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南离点头,梁弋才继续道,“所以我才会见到……”他顿了顿,“才会见到活生生的母亲。”
“可为什么,你会是在拼凑龙骨呢?”
姜南离沉默地摇了摇头,她的手掌也在那些繁复的爪痕中间,找到了那块可以推动的石块。
姜南离将掌心按了下去,四周传来隆隆声。
记忆随着那隆隆声渐渐变得清晰。
姜南离记得,那个时候,她个子还太矮,是姜淮一抱着她按动的这个石块。
按动石块后,便会出现去往龙骨架的通道。
姜南离收回手,推开了两步,隆隆声渐渐止住,面前的山壁出现了一道可供一人通行的裂缝。
姜南离和梁弋对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钻进了那条裂缝。
梁弋落后几步,就在他弯腰正要钻进裂缝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喊声。
那声音空灵好听,从石头后方传来,又带了几分模糊和不真切。
他动作微顿,偏头去看,像是想要听得仔细些。
可惜,那声音只是断断续续的音符,梁弋并没能听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姜南离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梁弋见状不再逗留,弯腰跟了上去。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在石头之外,那只眼睛碧蓝的鲛人脸上出现了怜悯的神色。
在鲛人身后,空无一物的河底沙石突然动了起来,有成片成片的水草从中长了出来,那些水草四指宽,手臂长。
看上去,和第一夜绞杀他们的根须有几分相似。
……
通道有些拥挤,走到后面,梁弋几乎要侧身才能通过。
姜南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梁弋加快了动作,总算从山缝中钻了出来,他微微眯眼,待到适应了眼前的光亮,才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这样的空间本该是漆黑的,可是面前的这一块,却亮极了。
梁弋下意识地抬头去找光源,可什么都没有。
偌大的空间里,并不存在看上去像是光源的东西。
上方,有数道铁链垂了下来,铁链下方,散落着一些巨大的白骨。
姜南离朝着那些白骨小跑过去,梁弋跟在后面,动作间时不时抬头向上看,穹顶上方垂下来的铁链很多,那些铁链有些有人那么粗,有些却又只有胳膊的粗细。
在那些只有胳膊粗细的铁链中央,挂着些骨架。
梁弋没有看出那骨架属于什么,只知道有一条极长的骨头,看上去像是脊骨,只是比人的脊骨要长上太多——几乎是两倍那么长。
姜南离并没有注意到上方的东西,她的注意力全在面前散落的零星骨头上。
“没了……”姜南离有一丝茫然,她环顾四周,像是在找着什么,“龙骨架就是在这里的,怎么会没了呢。”
梁弋蹲下身去,仔细看着地上的拖痕,“是不是有人把骨架拖走了。”他伸出手,指向苔藓上方的痕迹,“这里的苔藓很厚,我们踩上去没一会儿就会恢复原样,可是这儿还留着这么粗一条痕迹,会不会是骨架的痕迹。”
姜南离摇了摇头,“龙骨架几乎有这一处地方的三分之一大,这儿没有出口,我没有将骨架带走的能力,我想,姜家活着的那些人里,也没有人能做到这件事。”
“至于姜家以外的人……”姜南离顿了顿,片刻后笃定道。“更不可能了。”
“龙骨架是姜家的圣物,如果消失,祖祠里的长明灯该会灭了才是,怎么会……”
“你说,龙骨架是神物?”梁弋突然开口道。
姜南离点了点头,“你还记得吗?先前在澜沧江边,你见到东西,我和你说那是姜家的神祇。”
梁弋点了点头。
姜南离继续道,“那只是龙骨架上最小的一块骨头,那块骨头带出鬼窟后,便有震慑百鬼,庇佑姜姓的能力,自然是姜家的神祇,而龙骨架,更是神物。”
