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水流并没有完全涌进石室,鲛人身上沾了灰,每往前挪动半点都要耗费很久的时间。
姜南离对着梁弋轻轻点了点头,两人朝着鲛人走了过去。
鲛人跌坐在地上,抬头看向姜南离,是不是发出短促的音节。
姜南离在鲛人面前蹲了下来,“你……”只是刚刚开口,姜南离又觉得有些语塞,他们显然是不同语言的,姜南离无论说什么,这只鲛人也许都是听不懂的,即便听懂了,给出的回应,姜南离也听不懂。
两人一鱼一时有些僵持。
就在这时,鲛人突然有了动作,他伸出手,指了指姜南离手中的油灯。
姜南离想了想,将油灯递了过去。
只见鲛人接过油灯,突然龇了龇牙,露出了尖利的牙齿。
鲛人举起一个胳膊,对着胳膊狠狠咬了下去,他的牙齿十分尖利,毫不费劲地咬穿了胳膊上的肉,血液涌了出来,落在了油灯当中。
只是,油灯上跳跃的火光不光没有被涌出来的鲛人血液打灭,反倒烧得更加旺盛了。
红色的血液落在了白色的灯油上方,两者竟是渐渐融为一体。
“只是……鲛人的血做成的灯。”姜南离有些诧异,她想起了外面的骨架,“那么外面的那些零碎骨架,也是鲛人吗?”
坐在地上的鲛人像是听懂了姜南离的话,他拍动着鱼尾,那双蓝色的眼睛看上去,可怜极了。
第40章
那只鲛人并不说话,只是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看上去好不可怜。
见从鲛人处得不到更多的线索了,姜南离站起身,她的视线在鲛人和梁弋身上转了一圈,轻声道,“先想办法出去吧。”
暗门外,湖水仍旧在朝石室内涌着,不过说话的短短工夫,积水已经到了姜南离的脚踝。
鲛人的尾巴也有一小部分浸在了水里,他拍动着尾巴,有水花溅起,落在了姜南离和梁弋的身上。
“原路返回吗?”梁弋问道。
“嗯。”姜南离看向黑黝黝的石壁,石壁中间的缝隙处,湖水汇聚成一线小溪,速度看上去有些急。“龙骨消失,反倒有鲛人在鬼窟出现,我得出去找熟悉鲛人的人问一问原因——”
姜南离的声音顿了顿,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石壁,抬脚朝着先前存放龙骨的穹洞走了过去。
鲛人见姜南离动了,翻动着身子,跟了上去,而梁弋则是殿后。
然后,尚未靠近离开石室的缝隙,鲛人突然变得有些焦躁。
他耳侧有类似于鱼鳃的东西张开,原本类似人的耳朵上方,有尖刺破开皮肤。
那双蓝色的眼睛,也隐隐泛起红来。
“小心。”梁弋骤然出声,他拔出横刀,猛地向右前方挡去,藏匿在水中的水草被他拦腰斩断,悠悠沉了下去。
姜南离脸色微沉,“是那些根须,它们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鲛人看见那些水草,显得又气又怕,只见他摆动粗壮的鱼尾,将整个人弹飞出去,直直撞入了缝隙当中,嘶吼声从黑暗中传来。
姜南离和梁弋对视一眼,两人一同冲了上去。
穹洞之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儿。在那血腥味儿的刺激下,那些水草的动作更加迅猛急促了,鲛人的下半身几乎被那深绿色的水草完全缠绕住了,下身被束缚,鲛人从半空中摔落下去,重重摔在了浅浅的一层积水中,发出的声音沉闷震耳。
梁弋抬刀上前,刀刃劈开借着水雾在空中穿梭不止的水草,堪堪将已经绞上了鲛人脖子的水草劈作两半。
姜南离看着面前绕三人盘旋的水草,心下微沉,这些水草看上去,和外面的根须相似,却又不是完全相似。
先前根须绞杀他们时,并非直接冲撞上来的。
正像梁弋先前所说的,那些根须先是观察,然后制定下计划,最后是在夜里摸黑包围住了他们。
可现在,这些水草却是大大咧咧地打了上来,看上去,并没有那些根须那么有智慧。
而且……
姜南离的骨鞭飞出,替鲛人清理了一大部分水草。
这些水草不是冲自己而来的,而是冲着这只鲛人而来。
