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离抬手拔出了那柄短刃。
她身体和一般人不一样,伤口会渐渐自己愈合,有刀刃在身体里,反倒会影响伤口愈合的速度。
有些疼,倒也可以忍受。
姜南离捻出火诀,在自己和那些根须中间布下了一条火带,而她自己则是曲起指头,叩在了山壁上。
山壁是软的,姜南离收回指头,改为伸手去按。
只见被她按着的地方,凹了下去,沁出淡绿色的水来。
而在那浅浅的水汪中央,同样有细小的根须伸了出来。
姜南离收回手,转身离开了山洞。
刚刚在梁念逃跑的时候,姜南离见到了她头发里,有根须存在。姜南离知道不能莽撞地跟上去,得先和梁弋汇合再说。
姜南离决定离开山洞,离开前,她在山洞入口上下了禁制。
虽不知道穿过里头的山壁会到何处,至少不能让里面不知还有没有自己思想的人跑出来。
禁制下完,姜南离觉得腰腹间的疼痛重了两分。
低头去看,伤口不光没有缓缓愈合,看上去反倒大了几寸。
……
在梁弋点出姜修竹看着像是回光返照之后,两人之间便没了声音。
梁弋坐在那儿,眼眸半垂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又有些懊恼,不该让姜南离独自一人离开的,如果遇上什么难缠的妖异,姜南离都没个帮手。
正当他一颗心有些七上八下的时候,一团黑色的东西撞进了梁弋的怀里。
定睛去看,是小黑猫。
小黑猫身上沾了不少苍耳,“你怎么自己回来了,阿离呢?”梁弋低头询问,只是问完自己反倒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
“我真是昏了头了,问你能问出什么来。”梁弋摇了摇头,伸手替小黑猫取下站在毛上的苍耳。
小黑猫喵喵叫了好几声,梁弋不知道它的意思,垂眸看它,手背上却一疼,捏着苍耳的指头下意识一松,从而从他手中滚了出去。
梁弋看向自己的手背,手背上是小黑猫留下的三道划痕,整整齐齐,有血珠沁了出来。
“嘶——”梁弋吸了一口气,“你怎么挠……”
小黑猫叫得更加急促了,一双前爪在梁弋面前胡乱挥着,恨不得在他脸上也留几道印子一样。
“你……”梁弋正疑惑着,余光却瞥见刚刚从自己手中滚落的苍耳。
他们所在的地方没有什么坡度,苍耳滚出去的力消失之后,应该停了下来才是,怎么都不该像现在这样,颤颤巍巍地,飘了起来。
不,不是飘了起来,而是被什么托举了起来。
梁弋腾一下站起身,握紧了横刀。
小黑猫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掀翻在了地上。
它发出两声不满的猫叫后,踱步朝着那个被根须托举了起来的苍耳走了过去。
黑猫停在了苍耳前方。
托举着苍耳的根须动作也停了下来。
“喵——”小黑猫仰起头又叫了一声,然后直勾勾地侧躺下去,将那枚苍耳压在了自己身下。
光压上去还不够,小黑猫在地上滚了两圈,确保那颗苍耳重新沾回了自己身上,才爬了起来,蹲在一旁,优雅地舔起脚掌来。
这一遭后,梁弋精神了不少,他四下看了许久,确保周围没有刚刚那个头发丝一样的根须后,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抬头看向姜南离离开方向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许是察觉到了梁弋心里的焦虑,靠坐在一旁的姜修竹嘿嘿笑了起来。
“你说我是回光返照,我看你要死在我之前了。”姜修竹精神更好了,他甚至可以挺直背。
只见姜修竹伸手搬动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右腿,喃喃低语道,“前辈们一定有办法救我,没想到,竟是能在鬼窟里见到前辈们的影子……”
梁弋被他念得心烦,手掌握着横刀往上一推,刀刃出鞘,横在了姜修竹的脖子上,“前辈?什么前辈?”
姜修竹抬起头,他眼底满是狂热的情绪,看上去,反倒像是有几分疯癫。
好在,姜南离很快出现在了视野尽头,梁弋收回横刀,朝着姜南离的方向走了过去。
起初是慢走,而后是慢跑,最后是大步狂奔。
姜南离的状态很不对,梁弋大口喘着气,停在了姜南离身前,恰好接住了身子有些摇摇欲坠,险些栽倒的姜南离。
“我没事。”姜南离想要撑着自己站起身,可因为失血过多,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怎么都挺不直背。
梁弋掌心满是潮意,“怎么会这样?这是……刀刃留下的口子?”
