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须在水母身下晃动着，搅得湖底的水变得有些浑浊。
而在巨大的水母帽里，有荧光似星星般一闪一灭。
梁弋拔出了横刀，翻身向下，朝着刚刚姜南离消失的地方飞快游了过去。
那只巨大水母似乎察觉到了梁弋的目的，它的伞缘一吸一放，推着水波让自己撞向梁弋。
梁弋的横刀刀刃正从水母上方而过。
可水母身子柔软，上面还覆盖着一层黏液，即便横刀从上方划过，也只留下了一条白痕。
反倒是梁弋的反抗激起了水母心底的火气，它开始挥舞触须，触须根部，与伞帽相接的地方，是水母的口器，也是它进食的地方。
这是这只水母身形巨大，所以它的口器也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梁弋抬起横刀挡了一下，避免了自己和水母直接接触上，只是下一秒，那只巨大水母的所有触须均朝着梁弋飞速而来。
梁弋心中一横，正想和水母来个殊死搏斗的时候，听到了姜南离的声音。
“梁弋，往下游。”
梁弋闻言向下看去，下方湖底被巨大水母搅得看不分明。
只是梁弋记得，再往下也没什么路去了，可姜南离却让自己望下去。
眼瞧着那巨大水母再一次调转身形，朝着自己而来，梁弋收到入鞘，整个人猛地下沉。
那感觉，很奇妙。
像是穿过了一层柔软的隔膜，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变得有些稀薄，梁弋的喉咙有些干涩。
只是尚未到梁弋觉得呼吸困难时，周围的空气重新变得充盈起来，梁弋身边也是一清，整个人摔落下去。
地上是柔软的苔藓，只摔得外皮有些疼，并没有什么大碍。
梁弋撑着横刀站了起来，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姜南离，姜南离脸上带了一丝极淡的笑，“就是这里。”
“刚刚我游到这里，便感受到了它的召唤，一眨眼就出现在了河泥下方。”姜南离解释道，“梁弋，我们快走。”
梁弋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而姜南离却有些按捺不住的样子，她转过身，朝着东面快步走了过去。
梁弋这才有功夫四下张望。
这是一处地下空洞，空洞的光源来自苔藓中的荧光植物。
这些荧光植物发出的光极亮，将地下空洞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空气中，有些偏透明的小飞虫，绕着梁弋扇动着翅膀，伸手一拍，便能拍死五六只飞虫。
姜南离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她转过身，看向梁弋。
“梁弋，你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快过来？”
那声音听上去，竟是有两分娇嗔。
梁弋喉咙有些发紧，他往前走了两步，“来了。”
见梁弋应了自己，姜南离转过身，继续朝着深处走去。
梁弋跟在姜南离身后，双脚踩在柔软厚实的苔藓上，在苔藓丛中踩出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只是刚刚离开踩出的脚印，那些苔藓便又变回了原本丰满的样子。
梁弋看向身侧，在这一片苔藓层上，有一道极浅的拖痕，看上去，像是经过什么反反复复地碾压形成的。
那道拖痕上方，还沾着些银色的东西，梁弋弯腰，用横刀轻轻拨了拨，那片银色随着他的动作动了动，是个鳞片一样的东西。
姜南离似乎有些不满梁弋的速度，她转过身，三两步跑回了梁弋身边。
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两人猝不及防地靠得极近。
梁弋的鼻尖几乎撞上了姜南离的鼻头。
梁弋的耳尖腾一下红了，而姜南离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琥珀色的眼珠子里，映出了梁弋的轮廓。
“快点，再慢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梁弋有些疑惑，可手掌却撞上了一抹柔软，是姜南离伸手拉住了自己。
姜南离牵着梁弋的手奔跑起来。
苔藓的触感渐渐变得坚硬，面前似乎有一道苔藓墙，只是那绿色在梁弋面前一晃便消失了。
梁弋被姜南离拉着，直勾勾地撞上了那面苔藓墙。
下一刻，梁弋面前一白，耳边传来了车鸣声，是他熟悉的梁州话。
“要死嘞，怎么站在路中间发呆呢。”
梁弋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一个推着三轮车的大爷翻着白眼从他身前走了过去。