“梁弋,你带着它从原路离开,我替你们挡住这里的东西。”姜南离沉声道,话音未落,她人已经飞身上前,伸手将鲛人重重推进了梁弋的怀里。
鲛人重重撞在梁弋身上,他龇着牙,摆动着尾巴,像是仍要上前去。
梁弋抬刀拦住了他,“你跟我走,这里留给阿离。”梁弋的手扣在了鲛人的手腕上,鲛人还想挣扎,可对上梁弋的目光,登时安静了下来,他被梁弋拽着,从水草群中穿过。
那些水草蜂拥着扑向鲛人,姜南离骨鞭横扫,倒下一片。
趁着那些水草喘息的片刻,梁弋已经带着鲛人出了石室,到了穹顶中央。
穹洞中,也有零星的水草,梁弋横刀扫过,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出了穹洞,便是幽深的湖水。
湖水不似他们下来时那般清澈,反倒有些浑浊,尤其是在靠近河泥的地方,有沙尘轻轻飘荡着。
那些水草,先前应该是藏在河底。
梁弋的幻境里,曾经见到过这些水草,只是后来醒来时,却又发现湖底空无一物。
梁弋的心沉了两分,他回头去看,并没有能看见姜南离的身影,他只看见无数水草朝着穹洞涌去。
如果他先前的幻境中有一部分是真的,那么那个巨大的水母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梁弋收回视线,他摆动双腿,朝着湖面上方游去。
鲛人跟在梁弋身后,他们虽无法交流,可鲛人却像是能明白梁弋和姜南离的意图一样,他没有再反身和那些水草缠斗,而是闷头往上游去。
水波漾开,两个人在湖面上方冒了头。
“梁弋哥哥,你们回来了!”原本坐在岸边的梁念猛地跳了起来,她脸上有笑,只是笑在落到梁弋身边的鲛人身上时,凝固了半分。“这是……”
她愣神的这半点功夫,身边的小黑猫已经龇牙咧嘴,猫毛乱飞了。
而梁弋和鲛人也游到了岸边。
他看了梁念一眼,“你看好他,我回去帮阿离。”
说着,梁弋手上微微发力,鲛人被他推上了岸,鱼尾在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弧线。
“好!”梁念点头答应了下来,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匕首,目光警惕地落在鲛人身上。
只是鲛人并没有看梁念,反倒注意力全在一旁的小黑猫身上。
另一边,梁弋已经转身重新扎进了湖水当中。
湖底仍旧十分浑浊,甚至比他刚刚离开时,还要浑浊两分,梁弋心里沉了两分,湖底的泥沙像是又一次被搅动过了,一定又有什么从湖底钻了出来。
就在这样晃眼的浑浊中,梁弋看到了姜南离的身影。
她红裙长发,裙摆被湖水冲撞着在身后飘起。
数不清数量的水草冲向她,又在姜南离的骨鞭之下折腰飘落,落回了湖底。
梁弋循着其中一棵水草的动作看了过去,湖底的泥沙又开始上下弹跳——和先前梁念手臂上的血珠有些相似。
嗡一声。
横刀剑鸣,梁弋握紧了刀刃,虎口隐隐有些发麻。
“阿离,向上!”梁弋喊了一声。
姜南离没有回头,双腿却是在水中轻摆,整个人猛地往上浮去。
就在姜南离浮起的瞬间,下方的泥沙整个炸裂开来,那个梁弋在幻境中见到的巨大水母,煽动着伞帽,缓缓飘了起来。
流光点点,在水母身子里轻窜着。
看上去,像是一幅绚烂至极,又诡异无比的画卷。
水母的触须极长,飘动起来时有几分缥缈。
张扬起的触须下方,口器看起来有些阴森可怖。
姜南离的骨鞭落下,水母的伞帽太软了,骨鞭从上方轻轻划过,只沾上了满鞭的黏液,并没有伤到水母分毫。水母的速度不减反提,几乎是朝着姜南离冲来。
姜南离的瞳孔微微缩进,她手腕甩动,骨鞭再次重重甩了下去。
只是这次,骨鞭尚未碰到水母,便看到水母身体中的流光陡然止住了。
下一秒,刚刚还是巨大的水母整个萎缩下去。
刀刃破开了伞帽,梁弋的身影出现在了姜南离面前。
他从下方将水母从中一破为二。
“走。”梁弋游到了姜南离面前,两人视线一触及离,无须多说什么,两个人便十分默契地一同往湖面游去。
湖面上方,水纹再次漾开。
梁念惊喜抬头,“你们回来了!”
