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梁念摇了摇头,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梁弋哥哥只说会带我回家,别的什么都没有说,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就在你被姜卫喆接走的那天……”姜南离道,“梁弋的父母死在了家里。”
“怎么会!”梁念惊叹一声,她分明记得,自己走的时候,姨父姨母虽然十分担心她,可人却是好端端。
不光如此,他们走了一段路后,姜卫喆还回去过一趟,再回来时,也没什么不妥。
姜南离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梁念见状,也没有继续追问,只缩成一团,不知在想些什么。
梁弋很快就探查回来了,他的神色严肃,看向姜南离,“我看过了,所有的地方都有那些根须,出路被围得死死的。”
姜南离嗯了一声,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看起来,是早就对这样的情况有了预料。
“那我们就不往外走,往里走。”姜南离拍了拍身上沾着的土道,“找到龙骨,我想,我就能知道,那些根须是什么了。”
刚刚的那个大坑已经消失了。
姜南离朝着树林深处走了两步,回头看向仍旧坐在地上的梁念道,“你还好吗?现在赶路撑得住吗?”
梁念回过神,她看着姜南离点了点头,“只是姐姐,我觉得,我不能靠近龙骨。”
“什么?”姜南离有些不解。
梁念朝前走了两步,将右手臂上的衣服往上拉了拉,露出了一截小臂。
小臂上的黑色疮口,出现在了姜南离和梁弋的视线中。
“这是……”梁弋上前低头查看,“刚刚我记得,你身上还没有这样的瘢痕。”
梁念点了点头,把刚刚的事说了出来,“脑子里的那个声音让我去找龙骨,我总觉得,如果让我见到龙骨,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
梁念想起了那些根须。
无论是她自己的观察,还是听姜南离他们说的话,都可以得出同一个结论,那群根须进不来这森林的原因,就是在地底湖的龙骨。
如果龙骨被毁……
这个念头刚刚起了一瞬,梁念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慌忙摇了摇头,像是想要将那个念头甩出脑海一样。
姜南离见状,走上前,拉住了梁念的手腕。
梁念手臂上的黑色瘢痕,看上去像是从里向外出现的,按照梁念所说,应当是替换的手骨导致的。
姜南离垂眸沉思片刻后,抬头看向了梁弋,示意梁弋借横刀用一用。
梁弋刚刚拔出横刀,姜南离便整个手掌握了上去,掌心登时出现了一道极长的口子。
涌出来的血,被姜南离涂抹在了梁念的手臂上。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原本已经被涂抹均匀的鲜血,在姜南离收回手后,重新凝成了血珠,在梁念的胳膊上方滚动起来。
说滚动,也不恰当。
那些血,像是被大火烹煮的油,沸腾滚动。
梁念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抬头看看姜南离,又看看梁弋,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姜南离微微蹙起眉,她的血在抗拒。
可是为什么要抗拒梁念手臂里的,那一截属于姜家人的骨头呢。
姜南离的指腹按在了梁念的皮肤上,她动作极快,在梁念的手臂外侧,写下一串符咒。
符咒落下,那些沸腾跳动的血液,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第38章
符咒渗入了皮肤下方,红色和黑色混在一起,原本浮在肌肤外层的黑色疮疤一点点淡去,直到消失。
姜南离松开手,“走吧,先找到地下湖再说。”
越往森林里走,四周树木便长得越密。
走了不过小半天,便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了。
梁弋一直注意着姜南离的脸色,见她步子慢了下来,便主动开口,坐下来休息。
三人一猫找了棵粗壮的大树,坐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姜南离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梁念则是抱着膝盖,脑袋搁在膝盖上,眼里不知为何染着一抹恐惧。
一声鸟鸣打破了林子里的寂静。
梁弋抬头去看,正看见发出声音的那只鸟伸展翅膀,一道线一样从远处俯冲而下。
那鸟落在了他们一行不远处的地方,羽毛十分柔顺,绿得发黑。
鸟喙是橙黄色的,看上去十分尖锐,鸟眼像是两颗黑豆子,直勾勾地看向他们。
小黑猫原本趴在姜南离的脚边,鸟鸣声后,视线便一直追随在那只鸟身上。
见那只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小黑猫渐渐有了动作,它背微微弓起,像是想要扑上去,咬住那只鸟的咽喉一样。
姜南离伸出一根指头,按在了小黑猫的脊背处。
刚刚还发出威胁吼声的黑猫,登时软了声音,身上竖起的猫毛也塌软下来,对着姜南离娇里娇气地叫了两声。
“是哭嚎鸟。”姜南离收回落在那只黑鸟身上的视线,“这森林有许多鬼魂,有哭嚎鸟的存在,也不足为奇。”
哭嚎鸟并非普通鸟类,也可以说是一种妖异。
只是这鸟,并没有什么攻击力,它们以鬼魂身上的“气”为食——譬如怨气,又或是害怕惊恐的情绪。
只要是剧烈的情绪,哭嚎鸟便都喜欢。
“它一直看着我们。”梁弋轻声道,他看向那只哭嚎鸟,又转头环顾了周围一圈,“阿离,我们周围……?”
