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离没有再说什么，她趴在了梁弋的背上。
梁弋双手握成拳，托住了姜南离的腿内侧，然后站起了身。
他站得很稳当，姜南离几乎没有感觉到颠簸。
接下去的路，便是姜南离指，而梁弋走。
路的确要难走不少，不平，而且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路。多数时候，是从荆棘丛中趟过去的。
荆棘上，挂了不少苍耳，梁弋乍一看有些心头发毛。
姜南离似乎在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梁弋的情绪，她开口道，“有我和小黑在，他们不会来的。”
刚刚姜南离就发现了，这些苍耳下方的根须，对自己似乎是敬而远之的模样。而小黑是妖异，它们也不愿意靠近。
“你和这只猫，倒是默契得很。”梁弋闻言松了口气，他偏头看向跟在腿边的小黑猫，开玩笑道。
梁弋原本只是想闲聊两句，好让周围不那么安静。
可姜南离却是十分认真道，“那是当然，小黑跟着我十来年了，我还没有上船时，它就跟在我身边了。”
“整个姜家，只有我身边有妖异。我记得，是从青山上带回来的。”
“青山？”
“嗯。”姜南离的话头像是被勾了起来，她同梁弋讲起了许多行当里的事情。
“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和以前的你一样，是不知道这个世上有妖异鬼魂的，但是还有一部分人，像我，像赵家，我们生来就知道。”
“这行当里，有好些家族，姜家，赵家，柳家什么的。”姜南离对这些知道的其实也不算清楚，但是应付起梁弋这样的外行人，却是绰绰有余了。“姜家素来不怎么和旁的家族打交道，除了平时有什么事，大家才会联系外，更多的时候，便是遇见了也全当不认识的。”
“因为姜家是管鬼魂，负责渡化鬼魂，所以一般来说，姜家人不喜妖异。”姜南离道，“他们靠近妖异便会觉得不舒服，不过我却是个特例。”
“听起来，你们不像是同盟。”梁弋随口道，“反倒像是什么天敌一样。不是只有天敌之间遇到，才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吗？”
姜南离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转到了一旁的小黑猫身上。
小黑猫像是察觉到了姜南离的视线一样，开口叫了一声，像是在撒娇。
梁弋并没有察觉到姜南离的沉默，他听到猫叫，轻笑一声，“不过，你同这只小黑猫的感情当真很好，即便是人和人之间，我也很少见到像你们这样默契的。”
“小黑是我带大的，我们每天都在一起，怎么会不默契呢。”
“不过你给它的名字起得有些潦草了，它一身黑就叫小黑，那如果是一身白或者一身花毛呢？”
“我不想……”姜南离的声音突然低了半分。“它和我羁绊太深。”
“如果认认真真起了名字，我和小黑之间的羁绊就会斩不断了。”
“什么？”梁弋没有听清，只是姜南离也不打算解释了，她抬手指了指前方一块平坦的地方，“鬼窟要入夜了，我们在那边过夜吧，那是当年我待过的地方。”
梁弋抬头去看，视野尽头，竟当真有个颤颤巍巍的，用木头搭建起来的庇护所。
……
梁弋小心翼翼地把姜南离放了下来。
庇护所外，用木桩子围了一圈，当作围栏。
看上去，已经有些年了，毕竟木桩子里的大多数，都已经腐坏，只剩下极少的一部分是完好无损的。
梁弋在庇护所中转了一圈，发现了些干草，他将干草抱到了一起，又在周围捡了些干爽的枯枝。
打火机的火舌吞没了干草，燃起了一片火。
火焰又点燃了枯枝，篝火亮了起来。
篝火亮起来没有多久，头顶的那片天，姑且称它为天——一整个暗了下去。
鬼窟的夜和外面的夜并不相似。
外面的世界，入夜后，通常会有星星月亮。
星光月光虽淡，却也让夜色的黑不那么浓重。
而鬼窟的黑夜，却像是一块不透光的黑布一整个蒙了上来，跳动的火光都只能照亮周围极小的区域，光亮半点传不出去。
姜南离靠在火堆旁，看上去有些疲惫。
梁弋脱下了身上的外套，盖在了姜南离的身上，“你睡一会儿吧，我守着。”
见姜南离看向自己，梁弋又补充道，“如果遇上应付不来的事情，我会喊醒你的。”