梁弋收回了落在大爷背后的目光，看向自己面前，是自己家所在的小区。
怎么会在这儿呢……
梁弋下意识伸手去摸腰，腰间没有横刀。
是梦吗？
他伸手掐了掐手腕处的软肉，有些疼，不像是梦。
可如果不是梦，自己怎么会回到梁州的别墅呢？还有姜南离呢，刚刚还在自己身边的人，一下就消失了。
梁弋动了动脚，看向面前那扇紧闭的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梁弋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那扇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从里向外推了出来。
一个既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梁弋面前。
是梁弋的母亲，梁云。
女人正是十年前的模样，头发在后脑勺扎成一个发髻，半靠在肩膀上，看上去温婉又随和。
“小弋。”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像是生怕高一些，就吓到旁人一样，“傻站在门口干什么呢？还不快进来？买个酱油买傻了吗？”
梁弋闻言低头去看，手上果真领着一瓶酱油，是家里常用的牌子。
可是刚刚，自己手里提着酱油吗？
梁弋的记忆有些混乱。
见他不动，梁云叹了一口气，伸手在围裙上搓了搓，从别墅里走了出来，“你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快进来呀。”
梁云走近了梁弋，身上带着梁弋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是一种花香，那是梁云最喜欢的味道。
梁云伸出手，从梁弋手中接过了酱油，再开口时，语气中带了一丝嗔怪。“走了，回家了。”
梁云的手有些凉，却是有温度的。
梁弋动了动脖子，看向梁云身下，也是有影子的。
那么，这一切是真的吗？
梁弋的呼吸变重了许多，面前的梁云有些担忧地看向他，“小弋，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见梁弋不动，梁云伸出一只手来，抵在了梁弋的脑袋上，去试探他的温度。
那只柔软的手在梁弋额上贴了一会儿，又贴回自己的额头上，“摸着不烫呢？回家里去，量一量温度吧。别叫阿离担心了。”
梁弋猛地抬起了通红的眼睛，他的动作剧烈，让面前的梁云吓了一跳，“你说什么？阿离？”
“是呀？”梁云笑，转过身高喊了一声阿离，别墅内，传来回应声。梁云转头看向梁弋，“你不喜欢阿离吗？”
梁弋没动，他看着面前的梁云，然后默默推开了半步。
就在他退后的时候，梁云口中的阿离从别墅里走了出来，那人长得和姜南离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那个阿离脸上带着十分温和的笑。
姜南离是不会那样笑的，她即便是笑，也总带着两分漫不经心。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梁弋深吸一口气，看向面前的人，“为什么要变作我母亲的样子。”
被梁弋拆穿，梁云也不羞恼，仍旧是那样温温柔柔的样子，她抬起头，眉眼中像是盈满了春水，让人说不出重话。
“小弋，这样不好吗？”梁云朝着梁弋走了过来。
冷静下来的梁弋这才发觉，梁云走动的姿势很怪异，不像是用脚在走，反倒像是在游动。
梁弋退，梁云便近。
口中还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小弋，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还有阿离。不好吗？这不是你期望的生活吗？”
梁弋的呼吸声粗重，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像是想要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梁云脸上带着期盼和祈求，“小弋，这是你期盼的生活，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老天爷帮你实现了愿望，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呢？反倒要逃走呢。”
梁弋右手猛地往下，在他识破幻境后，腰间的横刀便重新出现了。