姜南离抬眸看了一眼梁弋,目光清浅,梁弋收声,没有再说话,却是明白了姜南离的意思。
——在他们周围,的确飘着许多的游魂。
姜南离看向梁弋的目光微微抬起,看向三人靠着的高树。
那应该是一棵松树,松针翠绿,堆起的松针中间,有密密麻麻的果子。——这是梁弋眼中的情景。
可在姜南离眼中,那棵松树上方,就在树干伸出的地方,两三个鬼魂被穿在其中。
松针在鬼魂的身体当中炸开,像是一朵绿色的绚烂烟花。
那些鬼魂像是被固定在了松树树干处,只有眼珠子可以动弹。
似乎是察觉到了姜南离的视线,那几只鬼魂朝着姜南离看了过来,它们挣扎着,想要扑过来,然而却是徒劳,那根松树的分支,牢牢禁锢着魂魄,让它们难以动弹。
也许是从枝干上离开的念头太强,几只鬼魂孕育出了浓重的欲望。
哭嚎鸟振翅飞起,从枝干上方掠过,发出嘶哑难听的叫声,听上去,像是野狼嚎哭。
“走吧。”姜南离收回了视线,站起身来,她不想再看。
鬼窟里留下的魂魄属于姜家祖祖辈辈死在鬼窟中的人。
姜南离救不了他们。
在那棵松树快要消失在视野当中时,姜南离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几只鬼魂。
鬼魂的身形更显萎缩了,蜷成一团,看不出人样。
它们也许困在这里,成百年了。成百年的时间里,属于人的记忆开始退散,只在某个被惊醒的时分,骇然发觉,自己仍旧被困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我会救你们出去的。”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在姜南离的脑子里响了起来,那声音让她觉得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那是属于谁的声音。
“当然,我现在就能看见你们,以后也一定能救你们出去的。”
“别怕,别哭。我都没怕,没哭呢。”
“到了。”梁弋打断了姜南离的思绪。
姜南离猛地抬头,看向面前没有半丝涟漪的地底湖,恍然想起,那是自己的声音啊。
那是自己年幼时的声音,虽比如今稚嫩许多,可那的的确确是属于自己的声音。
姜南离眨了眨眼,梁弋有些担忧地看向她。
自从进到鬼窟之后,姜南离的情绪便算不上太正常,她像是突然背负上了许多东西,说话做事时,总是给梁弋一种沉重感。
姜南离停在了地底湖湖边,她伸出手,半没入了湖水当中。
一丝丝的凉从姜南离的手背上传遍全身,她收回手,转身看向梁弋和梁念,她仍旧在犹豫,要不要让他们两个跟着自己下到地底湖里去。
不等姜南离开口说话,梁弋便像看透了姜南离的想法一样,开口道,“我和你一起下去,算是有个照应。”说着,梁弋转头看向梁念。
梁念唇上的血色也褪去了,她攥紧了衣角,看上去怕急了,可仍旧撑着胆子道,“我也可以下……”
“你留在岸上吧。”姜南离突然开口,打断了梁念的话,她将怀里的小黑猫放了下来,“你和小黑留在岸边等我们,不要离开树林,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说着,姜南离低下头,解下了手腕上的那一串铜钱,从中取出一枚递给了梁念,又取下另一枚,系在了小黑猫的脖子上。
“如果你们遇到了棘手的情况,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姜南离看着面前几乎没有半丝血色的梁念,开口又多说了一句,“别怕,小黑他是只厉害的妖异,有它和你在一处,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梁念闻言松了一口气,可旋即又有些担忧地皱起眉头,“可如果这样,你和梁弋哥哥不就少了个帮手吗?”
