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拦住徐燕芝,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靠近这种人:“娘子小心。”
“你护在我身后,我去瞧瞧。”她知道这样靠近这样的人是冒险的,不过有她的护卫在,应当出不了大事。
她也没靠的太紧,距离他三步之远停了下来,弯下腰去看这人的模样。
只见这人的头发一绺一绺地盖住了半边脸,露出来的脸也十分黝黑,黑中透着高粱一般的红色,着实让人分辨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但徐燕芝还是分得出来的,这人不是旁人,竟然就是崔决曾经的贴身小厮,庞青!
她只知道他犯了错被崔决赶出崔府,后面还被她在长安城外碰见,再后来也没听过他的消息了。
现在竟然在蜀州城看到了他,他这腿是怎么回事?怕是被人打断了,又重新长好,只不过已经不能像曾经一样行走。
“你——!!”庞青还在尖叫着,不过,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为了吃粥,填饱肚子为上,并不关心这边的状况,“徐燕芝!!”
“你果然是庞青……”徐燕芝离他越近,越能问道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这不禁让她和她的随行小厮一起皱起了眉头。
“我不是庞青!你说的是谁,你是谁?”庞青好像已经疯了,疯狂摆着头否认着,又忽然有片刻的清醒,又开始指着她叫:“徐燕芝徐燕芝,你害死我了!”
“我害你?”徐燕芝觉得他莫名其妙:“我怎么害你,且不说很可能是你给崔决报信,你从崔决那里得到了不少好处吧?”
听到崔决,庞青的脸色变得惊恐,哆哆嗦嗦地念叨着崔决的名字:“崔决,崔决,崔决也害我!都怪你们!”
徐燕芝:“难道不是你偷鸡不成蚀把米吗?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说起我来了!”
要是他还是崔府中的那个庞青,她现在恨不得一脚蹬上去,可惜他现在太臭太脏,她连碰都不想碰。
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与嫌恶,徐燕芝故意捏着鼻子,说道:“你这人从以前就是这样喜欢把事情怪在别人的身上,总想在崔决身边讨些好处,原来觉得你只是嘴巴贱罢了,怎么现在还越来越精通此道了!”
她的小厮本来,“娘子,你果真认识他?”
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他们娘子之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不尽认识还有仇呢,你看他还冲我呲牙呢,挑衅我!”徐燕芝方才的温善模样一瞬间化作了齑粉,泼辣无比,指使着她身旁的人道:“你去给他两拳!”
小厮看到徐燕芝都毛都快炸起来了,连忙宽慰道:“不过娘子,你也别跟这种人置气,别气着自己……”
“什么有仇没仇?我的粥呢,我要喝粥!”他又变成了精神错乱的模样,呲牙裂嘴地大笑着。
“不行,你先让我再喝一碗!”他端着自己的破碗,仿佛里面有米粥一样,胡乱地喝着,“好饱好饱!”
徐燕芝只觉得他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现在就算是给他一点银钱,他也不能有何作为了。
罢了,到底她还是心地善良的,你说人都成这样了,再揍他一顿有什么用呢?现在城中什么情况他们都清楚,把人打死后也要他们这帮人来收尸。她还是打算好人做到底,吩咐身旁的小厮给他承上几碗粥,再把身上洗干净,然后放他离开。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第81章 突变
徐燕芝吩咐完了这些人, 叹了一口气,她能最后能做的也不过是这些,之后庞青的生活, 再如何也跟她无关了。
“是, 都听娘子的。”
虽然小厮打心底也瞧不上这个叫庞青的疯子, 但毕竟他们娘子吩咐了,这事就必须办好。
他屏住呼吸, 正要接近这个疯子时, 庞青突然向前一跳,抓住徐燕芝的胳膊, 喊道:“你跟我一起走, 三郎君要见你, 他要见你的!”
“你放开我们娘子!”小厮见状,立刻上来抓住庞青的手腕,扭到一边, 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堪比杀猪一样的嚎叫, 这下其他排着队的灾民再如何因为体虚而视而不见的空洞目光,似乎在此时变成了一片瞳海, 齐刷刷地扫过来。
“杀人了,杀人了!你们不给我吃的, 就要把我杀了!”庞青一会疯一会脑袋又好似开了光一样, 知道怎么做才,“怪不得城中饿肚子的人越来越少, 是不是都叫你们给杀了!你们谎称要救济我们, 其实就是想做样子收拢民心!”
