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叶将饭菜放在了桌上,冷冷道:“圣女吩咐我给你端来。”
陆怀沙连看都未看他一眼,拂袖便要往门外走去。
然而伴随着弯刀出鞘的清脆声音,伽叶已经挡在了他面前。
“你要去哪里?”他问道。
陆怀沙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眸光里无悲无喜,“去找她。”
“不必找了。”伽叶淡淡地说,“圣女托付我将这个交给你。她如今已经继承了我族传承,你找不到她。”
一张纸条被伽叶单手甩开,举到了陆怀沙眼前,上面的墨迹一笔笔端丽而工整。
“三哥乃玄天宗道尊,我早知此事,隐瞒不言。罪孽深重,故不告而别。”
“后间宝物乃巫族圣女历代积攒,可抵五亿灵石。三哥曾言喜爱巫族,过往旧事责任在我,我已自请远放,望三哥勿伤我族一人。”
“道尊善自珍重。”
第77章 [VIP] 灵光
道尊重返玄天宗的消息震慑了整个仙界。
玄天宗乃是天下第一大宗, 虽是宗门,但是占地却辽阔如一座小型王朝。其最西面伸入西南地区,南面直抵南雾海, 北面则连接洄鸾江下游。
正是清晨时分, 秀丽的青嶂层峦间山雾朦胧, 水汽氤氲,依稀可见长颈仙鹤在云间穿梭, 声声清唳响彻了山谷。
身着白衣的修士已经踏剑在山峰之间往来, 玄天宗管束严苛,卯时弟子的早课便已经正式开始。
此时一道流光刺破了玄天宗护宗大阵, 如同北辰星坠, 向最高的落华顶飞驰而去。
玄天宗宗门内的不闻钟若有所感, 刹那间浩浩荡荡的钟声回响在天地之间,仿若在青山秀水内激起了千重波澜,所有修士都面带震惊向那高不可攀的峰顶望去。
道尊回来了!
原本正在闭关清修的夷阳仙君白行简猛然睁开灰白双目, 足踏流云, 刹那出现了落华顶上。
他面容不似一般修士年轻俊美,却已经显露出一丝苍然老态。这是他在多年前所受伤所致, 但是他脊背依然笔直挺拔,身形不动如钟。
他眼睛虽然半盲, 但是对周围事物的感知却极为清晰。
夷阳一落地便撞见了同样匆匆赶来的掌门真君卜元韶, 劈头便问道:“你把长岐接回来了?”
长岐便是陆怀沙的表字。
此时卜元韶也有一脸莫名,“没有啊, 不是你把人找回来的?”
两人还没聊完, 陆怀沙已经一步踏上了山尖。
他白衣随风猎猎, 一头墨发以青银冠高束而起。眉眼冷冽如暮岁冰河,凝结三尺, 令人望之生寒。
陆怀沙只是瞥了一眼两人,微微颔首道:“师尊。真君。”
接着他便径直踏上白玉天阶,往入云高殿中走去。
“站住!”
白行简赶紧提高嗓门从背后叫住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气道,“这大半年你去哪儿了?都干什么去了?怎么自从与荼昼在阴山一战,连个讯息都没有?”
陆怀沙停住了步子,侧脸回头看向他。
白行简嘴里嘟嘟囔囔的,“没大没小……这么久没见师尊,还是一点热乎劲儿没有。也不知道这些年教养出来的弟子都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多人找不到你一个……”
“行了,师弟你也少说两句。”
卜元韶上前拉住白行简劝道,“长岐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岂能事事向你汇报不成?还是先看看他有没有受伤的好。他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才耽搁了。眼下回来就好,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了。”
白行简越发不满,冷嗤一声甩开卜元韶的手道:“你少替他狡辩!他难道忙到连传个信的功夫都没有了?你别在这儿装和事佬,前几日你不是一天八趟地往我那儿跑,逼着我卜算他是不是被荼昼杀了?”
卜元韶没想到这事被白行简一语道破,脸上登时挂不住了,“你还有脸说我?!就算我不去你自己不也在偷偷卜算么?”
两个人正吵嘴吵得起劲儿,却忽然听见陆怀沙淡淡出声道:“我怀孕了。”
“什么!”