“没事的。”姜南离转过头,看向澄澈发蓝的湖水,“我总觉得,那龙骨不会伤害我的。”
“走吧。”姜南离看向梁弋。
梁弋点了点头,他把姜南离递过来的符咒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怀里,然后率先跳进了湖水当中。
随着梁弋的落水,湖面上方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姜南离跟在梁弋身后,跳进了面前的地底湖。
湖水一下将人包裹住了,丝丝的凉意席卷上来,让姜南离即便用了符咒,也有些呼吸困难。
她双目紧闭,双臂展开着,身子顺着水流缓缓向下沉去。
冰凉的指尖传来一阵温暖。
抬头去看,是梁弋,梁弋伸手拉住了姜南离,他还有些不习惯在水里开口说话,只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比划着。
姜南离收回了落在梁弋身上的视线。
两人掌心相接的触感让姜南离忽视了身上的凉意,思绪渐渐变得清明。
“往下游。”姜南离开口道,随着她开口说话,姜南离的口鼻处涌出气泡,湖水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气泡,朝着四周散了开来。
梁弋点了点头,他并没有松开握住姜南离的那只手,反倒握得更紧了些。
他以前学过游泳,加上姜南离给的符咒。梁弋在水中似一条矫捷的游鱼,身后拖着长长一道水痕。
姜南离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叫梁弋拉着手,往黝黑看不清周围的深处游了过去。
他们的位置越低,周围深绿色的水草便越茂盛。
那些水草呈锯齿状,飘在水中,随着水波飘荡,放眼望去,整个湖底,都是这样的水草群。
“这里有水草,但没有鱼。”梁弋偏过头,凑到姜南离耳边轻声道。
随着他的动作,吐出来的气泡轻轻撞上姜南离的耳廓,在撞上的一瞬间,那些气泡碎开,里面的气体顺着耳廓的弧度一点点往上。
姜南离下意识地半侧开头,好像这样,耳廓边的温度便能降下去一样。
梁弋并没有注意到姜南离的动作,反倒是用另一只手,握紧了横刀的刀刃,刚刚没有游到水草中间时还不觉得压迫。
现在,身子四周都是这样摇曳的水草时,那股子无形的压迫之感不知不觉间变得十分浓厚。
就好像在这些水草中,有着什么生命正悄悄注视着他们一样。
梁弋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除了有些水草处有些亮外,并没有什么不妥。
“是水母。”姜南离开口道,她从梁弋手中抽出手来,朝着水草中间最亮的一处摆腿游去。
手中一空,梁弋心里也不自觉一空。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刚刚牵着姜南离的那只手,有些茫然。
只是那茫然只持续了一瞬,梁弋很快便将不合时宜的情绪抛诸脑后,朝着姜南离的方向游了过去。
姜南离已经游了有一段距离。
她的红裙在湖底显得有些黑漆漆的,远不如水草根部的亮光显眼。
水草在姜南离身后轻轻摆动着。
就是梁弋眨眼那么点功夫,刚刚还在前方的姜南离不见了,就连水里的涟漪都消失了。
梁弋屏住了呼吸,他放缓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朝着姜南离刚刚的方向游了过去。
一股气流从下方涌了上来,梁弋停下了动作,他低头去看,在他正下方,水底的沙泥间有许多空洞。
淡黄色的光从那些洞里传了出来。
梁弋飘在水中,像是在观察着那些空洞里发光的东西。
下一刻,他突然向上游去。梁弋突然明白过来姜南离口中那句“是水母”是什么意思。
就在梁弋往上动作的一瞬间,刚刚还只是静悄悄飘在水中的水草突然有了动作。
泥沙翻动,柔软的,如同纱裙一样的水母帽出现在了梁弋面前。
那些漂在水中的墨绿色的东西,分明不是水草,而是这只巨大水母的触须。
梁弋飞速向上的身形突然顿住,就在他停顿的这一瞬间,那只巨大的水母已经调转了身子,朝着他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