不顾姜南离的阻拦,梁弋将人打横抱起,脸上焦色不掩,“看着不是妖异厉鬼伤得你,你是遇到先前进鬼窟的人了吗?怎么会和他们起冲突,还叫他们用刀伤了你呢?”
“梁弋。”姜南离抬起一只手,按在了腹部的伤口上,她吸了一口气,“我遇见了梁念。”
梁弋停下了步子,眼里的震惊神色难掩。
他挺直的脊背有些僵硬,呼吸也变得粗重两分,“先把你的伤处理好,至于别的,之后再说。”
见姜南离受了伤,姜修竹怪笑起来,他看向姜南离,“你看,我阻止你开鬼窟,是为你好吧?”
“你当鬼窟还是你从前来时的样子呢。”姜修竹哼哼两声,刚刚见到的根须让他心里有了个模糊的猜测,而现在,见姜南离吃瘪,他一时得意忘形,将自己的猜测有些囫囵说了出来,“鬼窟早就变咯!先祖们出现在鬼窟里,你当还能由着你这个小辈胡乱来吗?”
“先祖?”姜南离往腰腹间的伤口处贴了一张符纸,虽没能让伤口愈合,却也让疼痛缓解不少,她站起身,朝着姜修竹走了过去。
她走得慢,可每一步都落到了实处,并不虚浮。
姜修竹见将姜南离问他,却又不再继续说了,只是嘿嘿怪笑着。
姜南离并不在,她手里握着一枚铜钱,铜钱在她掌心当中震颤,嗡嗡直响。
“要说先祖,我倒是不久前见到一位。”姜南离盘腿坐了下来,她双唇没有一丝血色,衬得整个人更加冷清了一些,说出的话,都像淬了冰一样冻人。
“姜泓卓,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姜修竹听到姜泓卓的名字时,抬头看向姜南离,那表现告诉姜南离,姜修竹是知道姜泓卓的。
“我前些日子在十方界,碎了些鬼魂,其中有一位,就叫这个名字。”
“姜修竹,你口中的先祖,好像也不是很管用啊。”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姜修竹看向姜南离,神色由刚刚的癫狂转向惊惧,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姜泓卓哪里能同先祖相比。”姜修竹连着重复了几遍这句话,从一开始的犹疑到后来的坚定,他的气足了不少,“姜南离,我劝你还是早点出去的好。”
姜南离没有反驳姜修竹的话,她点了点头,像是有些遗憾道,“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所谓的先祖以外,你什么也不知道。”姜南离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那么二叔伯,咱们就分道扬镳吧。”
姜南离垂眸看向姜修竹,“想来你很愿意和你的所谓先祖待在一起。”
姜修竹不明白姜南离的意思,他看着面前的人转过身,朝着梁弋走了过去。
“我们走吧,小黑。”姜南离看向一旁的小黑猫,小黑猫会意,踱着步停在了姜修竹面前。
“你……你要做什么?”姜修竹眸光中出现了一丝惊恐。
小黑猫抖动起身子来,原本沾在小黑猫身上的苍耳纷纷掉落,朝着姜修竹滚了过去。
那些苍耳刚刚靠近姜修竹,便像看到了什么美味一样,几乎滚出了残影。
姜修竹有些慌乱地伸手去挡,可却是徒劳,那些苍耳下方,俱是带着根须,那些根须看着细如头发丝,可却力大无比,一旦碰到姜修竹的皮肤,任由他怎么扯都扯不下来了。
根须攀扯着姜修竹的脚踝,而那些苍耳纷纷掉落,成了死物。
姜修竹的瞳孔瞪得极大,他看着那些根须倏一下钻进了自己的皮肤,在皮肤下方游走,拱动。
根须在浅层的地方,姜修竹能够看到那些根须游走的方向——顺着腿肚子,一点点往上,经过膝盖,朝着他身体的每一寸游走过去。
“不,不,……”姜修竹慌极了,他抬头看向姜南离,竟是开口求救,“家主,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能够操纵那只蛟蛇,你救救我,救救……”
已经有根须游走到了姜修竹的脸上,他的眼睛朝下看,像是想要去看脸上弓起的皮肤。
只是不用等他费劲去看,一条一条的黑色根须出现在了姜修竹的眼球当中。
“你的法子,无非是从口中的先祖中得来的。”姜南离居高临下看着姜修竹,眼底没有半点情绪,“可是姜修竹,你不知道所谓的先祖究竟是什么,对于我来说,你已经没有半点作用了。”
“现在,我需要一个人去验证被这些根须附身会发生什么。”姜南离抬起沾了血的手,虚虚指向姜修竹,“那么便劳烦您了,二叔伯。”
姜修竹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咔咔声。
他甚至感受到断裂的右腿腿骨缓缓愈合了,他趔趄着站起身,抬手捂住了心口的位置。
随着年纪的增长,姜修竹总觉得这颗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困难,跳动的间隔也越来越长,可现在,它的跳动变得强劲有力起来。
可姜修竹却兴奋不起来,他总觉得有别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侵蚀自己的躯壳。
