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郎君, 你怎么在这里?我方才等了你许久,”她不想让张乾知道发生了什么, 赶在崔决回答时, 先做出反应, “我有话要与你说。”
说罢,她顺手拂过微乱的襦裙,从崔决身旁快速走过。
倏地, 白瑛般的小臂被人捉住, 自那有力手掌间传来的震颤令她一愣,却想也不想就使了力气, 妄图挣脱开他的那一方束缚。
“你……”她不耐烦地回过头,看到的却是他的眼尾微红, 与那一滴晶莹。
崔决, 哭了?
被她打哭的?
不是吧……
她秉承着再试一下的心态又挣了一下手臂,这次却被她挣开了, 带着温度的指腹顺着绵软的衫子在小臂上留下一道不曾望见的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 不再管他, 将手中的玉坠捏紧,走向张乾, “我们去其他地方说。”
张乾锐利的目光打在崔决的背影上,正在沉思中,复尔又感受到手臂上不痛不痒地点触感传来,低头一看,便看到徐燕芝正用手指,一点一点地点着他手臂上的软甲,催促他表态。
他天生易板着的一张脸有所动容,闷闷地点头。
有几名将士从徐燕芝身旁经过,在发现她身旁的男人另有其人时,一个二个都瞪大了眼睛。
“那人是谁?好生……好生般配。”
娘子身形娇小,又身材窈窕,站在那威猛无比的男人身边,便衬的她更加玲珑可人。
“好像是从肃州军来的人?”
“是将军吗?难不成是认识的人,参军平日里将自家妹妹看的那么紧,我上次因为药草的事与娘子多说了一会话,参军就找了个借口让我去刷马!”
原本在军营中,许多人都对新上任的参军十分不服,崔决气质清朗,外人一看他就像个文弱无力的傅粉何郎,怕不是哪个士族将家里的郎君扔在军营里镀一层金,再回到朝中混个一官半职罢了。
虽听说他博学多识,还带人去剿了匪,但这又有什么用?军营里还是靠着真刀真枪才更能让人信服。
这股怨气便在行军的几天越积越大,尤其是有几个暗戳戳地去调戏徐燕芝的兵痞被军法处置后,这股怨气就借着这件事爆发了。
沂州官府派遣给崔决的将领打算为被处置的手下出气,非要向崔决发起挑战,并扬言若是崔决技不如人,不如回到富贵窝去当公子哥。
可崔决武艺高强,让他五招,依旧敌不过崔决,军营里的士兵才彻底服了,也再也没人敢对徐燕芝下手了。
“我是听说参军家里只剩娘子一人,所以参军才将她护的紧……”
“可你有没有发现,咱们参军和娘子并不相似。”
“咱们参军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吗?那或许就是同父异母,一个随父亲,一个随母亲!”
二人正说着,忽然看到眼前一个白影闪过,定睛一看,居然是他们的参军。
两个人吓得同时捂住了嘴,生怕他们的背后议论被参军听到,又要干起脏活累活。
不过崔决仿佛置若罔闻,并未给二人一个眼色,速度快到像一颗飞逝的星子。
自然,他们也没看到崔决脸上的红印。
“欸,他们三个……”其中一人指了指走远的徐燕芝,以及背道而驰的崔决,“发生了什么?”
“你莫说了,得亏刚才参军没听见!”
他们心中有惑,想到起初被军法处置的那几个人,不敢多言。
既然参军未说什么,放任妹妹与那人同行,难不成这人就事娘子的情郎?