梁弋先游上了岸,然后转过身,伸出一只手,示意姜南离握住自己的手上来。
姜南离的视线从那只手上移开,片刻后,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姜南离也从湖水当中上了岸,身后的湖水向后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刚刚还和小黑猫四目相对的鲛人偏过头,看向姜南离,他张了张嘴,悦耳的吟唱声便吐了出来。
姜南离眼疾手快,伸手捂住了梁念的耳朵。
只是小黑猫就没那么幸运了,一双黄绿色的兽瞳登时有些迷离,四条腿也变得不协调起来,开始各走各的,走出去没两步,便是咣当一声,栽倒在地上,肚皮往外翻着。
鲛人像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一般伸手掩住了嘴巴,湿漉漉的眼睛把姜南离给盯着,看上去无辜又可怜。
姜南离松开了捂住梁念耳朵的手,她看着鲛人,一时有些难办。
鲛人在水里是游刃有余,在岸上却是难行半分。
且不论鬼窟里还有其他孩子,如果将他们都一起带出去,加上那些根须的阻挠,姜南离心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许是看出了姜南离的心思,梁弋甩了甩隐隐发麻的手臂,“虽然他看着壮实,但我背上他走,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只是阿离,如果我们将他带出了鬼窟,又要在哪里安置他呢。”
“离开鬼窟后,我要去青山拜访几位前辈,他们也许对鲛人的来历更加清楚。”姜南离的视线从鲛人身上移开,转而落在了梁念身上,“梁念,和你一起进来的孩子里,还有多少像你这样,没有被完全寄生的?”
听到姜南离的问题,梁念的眉尾隐隐有些向下,“当时加上我只有三个,剩下那两个,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我离开时,他们还在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山洞里。”梁念道。
“梁弋,我会先离开森林,看一看情况。”姜南离坐了下去,她手中握着一根枯枝,懒懒散散地在地上划出了一个圆,枯枝的末端,虚虚点在圆的外沿,“如果那些根须还在,我会想办法引开他们。梁念,你和我一起,但不用出面。”
“有不少被寄生的孩子在那些根须前面,你躲在暗处,看清楚了,还有没有旁的人遗落。”
梁念知道,这是姜南离在安排他们如何离开,忙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如果所有的孩子都在这里,你和梁弋就带着小黑还有鲛人直接回鬼窟入口。”姜南离手腕动了动,枯枝随着她的动作而动,落在了距离圆有些远的地方。“如果还有人不在,那就给我发个信号,我会尽快甩开那些根须同你们汇合,我们要去那个山洞里救人。”
“不行。”梁弋反对道,“这样太危险了。阿离,你的意思是,你要将那些被控制了的孩子也都救走吗?这太冒险了,我们也许应该先离开……”
姜南离没有反驳梁弋的话,她只是抬起头,静静看着梁弋。
被姜南离微凉的视线盯着,梁弋反倒说不出剩下的话来,说什么,说他们先离开,其他的人,等从长计议后再来救吗?这都不需要姜南离去解释,梁弋也知道,他们如果就这样走了,那么那些留在鬼窟里的孩子,便是真的没救了。
可是……
梁弋心一横,他咬牙继续道,“阿离,我们该先保全自己。”
“我能从那些根须的围攻中活下来。”姜南离笃定道,“你是见过的,用我的血点燃,那些根须会被烧成灰烬。”
梁弋垂眸没有接话。
姜南离继续道,“这些孩子,一来是姜家人,我身为姜家家主,有救他们离开的责任——”她顿了顿,声音有些茫然,“二来,我需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