卜元韶和白行简两人猛地平地大喝一声,瞪圆了眼睛看向他,都以为自己上了年纪,耳朵出了毛病。
陆怀沙立在台阶上,低下眉眼,抬手轻抚了一下小腹,咬字清晰地说:
“我怀上了一个女子的孩子。”
白行简倒吸一口凉气,颤颤巍巍地扶住额头,“师兄……你扶我一下。”
卜元韶敏捷地在旁边抓住了他的手臂。
“完了。”
白行简双眸放空,嘴里喃喃道,“本君此生一共就培养了这么三个徒弟。两个都死在了荼昼手里,就剩下一根独苗苗还被他把脑子弄坏了,本君……”
陆怀沙朝他淡定地伸出手说:“师尊不信,可以过来号脉。”
白行简摇摇晃晃像是站立不稳,还是卜元韶一脸凝重地伸手过去,将两指搭上了陆怀沙的手腕。
接着,他脸色蓦地一变,额上青筋跳了起来。
白行简叹息着捂住双眼,转身欲走,却听卜元韶道:“脉象来往流利,珠滚玉盘,好像真是喜脉……”
白行简又咬牙切齿地调转回来,恶狠狠地望着卜元韶道:“长岐为了宗门脑子坏了,你脑子也坏了不成?你我好歹活了万余岁,几时听说过男子怀孕?”
他话没说完,手已经搭上了陆怀沙的手腕,口中话语却蓦地收住,接着脸色猛然一变。
卜元韶无可奈何地扶着头在旁边看着他道:“师弟,这你怎么说?”
白行简还未说出一句话来,三梅峰的观虚真君已经领着他两个弟子走了上来,见了陆怀沙便笑道:
“师侄可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把你师尊和掌君急成了什么样!如今回来了便好,他们也可安心了……”
话音未落,观虚已经瞧见了白卜二人如遭雷击的神色,忍不住奇怪道:“这是怎么了?行简,你看你徒弟回来了还不高兴?”
陆怀沙施施然说:“我刚刚告诉师尊我怀孕了。”
观虚:“什、什、什么?!”
那头太霄峰和平竹峰的两个真君也已经走了上来,见了陆怀沙也上来笑着招呼,“道尊可算回来了?不知与荼昼一战伤着没有?那魔头着实可恨!咦,三位仙君这是……”
陆怀沙已经懒得看他们的震惊之色,直截了当地开口说:“我怀孕了。”
两个真君:!!!
得知道尊回宗,上门来拜谒的人可不少,眼瞧着东边山路上又有人走上来。而陆怀沙似乎又要如法炮制,开口道:“本座怀……”
白行简后背一凉,堪堪从震惊中醒过神来,一把上前捂住陆怀沙的口,低声喝道:
“你给本君闭嘴!不许再说了!”
陆怀沙长眉蹙了蹙,他不适地将师尊的手从自己身上拂下去道:“为何?”
白行简脑门直跳,他冷冷回头瞪了僵立在原地的几人道:“道尊方才说的话,你们一个字不许透露出去!长岐!你跟我进来!”
方才刚走上山来的几个真君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瞧了个陆怀沙的背影,便见他被白行简推进了殿内去。
白行简随后冒个头,一把将卜元韶也扯了进去。
他冷眼目光如刮骨刀般寸寸扫过立在广场上的几个人道:“一字不许说出去。给本君记住了。”
接着白行简便砰地一声关上了殿门。
刚上来的几人愣了一下,“发生什么了?”
观虚等三人垂着手站在落华顶的冷风里,朝他们扯了个僵硬到比哭还难看的笑。
陆怀沙进了殿内,便甩开白行简的手,平静地说:“我身子重,师尊你不要推我。”
“你少给我胡言乱语!”
白行简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勒令道,“坐下!本君这就去翻翻有什么毒物能招致这种脉象!”
陆怀沙对此的回应是展开手臂,轻轻在自己小腹点了一下。
霎时一团模糊灵光在他腹部亮起,像是个朦胧的影子,有节奏地收缩翕张着。
此时月份还早,自然不可能看出什么胎儿的形状。但是白行简和卜元韶见此场景皆是齐齐抽了口冷气,白行简更是后退一步,差点坐到地上去。
他们都认得,只有有孕,腹中才会出现这番景象。
“所以,”
最后过了半晌,还是卜元韶打破了殿中死寂,“长岐你怎么会这样?”
陆怀沙瞳孔微微缩了缩,他垂在袖子里的手瞬间用力到指尖泛白,但是下一刻他却平静开口道:“方才说了,因为一个女子。”
“那她人呢?”
“跑了。”
“跑了?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
信息量过大,白行简终于一屁股坐地上了。
怎么说呢?