而此时,徐燕芝已经和张乾来到了离驻扎的营地不远的空地,她回过头,营地中的火光若隐若现,穿着银甲的士兵走来走去,却不见崔决的踪影。
她在知晓崔决并未跟来后,舒了一口气,才将手掌展开,展示出那枚漂亮的翠玉。
她犹豫再三,只敢低下头说道:“五郎君,你曾经给我的玉坠子,现在我想还给你。”
张乾看着躺在她手心的玉坠,并未去接:“你这是要拒绝我了吗?”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保护好它,这毕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还是……物归原主的好。”她脱口而出,想到自己也没用保护好母亲的东西,打心底生出一种愧疚感,“也不是……就是现在局势复杂,事出有因,我也已不是崔府中的娘子,更不知张五郎君是否还……”
张乾却打断她:“我自是。”
他料想过,离开后,崔决便会以各种手段来让燕娘断绝与他的关系。
他们二人自小认识,崔决总能用尽一切发放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本想肃州灾情一过,就同父亲一起回长安,再度求娶燕娘。
可谓世事难料,皇帝驾崩,肃州大乱,他不得不留在肃州,保护百姓。
忙起来时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私事,他也想过自己负了燕娘,若她已经嫁了人,那么他们恐怕将永不相见。
未几,他的脑海中隐约闪过什么,眉头蹙的更紧,脸色阴沉沉的,看着极为有威慑力。
但崔决会让她嫁人吗?以他对崔决的了解,恐怕不吧。
但也正因为了解,张乾不认为崔决会娶她。
但若是他就这样给燕娘一个念想,却白白耽搁她的年华,也是为大丈夫所不齿的。
只不过他没能料到,崔决居然从长安来到肃州,去当一个小小的参军,更是将燕娘待到了身边。
“你与崔兄,因何来此?”
她的手已经停在半空中,保持着举着玉坠的姿势,“这事很复杂,如果他没告诉你,我也还是先不说了……还有哦,他现在在用化名,你叫他薛言比较好,他没跟你说吗?”
“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问了。”
张乾也知道其中蹊跷,崔决隐姓埋名,谋了参军一职,定是长安出了什么大事,他才如此。
“我没有别的意思!”徐燕芝看都张乾这般,以为他是不高兴了,立刻手忙脚乱地解释道:“你不在的时候,崔府发生了一些事,事关我和他,要是说出去我俩可就惨了。”
张乾看着少女双瞳中的失措,心里竟然莫名满足了几分,他这才将她手中的玉坠拿到自己手中,“是关于你,我定不会不悦。”
“你保存的很好,多谢你,燕娘。”他的眉头舒展开,表情更是他自从来到肃州之后少有的爽朗,“我将它拿回来,不为其他,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度送给你。”
徐燕芝轻轻“啊”了一声,便丹唇抿紧,一张脸烧得厉害。
张乾又问:“难不成,你已与他结亲?”
“当然没有!”徐燕芝赶忙摇头,“我不会嫁给他的。”
张乾表情严肃,这时才提醒道:“你的口脂晕开了。”
这话却让她的心尖一颤,想到方才崔决与她发生的那些事,徐燕芝面色酡红,立刻用手背将剩下的口脂全部抹掉,尴尬地为自己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恐怕是我刚刚吃了饴糖,糖水化开了,我现在就去补个口脂,五郎君我先走了!”
说罢,她也不等张乾再开口,头也不回地往自己所住的马车内跑。
徒留张乾站在原地,轻轻抚摸过还有她温度的玉坠。
他想到刚刚,那樱色的口脂残留在她下唇之下,几乎变成一片水光,在说话时,闪着一层玉色的光泽。
就算花了,也极可爱。
只不过他还来不及说出口。
完蛋了!
她一定是一直以口脂花了的丑态在张乾说的话!
张乾怎么一直没提醒她呢!
难不成是张乾已经看到她和崔决刚刚做了什么了,要是已经看到了,他刚刚岂不是准备戳穿他来着!
徐燕芝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内心崩溃:好想死掉!
待她一跨上马车,就看到让她丑态百出的罪魁祸首,正躺在她的榻上,望着车顶失神。
见到徐燕芝过来,崔决双目半阖,侯腔中传出的嗓音,破碎又沙哑:“你们说完话了。”
“如何?”徐燕芝气鼓鼓地插着腰,“你为何在马车上,你又想做什么?”
“我不能在吗?”
“既然扎营了,你就应去外面休息,我们对外可是以兄妹相称,你若是天天与我宿在一起,不怕被人背后嚼舌根吗?”
待到她走近才发现,俊美清朗的郎君此时依旧眼眶猩红,脸上的五指印不仅未消,偏还肿起了一片。
她真把他,把崔决打哭了?
他是不是觉得没脸见人了,才躲到这里等着脸上的红肿消下去啊。
可那是他发疯,说什么疯癫话,什么妻子什么皇后,她上辈子活成那德行,当她好糊弄吗?
“你怕他们?”