姜南离不再推辞，腹部的伤口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刚闭上眼，思绪便摇摇晃晃地坠入了黑暗。
不该这样熟睡的。
姜南离想，然而下一刻疲惫和身上的疼痛便拉着她往更深层坠落下去。
第36章
姜南离突然觉得自己身上不痛了。她低头去看,脚下是云层一样的地方，白茫茫的，有些晃眼睛。
是梦啊。
姜南离放松了一些,她抬脚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
说是漫无目的,却也不那么准确,她像是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上多远一样。
就好像，姜南离知道,她会在目的地,见到什么东西一样。
那是一头白色的龙，东方龙。
白龙正睡着,姜南离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它,心里生出熟悉之感。
只是姜南离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头白色的巨龙了。
姜南离靠得离白龙十分近，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盖在了巨龙的身上。白龙的龙鳞有些粗糙,按上去冰冰凉凉的,还有些硬。
还不等姜南离细细打量白龙的鳞片，便感受到一股莫大的背上从头到脚地裹挟了她。
那悲伤像是扬起的巨浪,猛地砸了下来，丝毫没有躲闪的机会。
姜南离收回了手,她看向巨龙,眼眸中却是蓄了泪。
白龙睁开了眼睛，一对兽瞳,却满是慈悲。
姜南离醒了过来,她睁开眼,许久没有动，像是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中。
梁弋正低头做着什么,并没有察觉到姜南离已经醒了过来。
直到他抬头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才发现姜南离已经睁开了眼睛，“你醒了？”梁弋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压缩饼干，递向了姜南离，“吃点东西？”
姜南离没说话，只是有些恹恹地接过了饼干，将那饼干撕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放进了嘴巴里。
口水将干脆的饼干浸湿，口感变得好了一些，姜南离咽下去几口，恹恹的情绪散了两分，“你在干什么？”
梁弋看向姜南离，他晃了晃手里的一截木桩子，“怕自己睡着了，所以找了点儿事做。”
梁弋手上的木头，上半截被刻成了猫头。
姜南离眯上眼仔细看，那颗猫头和窝在她身边睡着的小黑猫有几分神似。
“先前不是它，可能被那些根须寄生的就是我了。”梁弋晃了晃手上的木雕，“给它刻个小玩具——”
“不过阿离。”梁弋话音一转，“刚刚那些根须是什么呢？妖异吗？”
姜南离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妖异。从我拥有的认知去看，应该没有这样的妖异才是。”
“这世上，妖异本就在少数，其中大部分妖异被乔家收拢，养在了青山里。而且其中，植物成精更是少之又少。”姜南离喝了一口水，干涸的嘴唇变得湿润了些，“怎么会在姜家的鬼窟中，突然出现这样的妖异呢？”
“但如果不是妖异，那些根须会观察。”
“我往山上走的时候，身上沾了不少苍耳，那些苍耳里不出意外，应该也有根须，可是那些根须并没有趁我什么都不知道时寄生我。我第一次见到根须，是遇见了一只兔子。那只兔子也不是一上来就对我动手，而是同我面对面站了许久……”
“在观察你？”梁弋道。
姜南离点了点头，“后来，兔子身体里的根须被我斩断了，一个黑影冲上来抢走了兔子尸体，我跟了上去，进到了洞穴，见到了梁念。”
“对我动手的，是梁念，不是那些根须。好像从那只兔子里的根须被我斩落后，后面遇见的根须没有再妄图寄生过我。”
梁弋在听到姜南离提起梁念时，脸上有一丝歉然。
只是听姜南离说到后面，他顾不得去想梁念的事儿，“阿离，你不觉得，这像是一场合作吗？”
“什么？”姜南离一愣，抬眸看向来梁弋。