见姜南离说得笃定,梁弋又一次抬头看向上方密密麻麻的铁链,他有些迟疑道,“可是阿离,我总觉得这不像是什么存放神物的地方,反倒像是关押什么东西的监牢。”
姜南离循着梁弋的声音抬头向上看去,那些铁链垂着,纹丝不动。
姜南离思忖片刻,抬手甩出骨鞭,骨鞭缠上了其中一道铁链,铁链吃力晃动起来,撞上了一旁的链子。
一时间,几十条铁链撞在一起,发出有些嘈杂的声响,姜南离手腕发力,将背骨鞭缠住的铁链向下猛拽——
那铁链是可以活动的,姜南离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只是轻轻一拉,两人耳边便出来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齿轮被拉得动了起来。
一根铁链被拉动,缓缓落在了地面上方。
姜南离走上前去,那铁链——
或许不该说是铁链,那链子上方泛着青色,反倒像是青铜所铸。
青铜链上,有些斑驳的痕迹,看上去,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了。
姜南离微微抿唇,一时不知道,面前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是还没等她思考个所以然出来,便听到周围齿轮滚动的声音变得频繁起来。
姜南离手腕一紧,整个人往外一倒。
等她反应过来时,梁弋已经将她整个护在了身下,而刚刚她蹲着的地方,一条粗壮的铁链重重地砸在地上,几乎将那一处的青苔砸穿——不,不光砸穿了厚实的苔藓,还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坑洞。
铿铿声此起彼伏。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吊着的铁链全部垂了下来,重重砸在了地上。
姜南离耳朵里的嗡鸣声持续了很久,才停了下来。
她站起身,看向刚刚面前的石壁。
石壁从中间分开,缓缓向两侧移去。——那是一道门。
姜南离抬脚,朝着那道门走了过去,只是她握紧了手中的骨鞭,每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
梁弋跟在了姜南离的身后,同样握紧了手中的横刀。
那道门内没有半点光透出来,几乎是漆黑一片。
往里走了几步,才隐隐看到跳动的火光,发出光亮的,是挂在墙壁上的一盏油灯。
那油灯看着也有些年代了,装油的器皿看上去也是青铜的,内里的火油是浅白色的,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烛芯是怪异的淡蓝色,看上去,像是血管一样。
姜南离拿起了那油灯,轻轻吹了吹覆在油灯上的灰尘。
说来也乞丐,灰尘刚刚少了一点,油灯的光就变亮了许多,照亮的地方更亮了。
姜南离把油灯递给了梁弋,自己则是想要捻出一道照明诀来,可试了几次,都没有光源变出了。
姜南离收回手,沉默片刻后示意梁弋举着油灯沿着外缘走上一圈。
他们在墙上找到了不少没有点燃的油灯。
借着第一个油灯,将后面的一一点燃,黑黢黢的石室一下变得亮堂起来。
昏黄的光照出了两个人的影子。
姜南离抬头看去,石室的正东方,摆着个台子,台子上方像是供奉着什么东西。
而在石室中央偏南的位置上,有一个石台,石台上方,堆着些竹简。
姜南离朝着那石台走了过去,石台上方的竹简,落了厚厚的一层灰,轻轻一吹,便是厚重的灰尘,呛得人鼻尖发痒。
姜南离偏过头,等灰尘不那么大了,才从竹简上方取出了一卷,缓缓摊开。
竹简上,是刻的画。
线条已经不是那么清晰了,可仍旧能大致看出来画上的东西。
姜南离的视线落在竹简上,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梁弋开口询问她,“这是……狩猎吗?”
