细密的鼓点敲在梁弋的心头,当时,他如果不回头,是一定能跑得掉的。
可梁弋偏偏回了头。
在外漂泊这么久,梁弋学到的一个道理便是,无论什么时候,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后来和姜南离交易时,梁弋也不止一次告诉过自己,如果到了不确定能不能活下来的时候,一定要先确保自己活下来,他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不能死在这个时候。
可是那些告诫,那些一次又一次告诉过自己的道理,梁弋刚刚全都忘了。
他只剩害怕,不是怕自己死在这里,也不是怕自己出不去这鬼窟,而是怕姜南离死在这里,怕他再见不到姜南离。
梁弋垂眸看着姜南离许久。
直到浓重的黑渐渐淡成灰色,他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黑猫也在这时停了下来。
那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森林。
姜南离也在这时醒了过来,她动了动指尖,轻声道,“小黑,进去。”
黑猫喵了一声算是回应,抬脚朝着森林走了过去。
没走多远,便遇到一处小湖泊。黑猫晃了晃身子,梁弋抱起姜南离,从黑猫背上跳了下来。
黑猫腾一下变回了正常大小,勾着头去看姜南离的状况,兽瞳里全是担心。
梁弋在树下把姜南离放了下来。
姜南离手臂上的伤口已经隐隐愈合了,只剩一条浅浅的伤痕,只是脸色仍旧苍白如纸。
梁弋垂了垂眼眸,如果不是那样危急,姜南离应该是不会放血的,毕竟早些时候,她已经受了伤,流了不少血。
即便她再怎么天赋异禀,一下流失那么多的血,人也会撑不住。
梁弋安置好姜南离后,走到了水边,湖泊很小,也很浅。
水算是清澈,摸上去有些凉,有只有指头大小的小鱼在水面下方窜来窜去。
梁弋抹了一把脸,人清醒了一点。
又把帕子用水打湿,走回姜南离身边后,轻轻替她擦脸。
姜南离垂下来的睫毛,颤了颤,片刻后睁了开来。
眼底茫然一闪而过,她看向梁弋。
梁弋手上的动作停住,握着帕子的指头轻轻曲了曲。
指背碰到了姜南离的脸侧,梁弋过了电一般收回了手,有些尴尬道,“你醒了……”
姜南离移开了视线,看向了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的小黑猫。
黑猫身上的毛被那火烫得有些卷,尾巴尖儿上的毛更是已经枯了,看上去又黄又黑。
“你以前从来不会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这次要往回跑。”姜南离开口道。
梁弋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姜南离是在教训小黑猫。
小黑猫似乎也听懂了姜南离的意思,喵喵声一声接着一声,又急又快,嘴巴恨不得叫秃噜皮了。
光叫还不够,小黑猫抛开半步,绕着梁弋开始绕圈。
那架势,像是要将梁弋骂个狗血淋头一般。
梁弋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
见他有动作,黑猫的反应更加激烈了,在梁弋身边又跑又跳又叫,甚至还躺下来,肚皮朝上,四脚乱蹬。
“是我不好。”梁弋眼疾手快将黑猫抱了起来,阻止了它接下来的动作。
“喵喵喵,喵喵。”——就是他不好。
“是我先回去找你的,对不起,是我害得他被火燎成这样的。”
“喵喵,喵喵喵喵喵。”——是的,别带着他了,净拖后腿,不像咱俩这么默契。
“我只是想着你原本就受了伤,万一出什么岔子……”梁弋顿了顿,“我想要留在你那儿帮你。”
“喵喵喵喵,喵!”——这句太脏,不能翻译。
姜南离被小黑猫吵到眼眶痛,她抬手按了按眉心,“好了,我没怪你。你去休息吧,暂时不会有什么事了。”
见梁弋没动,姜南离继续道,“昨晚动静很大,我猜会有人来找我们。梁弋,你得休息好了,脑子清醒地去套话。”
姜南离没有明说,可梁弋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梁念会来找我们?”
“嗯。我和梁念打过一次照面,我见她不像是被根须完全寄生的样子,她一定会来找我们。”
“想方设法地来找我们。”
……
梁弋是被猫爪子拍醒的。
他睁开眼时,正对上被烧焦了的黑猫正脸——着实有些丑了,尤其胡子也被烧得卷起,乍一看只以为是什么妖异而不是熟悉的黑猫。
黑猫从梁弋脸上看出了他的想法,又是两爪子,知道姜南离投来视线,才恨恨从梁弋身上跳了下去。
梁弋坐直了身子,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姜南离,然后视线轻轻移开,落在了几步外,有些拘谨的女孩身上。
“表哥……”梁念声音如同蚊呐,她有些不安得攥紧了衣摆,目光投到梁弋身上,又猛地转开,然后又缓缓转了回来。
“你找我们——”梁弋坐直了身子,他并没有表现得很期待,而是声音微沉,“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替那些根须杀了姜南离。
还是来求助我们,逃离这个魔窟。
听清梁弋的话后,梁念脸色一变,她看向姜南离,“我,那天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想被寄生……”梁念再怎么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孩子,在鬼窟的这几个月里,过得提心吊胆,平时还好,一旦说起这些,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那些东西,那些东西看着我,如果我不动手,我就会被寄生,姐姐,我知道那样是错的,我很怕,我……”
姜南离捻起一颗红色的野果丢进了嘴里,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寻摸来的,她咂摸咂摸嘴,打断了梁念的话,“它们监视着你,你是怎么跑来这儿的。”
“昨天……”梁念抬手抹了一把泪,她深呼吸一口,平缓了心情,“昨晚死了很多的根须,负责监视我的根须夜里就走了。”
“我记得,那些根须只在有荆棘丛的地方,不敢往北边来,所以我趁着夜色遮掩,摸到了这里。”
第37章
对于梁念来说,这十年,是短短几句话就能概括的故事,也是说上三天三夜也难说清楚自己内心的故事。
“十年前,我跟着梁弋哥哥的爸妈回了梁州。”梁念看向梁弋,她攥了攥指头,“……找到了我,他告诉我,妈妈要和他分开,要我和他一起去挽留妈妈。”
“可我跟着他离开梁州后,他又突然翻脸了。”
“他告诉我,他和妈妈已经分开了,我以后跟着他生活,就当妈妈已经死了。”
梁念垂着眼,提起姜卫喆时,她没有喊他爸爸,也没有叫他的名字,只用一个他字代替。
“后来……”梁念抬头看向了姜南离,“后来,我就被他带来了姜家,我被关在姜家祖祠下方很多年。直到两三年前,才被放出来走动,然后就是年前进到鬼窟来了。”
姜南离没有开口,她神色并没有改变。
这样梁念有些慌张,她开口重复道,“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姜南离将手中最后一把红色的果子塞进了嘴巴里,她拍了拍手,眼睛因为果子的酸而微微眯起。“你被关着很多年……”姜南离语气拖得有些长,让人摸不清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换骨法?”
梁念的脸色白了一瞬。
一直站在一旁的梁弋见状心中有些不忍,他退开半步,对着梁念道,“小念,坐下说吧。”
姜南离的视线落在了梁弋身上,并没有说话。
梁念十分感激地看了一眼梁弋,然后缩着身子坐了下来,她肩膀微微勾起,双手死死环抱着膝盖。
“他们先是在我的胳膊上划出了一道口子。”梁念深吸一口气,将换骨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姜南离,“每天都会有人带着药来涂抹那道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