玄天宗只收男弟子,并且严禁弟子婚配。而自己辛辛苦苦在身边带了千年的徒儿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不仅被人搞大了肚子,对方还跑路了?!
白行简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剑呢?”
伴随着裂断万里风声,一柄闪耀着熠熠光华的青刃剑自山中呼啸而来,凛冽杀气如一条蛟龙自广场中央悍然穿过,卷起的风浪令场上几个仙君衣袍翻动,纷纷打开了护体灵光!
白行简翻腕猛地将剑柄在手中握紧,提剑猝然起身。
他一双灰白瞳仁如同冰霜封住的雪原,带着生人勿近的杀意看向陆怀沙道:“那女子到底是谁?说出来,师尊定然叫她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陆怀沙笔直地端坐在梨花木椅上,眼底神色寸寸幽暗了下去。
“不必师尊动手。”
他素白指尖搭在雕花扶手上叩动,空洞的声响令人心头一惊。陆怀沙慢慢道,“本座自然会找到她,让她知道此事利害。”
白行简死死握着剑柄,望向陆怀沙道:“长岐,你当真不愿意告诉为师?”
陆怀沙没有正面应答,而是道:“我自有分寸。”
卜元韶夹在这对师徒身上爆发出的冲天煞气中间不敢动弹,半晌呐呐问了一声道:“那长岐啊,这个孩子你打算是留下来还是……”
第78章 [VIP] 告示
林涧没有在巫族多待, 当天晚上伽叶便用自己的令牌为她私开城门,偷偷放她离开了。
她答应了伽叶等寻到安全的藏身之地一定先与他联系,可是出了城门才发觉, 天下之大, 她竟然不知去哪儿好。
此时天色已经快亮了, 林涧怕撞上认识的人,便先进一个猎户家躲了一天。
这家猎户也是巫族人, 但是圣女平常出行都佩戴面纱, 因此没人认得她长什么样子。只要不靠近她的护卫,林涧大可在巫族随便行走。
虽然说巫族认识她的人不多, 但是待在这儿终究不太安全。
林涧正在盘算, 却忽然想起来了在灵墟见过的槐族族长仲桥来。
那人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 而且仲桥给祝郡送过生女秘方,祝郡还收下了。这就说明两族关系不错,并且在祝郡眼里仲桥尚可信任。
最重要的是仲桥在灵墟就曾跟她套过近乎, 起码说明这人还相当看得起巫族圣女的身份, 不会因为与祝郡有私交而泄露她的行踪。
林涧前后想了一回,便拿定了去槐族的主意。
她当晚就买了一匹马连夜离开。
虽然她骑马没骑过几次, 但幸而体质特殊。坐上去马儿相当安分,指哪儿走哪儿, 因此林涧找人买了张舆图, 很快行了五六日便接近了槐族地界。
槐族地处巫族南端,极为靠近瘴气沼泽, 因此气候比巫族更为湿热。
林涧早晨起来, 原本想吃块干粮就上路出发。没想到仅一夜功夫, 昨天在食肆里新买的面饼已经发霉了。
她只好叹口气把面饼放回去,想看看前面有没有地方可以买新的。
大约行了半日, 正午到了一处小村庄。天气太热,林涧下马想去问问自己走到了哪里,路边的老者却道:“这儿就是槐族。”
“已经到了?”林涧不由得惊喜道,“那你们族长呢?”
“族长下地去了。”
下地……林涧梗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个戴着斗笠的青年扛着锄头从小路转角往屋里走去。
老头便替她招招手,笑眯眯地说:“族长!这儿有个漂亮姑娘找你!”
“哪儿?”
仲桥一把捋下来沾满黑泥的袖子说,“哪儿漂亮姑娘?”
林涧此刻觉得自己进了贼窝,非常不想与他相认。但是在老头热切的目光下她避无可避,只得从墙角后面探头道:
“……仲桥。”
“圣女!”
仲桥的目光在触及她时顿时一变,两眼都闪耀起了金光,一脸热情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林涧被他看得后背在大太阳底下起了一阵恶寒,总觉得自己在对方眼里就好像一块到嘴的大肥肉,但是这目光又和刚才听见有“漂亮姑娘”时候的不太像。
她有点拿不定主意,便慢吞吞地道:“嗯,来转转看。”
“您快进来。别在外面晒着了。”仲桥跑上来用自己的斗笠替她挡住阳光道,“快进屋。我们坐下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