下方的小人手里拿着类似于长矛的东西,而在那些人右上方的位置,是一条东方龙。
那头东方龙身上,已经扎了不少长矛了,可仍旧飞在半空,下方狩猎东方龙的人里,有一部分是跪着的。
姜南离拿起了另一册竹简。
这些竹简并不是连续的,上一侧是狩猎巨龙,可这一侧,却是一场宴会。
竹简上,雕刻了许多席地而坐的人,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满了菜肴,而在所有人前方的台子上,有正在跳舞作兴的舞女。
小人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即便只是看,也能感受到那时的觥筹交错,喜气洋洋。
第三册 ,是祭祀。
一个女人被绑在火堆上,众人头顶,是个极其巨大的太阳,那太阳看上去,下一秒就会从天空坠落一般。
站在火堆外的人,手里无一不是拿着火把,他们像是在挥舞着火把,想要将那个女人祭祀给突现异象的太阳。
第四册 ……
姜南离翻开了第四册 ,却说不出画上的人是在干什么。
那是一个非常高,非常高的高台。
高台底部,是许多躺着的小人,而高台的台阶上,有许多拾级而上的人。
竹简上,并没有雕刻出高台通往的地方,所以看上去,显得有些云里雾里。
石台上,仍旧剩了许多册子,只是那些册子上都是空无一物,其中有几册,上面只留有匆匆几笔刻痕,看上去,像是来不及刻完就急匆匆地放下了一样。
姜南离将那些竹简重新摆放好,她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祭台一样的地方。
梁弋会意,他举着手中的油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台阶上方。
台子上什么都没有,梁弋转过身,对着姜南离摇了摇头。
姜南离原本入鬼窟,除了救梁念以外,还是想要找到些和姜家,和巨龙骨架有关的线索。
可现在,别说解开谜团了,姜南离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外面的那些根须究竟是什么东西,作为姜家神物存在的东西,为什么会突然消失,还消失得无声无息。
如果梁弋的猜测是对的。
那么最早的姜家先祖是将巨龙囚禁于此吗?可如果是囚禁,为什么姜家后人又奉那尊骨架为神物呢?就连渡鬼魂的能力都要在见到骨架后才能获得。
姜南离的脑子乱作一团,直到冲撞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梁弋同样听到了那声音,他看向声音来处,站直了身子,“是水声。”
是的,是水声,像是地底湖的水朝着地窟涌了进来。
不光是水声,姜南离还听到了那只鲛人的声音。
她放下了手中的油灯,抛给梁弋一个东西。
梁弋从半空中接过,去看,发现是两个棉花球。
“那只鲛人应该闯进来了,把耳朵塞起来,它的声音会蛊惑人心。”姜南离道,梁弋闻言将那两个棉花球塞进了耳朵里,周围的声音一下变得有些空旷,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样,让人有些听不真切。
姜南离甩出骨鞭,骨鞭末端从一旁的油灯上方而过,有火光顺着骨鞭的动作飞了出去,远远落在了地上。
黑漆漆的通道被照亮,那只鲛人赫然出现在石室门外,他碧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姜南离,薄唇动了动,发出了动听悦耳的声音。
即便梁弋塞了棉花球,仍旧觉得有些晃神,他晃了晃脑袋,才勉强让注意力集中,不受那声音的影响。
只是那声音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姜南离,姜南离立在那儿,身子晃都没有晃动半下,她抬眸回望向鲛人,并没有立刻动手。
起先在石窟外前,姜南离便觉得有些奇怪。
这种地方,不与外面的水源相通,按理说,不该凭空出现一只鲛人才是。
而来,她从姜家人口中听到的鲛人无一不是杀人如麻,一旦进入鲛人编织的幻境,便只有你死我活的下场。
可刚刚,她和梁弋分明都进入过幻境,且都毫发无损地离开了幻境。
他们从幻境离开后,那只鲛人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这只鲛人似乎不想伤害他们。
姜南离心里升起这样一个念头。
只是虽这样想着,她仍旧一错不错地盯着鲛人,时刻提防着他。
鲛人又哀哀戚戚地叫了两声,他似乎也明白过来了,面前的两个人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不知怎的,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水,像是遇到了什么伤心透顶的事情一样。
梁弋见状,更显得疑惑,他转过头,看向姜南离,目光中满是疑问。
姜南离试探地,朝着鲛人的方向走了两步。
那只鲛人见状立刻连滚带爬地朝着姜南离扑了过来,梁弋叫那动静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拦在了姜南离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