现在，横刀出鞘，可他却怎么都没有办法对着梁云的那张脸动手，更遑论那个假的姜南离也走了过来。
“阿弋，我们回家吧。”假的姜南离道，“妈妈做了一桌菜呢。”
面前的姜南离，身影有些模糊。
她嘴唇微微翘起，是在笑着的，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没有半点情绪，两个像是被拼接到一起的样子。
“不忍心对她动手，就对自己动手。”姜南离突然开口道，声音冷清，没有那个假姜南离的温和婉转。
第39章
梁弋一秒冷静了下来。
他伸出手掌,狠狠撞上了横刀刀刃，剧烈的疼痛传来，让梁弋眼前的景色愈发模糊。
那个梁云竟是朝着自己跑了过来。
只是跑动途中,身上的那层外壳开始脱落,那张脸,开始变成梁弋所不认识的样子。
梁云的外表像是一层皮一样，掉了下来,摔在了地上。
而梁弋的眼前也随之一白。
等那白光散去,他才发觉，自己仍旧是飘在水中。
姜南离飘在他前方不远的方向,在他们不远处,有一个洞窟。
洞口,有一个人身鱼尾的生物。
那个人身鱼尾的生物眼睛是碧蓝色的，见梁弋醒来，便悠悠看了过来,目光稍稍有些凉。
“那是……”梁弋看着面前的生物,心头一紧，那像是东方传说里的海鱼儒艮,西方传说里的女妖塞壬。
“鲛人一族。”姜南离轻声回答了梁弋的问题，只是她的视线仍旧落在那只鲛人身上,鲛人擅长蛊惑人心,他们会让所见之人陷入自己的幻觉当中，直至死亡。“刚刚你所见到的,都是它构筑出来的幻想。”
梁弋抬手揉了揉有些发僵的太阳穴,他的手掌并没有真正被横刀割破,只是掌心当中仍旧有些疼，“我们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
“刚落水。”姜南离道,“刚落水没多久，我们就被盯上了。”
那只鲛人轻轻晃动着银色的鱼尾，蓝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面前的人，看上去十分温和，没什么恶意。
可姜南离却是已经抽出了骨链，随着骨链的晃动，水纹漾开。
鲛人眼中有一丝不解。
姜南离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她提起骨鞭，朝着鲛人而去。
鲛人被姜南离突如其来地发难吓了一跳，连忙摆动鱼尾，躲过了姜南离的一鞭。
鲛人的动作极快，在水中游动起来，几乎看不清楚动作。
湖水被他粗壮的鱼尾推搡开来，重重撞上姜南离和梁弋的腰。
梁弋反应不及，被撞翻出去，姜南离回身甩出骨鞭，缠住了梁弋的腰。
那只鲛人并没有逃离，而是在两人不远处转着圈，蓝色的眼睛一闪一闪地，盯着姜南离的方向。
姜南离收回骨鞭，她看了一眼鲛人，又回头看向空荡荡的山洞口，对着梁弋低声道，“我们进山窟。”
鲛人反应过来他们的目的，慌忙摆尾想要拦回山窟前，可却是慢了。
姜南离已经拉着梁弋进到了山窟当中。
鲛人还想往山窟里冲，只是刚探进去半个身子，便又急急停了下来，它像是十分恐惧山窟里的东西，只能在山窟外左右游动着，看上去，有两分焦色。
“他这是……”梁弋踩在了山窟的地上，他看向面前的鲛人，一时有些失神。
“别看他的眼睛。”姜南离淡淡道，“鲛人的声音和眼睛，最会蛊惑人心，看得久了，你便又要跌进幻境了——”
姜南离手腕一翻，手中的骨鞭捆住了好几块大石头，拦在山窟外，挡住了鲛人的视线。
“你刚刚见到什么了？”姜南离收回骨链，转头看向梁弋。
“我……”梁弋落在姜南离脸上的视线突然有些无处安放，他移开了视线，只说了一小部分，“我见到了我母亲。”
姜南离点了点头，面上了然，显然是已经预料到了，“也是，那是你的执念和遗憾，所以我先前才会出声提醒你。”
梁弋的视线动得更快了，好在姜南离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并没有察觉到他略有些奇怪的表现。
“我进的幻境有些奇怪。”姜南离朝着内壁走了过去，内壁上，有些奇奇怪怪的划痕。
梁弋跟了上去，视线落在了划痕上方，那些划痕十分不规律，反倒像是兽类打斗时留下的。
这般想着，梁弋便伸出了一只手，对着那些划痕比画着。
有点太深了。
这么小的山窟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兽类呢。
姜南离看到了梁弋的动作，她垂下眼眸，抬手掩着那些痕迹一点点摸了过去，“我见到我一个人，在一处空旷的地方上。”
“我面前，有一副尚未拼凑好的龙骨架，身边，是散落满地的龙骨，我正在一块一块地把那些龙骨找出来，摆正。”
梁弋微微一愣，他偏过头看向姜南离，面上带了不解，“你刚刚说，鲛人会让人去到自己所期盼的幻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