姜修竹抬起头,死死盯着姜南离。
姜南离手中骨鞭朝着姜修竹的眉心飞来,骨鞭末端有一抹血,那滴鲜血正落在姜修竹眉心正中央。
姜修竹像是被按下了禁止键,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维持在了伸手想要去把被根须包裹的眼球挖出来的动作上。
不光是姜修竹不动了,那些蠕动的根须也没了动作。
“这是……”梁弋有些疑惑地看向面前的人,想起先前被自己捏在手中的苍耳,背后不由沁出冷汗来、
“先让他这样在这儿待着吧。”姜南离抬手捻诀,姜修竹的身影一点点变得透明,“原本我是想着,找到了龙骨架,我可以窥探他的记忆,可没想到,刚刚进来,就诈出了他的全部底细。”
“之后的路比现在难走崎岖很多,也危险很多,带着他是个拖累。”姜南离吐出一口气,她转过身,却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伤口痛得有些晕眩。
梁弋伸手扶住了姜南离。
姜南离喘了一会儿,抽出被梁弋握着的手臂摆了摆,“我没事,我们时间不多了,梁念并没有像姜修竹这样整个身子都被根须占据,还有救。”
“只是在救她之前,我得去一趟地底湖,找到龙骨架,搞清楚一件事情。”
“好。”梁弋并没有什么异议,他看了眼姜南离的伤,脸上担忧明显,“阿离,你的伤口一直在渗血,这样下去真的行吗?”
姜南离顺着梁弋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腹部。
正如梁弋所说,即便有符咒的加持,伤口也没有变小多少。
“梁念的那柄短刃上,应该有什么符咒。”姜南离并不是很确定,“只是我伤口愈合的能力来自龙骨架,那具龙骨架是圣物,我想不出会有什么能克制住它。”
“不过我探查过,并没有伤到脏器,梁弋,你帮我把伤口外层缝上。”
“什么?”梁弋满目震惊,他疑心自己是出现了幻听,可看着姜南离认真的神色,他知道,姜南离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的提议。
“太胡闹了!”梁弋下意识拒绝,“先不说硬生生缝上最外层的伤口有多疼,你这样,伤口里面会腐烂发炎的,不行,太胡闹了。”梁弋又一次拒绝道,“或者我们先原路返回,外面处理伤口总比在这里面……”
姜南离用行动打断了梁弋的话,她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针线,“梁弋,我让你帮我缝,是怕我自己缝得歪了,不是一定要你动手。”
“我……”梁弋看着姜南离那双眼睛,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才认命一般道,“好……我帮你。”
梁弋扶着姜南离坐了下来,用腰间别着的短匕首将伤口外圈的衣服割破。
腰间的伤口不算很大,只是血几乎沾了整张肚皮,看上去有些吓人。
梁弋翻出了干净的帕子,沾上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渍。
周围的血渍清理干净后,愈发显得那条伤口狰狞了,梁弋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姜南离,“我会尽量放轻手脚,如果痛得受不了,你就叫停我,好吗?”
姜南离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视线里满是催促之意。
梁弋捏着细长银针的手在轻轻颤抖着,他调整了好几次,才稳住了右手,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替姜南离缝补伤口。
银针刺进皮肉里的感觉很奇怪。
即便你不去看,不去想,银针落下的那一瞬间,痛感仿佛沿着针传到了拿着针的人手上。
梁弋鼻翼上沁出了汗珠。
他动作放得极慢,像是只有这样,能让姜南离的痛苦少些一样。
用来缝补的线,质感很奇怪,摸上去是硬的,那线近乎透明,只有最外层有淡淡的白色。
不知过去了多久,梁弋终于将伤口外层缝好了,他松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姜南离。
姜南离的眼睛是闭着的,似是察觉到了梁弋的动作,她睁眼看了过来。
琉璃色的瞳孔前,像是蒙着一层水雾。
只是那水雾在姜南离睁眼的瞬间就消散了,好似只是梁弋的错觉一般。
“我们走吧。”姜南离将银针和剩余的线收好,拍了拍手掌便想站起来。梁弋抬手制止了姜南离的动作,他站起身,走到姜南离面前弓下了身子。
“我背你吧。”梁弋道。
见姜南离半晌没动,梁弋继续道,“路难走,我能帮你。可如果遇到我应付不来的危险,姜南离,就只能看你了。你要休息好。”
“这种能省力的地方,还是省省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