“我当然怕,我不仅怕别人说,我还怕你咬我呢!”说罢,徐燕芝也觉得自己离他太近了,赶忙往后退了半步。
崔决将她所有动作尽收眼底,长睫微颤,扫下一小片错落的阴影。
“那不是我。”
崔决长臂一勾,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圈在他宽厚的胸膛中,
纵然崔决已经不再熏香,可他身上的气息依旧好闻,似乎是稀薄的阳光晒在冬雪间那般清冽。
在她还未作出反抗时,崔决毫不犹豫地捂住了她的唇,柔软的唇瓣在他的掌心挤压,几乎将他的手灼的发烫。
“我与他你分不清,是不是?”目光交汇间,男人心中的阴鸷在暗中沉浮,喉间腥甜,眸光落在少女慌张的眼中。
其实他自己早已有了答案。
只不过,果然如此。
这让崔决不禁失控般地质问:“是谁助你寻找徐蕊之事,又是谁三番五次地救你于水火,你全然不知吗?”
“我自知过去冷待了你,是我的错。”他的眼角残留着氲出的水色,显得他此时十分脆弱,“恨我也好,厌我也罢,但我不希望你认错我,我是你没选择过的那一个。”
“求你了,燕燕,选择我。”
他低下头颅,鼻尖蹭开她落在颈间的乌发,像是初次寻找伴侣的兽类一般,小心翼翼地探索着,旋即又带着野性的狠,咬住她的雪颈,将满腔的玉望偏执,化作一个小小的标记。
“只救我吧,”他灼热的气息萦绕于她的颈上的脉搏,几乎给了徐燕芝一种……要将喉咙咬破的错觉。
“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你……”
第71章 风月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让我被关了好一阵子,之前亲你的,不是我。”
“但是我也想。”
“我心悦你。”男人的头颅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处, “从一开始便是, 那时你刚入崔府, 年纪小,拿鞋砸到了我, 后面总是想方设法堵我, 说想见我,我又何尝不是?”
额边的柔发不老实地在她肌肤上轻轻扫着, 犹如一枚黑羽落在颈间。
“可我那时并不知我心意, 我犹豫了, 我伤了你的心。”
他的声音低如水落磐石,清晰干净地传入她的耳中。
旋即,默默感受着她身体的异动, 稍稍将前额抬起一个弧度, 用鼻尖蹭着他为她做上的标记。
是他咬的。
突然间,有什么情愫填满了他干涸的心湖, 心潮澎湃之余,他甚至感受到眼眶之中又要满溢出来了。
但他也能够深切的感知到, 和之前的流下的不同。
因为被崔瞻远鞭打, 他流过眼泪,因为收养的鸟儿被虐杀, 他流过眼泪, 因为他被罚进雪山, 他更流过。
怨恨,委屈, 不舍都让他眼泪涔涔。
原,喜幸之意也可以使人落泪。
他只因在她身上烙下一个小小的印记,便热泪盈眶。
“我不是他,让我们重新开始,不好吗?”若是无视他眼尾下的晶莹,他的眼神几乎可以称之为平静。
却肆无忌惮地勾勒着少女小巧的俏鼻,如丝般的媚眼,圆润的双颊,这时他才认真地感叹,她这张脸,从第一眼见,就和他心意,
“我怎可能像他那般对你,你那么恨他,让我把他杀了好不好?”
又因为他蛮横的动作,徐燕芝被迫锁在他怪中。
他单手便可以桎住她的双手,轻而易举地背到身后。
让她不得已离他更近,莹白几乎贴上他的面。
这让他不禁身随心动,
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膝弯挪动些许。
“唔唔唔……!”
徐燕芝自然也感受了那份热度,不安地扭动起来,但这只会让这份悸动愈演愈烈。
“你想说什么?”
他捂住了她的嘴,是听不见她呜咽之下的话的。
他便将头偏过去,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她的判词。
而从那和他心意的唇中,吐露出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贱不贱……崔决。”
她唤出的每一个字,都由朱唇描绘在他的掌心。
崔决,是由两个一模一样的张合组合而成,软唇似乎在触了他两次。
动心也诛心。
“这跟你是不是他又有什么关系。你的爱,难道不是因为你现在也处于低谷吗?”
“你不再是那个人人称颂的崔三郎君,你变成了前途未卜的闻家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