“最先附着在你身上的苍耳和那只兔子，像是斥候。”梁弋放下了手中雕刻到一半的雕像，认真道，“他们靠近你，想要观察出，你能不能寄生，发现失败后，转用黑影引诱你。”
“你跟着黑影到了山洞，遇到了小……遇到了梁念。借由梁念的手，取你性命。”
姜南离微微皱眉，“可是那些根须虽说诡异，可构不成大的威胁，放火一烧，便烧个精光，连灰都不剩。这样的东西，当真能控制住那么多人，还布下这么巧妙的谋划吗？”
“蜂群思维。”梁弋看上去有些严肃，“如果所有的根须只见可以相互感知学习呢，它们并不在意死去的那些根须，因为那些根须已经完成了它们该做的事情。它们的所见所想，已经被新的根须所感知——”
“姜南离，如果我是它们中的一员，一定要想办法杀了你。”梁弋的声音越来越严肃，“因为你不光不能被寄生，还没有死在梁念的刀下……你对于它们来说，是威胁。”
姜南离缓缓坐直了身子，她的视线缓缓从梁弋身上移开，落在了漆黑的外缘。
“梁弋，鬼窟好像安静得过分了。”姜南离站起了身，梁弋盖在她身上的外套滑落，发出细微的声响，可那极轻的声响在寂静的鬼窟里，却像是传出去极远的距离。
“我记得，以前在鬼窟的时候，虽说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凶兽厉鬼找上来，可是夜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安分的鬼魂存在。可是现在，梁弋，太安静了。”
梁弋的手缓缓落在了横刀刀柄上。
他对着姜南离轻轻点了点头，只见姜南离的右手突然挥动，火焰从她指尖飞出，梁弋猛地翻坐起身，横刀出鞘，刀背撞上火焰，火光四溅，朝着庇护所外落去。
星星点点的光，照亮了一小块又一小块的地方。
梁弋去看，有些头皮发麻。
就在围栏外几米的地方，“站”满了根须。
它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包围住了，像是要在黑夜里一点点逼近，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些根须比起先前藏身于苍耳中的头发丝一般粗细的根须来说，粗壮了很多，几乎有带鱼那么宽了。
乍看上去，也很像是夜里竖着睡觉的带鱼。
唯一的不同，是带鱼飘在海水里，而这些根须飘悬在半空中。
“梁弋，杀出去。”姜南离抽出了骨鞭，声音冷硬，“你跟上我，我们去地下湖，这些东西应该不敢跟上来。”
话音落下，姜南离飞身而起！
骨鞭挑起篝火中已经烧成炭的木头，猛地砸向前方。
火星飞溅，落在最外缘的根须上方，有焦煳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而那些被火星烫穿的根须终于有了反应，它们一起动作朝着姜南离和梁弋逼近。
梁弋负责后方，姜南离负责前方，而小黑猫则是上蹿下跳地将那些漏网之鱼扑咬撕个粉碎。
骨鞭的动作大张大合，横刀破开空气，气刃嗡鸣。
最前方的根须几乎还没有近他们的身，便被斩落，可是那些根须实在太多了，它们前赴后继，像是蚂蚁一样，无论死活，都要将他们绞杀在这里。
“太多了。”姜南离执骨鞭而立，短短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斩杀了不少根须，周围失去生命蜷缩起来的根须堆成了一个小土坡，这也使姜南离和梁弋的力气飞速耗尽。
不光是他们，就连小黑猫跃起的速度也变慢了不少。
“我们还没有栅栏。”梁弋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一眼周围，他的虎口处有些酸痛，的确斩杀了不少根须，可是后面的根须来得又快又急，他们根本没能往前挪动多少距离。
又是四五条根须飞起扑向梁弋，梁弋像先前那样，抬起横刀去挡。
可横刀刚刚抬起，梁弋便心道不好，这些根须不再像先前的那些，毫无章法地扑过来，它们开始有了分工合作，一部分扑向梁弋的正脸，剩下的，一部分扑向梁弋的胳膊和刀刃。
梁弋斩落了扑向正脸的那一群，手腕和刀刃却被狠狠绞住。
姜南离的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样，骨鞭飞出，打飞了那些缠住梁弋手腕的根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