“你闭嘴, 你这个时候嘴巴还挺利索!”如果不是他现在实在太臭了,徐燕芝高低都要冲他脸上来一拳。
可经过他这么一嚎, 不远处的灾民的声音越来越大,嘈嘈杂杂地传入徐燕芝的耳中:
“说不定真是这样,他们表面上说是施粥,但每次都发一点点粥,昨日跟我睡在一起的弟兄,因为这几天都没领到粥,活活饿死了!”
“他们还把城门关了,好些人都进不来呢,非要把他们赶去临城,好多都在路上饿死了!”
“不会我们之后也要被他们饿死吧,这样就不会有灾民了,是吧?那上头说不定还会说他们治灾有功,大大奖赏呢!”
“这不就是拿我们的命换赏吗!呸!”
灾民的数量众多,经过庞青这样一闹,势必会越传越远,不仅仅是蜀州城中的他们有损,更对远在前线的崔决不利。
不行,蜀州城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这样的局面,怎么能让一个庞青毁了?
徐燕芝忙道:“好了庞青,别干嚎了,你也不嫌嗓子疼。我知了,随你去见三郎君就是了。”
她又给了小厮一个眼色,后者立刻明白,让其他人留在这里安抚灾民,他陪着娘子去处理掉这个麻烦。
徐燕芝命小厮将庞青待到城中的酒楼中,因为今年的干旱,酒楼的生意十分萧条,店内只有一个无精打采的掌柜,正皱着眉头敲着算盘。
见到有人来了,立马提了精神,笑眯眯地迎上去,“几位是吃饭还是住店?”
“安排一个客房,再烧几桶热水。”徐燕芝知道庞青现在的状况可不是什么店都能接的,索性从荷包中掏出一两碎银,递给掌柜。
将近半个月没开张的酒楼一下子有了这般豪横的客人,就算她是要洗一个乞丐,就算是抓只猪来洗,他都百般个乐意!
他年轻的面庞生生笑出几个夸张的皱褶,点头哈腰地将庞青请上二楼。
徐燕芝收回视线,就听到身旁的人说:“我还以为娘子你想……”
小厮抬起手掌,在自己的脖颈上横了一下。
“不是,我也不是这种随便要人命的人吧……”
小厮悻悻道:“是,娘子心善。”
她勾勾唇角,没再说什么,只是嫌弃地嗅了嗅自己衣袖,想着快点解决这事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没过一会,那掌柜的便顺着楼梯走了下来。
“那位客官,可不好照顾……”掌柜的无奈地搓了搓手,赔着笑:“若是弄坏了客房内的物什是小,可见他行动不便,若是溺死在桶中,就……”
徐燕芝叹了口气,对着跟来的小厮说道:“你去跟着他吧,防止他发疯砸坏东西,也不要让他死了,这事办完我给你加工钱。”
小厮一听加钱,本来垮下来的脸瞬间变成了笑,点头说:“娘子你放心吧,我定让安安生生地出来!”
一楼只剩下徐燕芝和掌柜的两个人,他干笑一声,跟徐燕芝客套了几句,便表示要去后堂一趟。
他前脚刚走,又看到一个黑影从大门窜了进来。
“徐娘子,我找到你了!”那人一袭灰袍,脸上脏扑扑的,身上的气味也十分“耐人寻味”,不过比起庞青,还算是个健全的人。
又来?
难不成是看到她帮了庞青,想效仿?
“我是宁……”那灰头土脸的娘子嗓子干哑,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忙扯开前襟,扯出一块质地上乘的玉牌。
徐燕芝看到那块玉牌,心下一惊,攒住她的手腕拉她到店内最深处的位置坐下。
“你是谁?”
“……福宁。”她稍稍整理了下她的衣裳,咬着嘴唇,将自己极为不齿的经历说出口:“我刚刚在施粥的队伍中看到你了,我听到有个人叫你的名字……”
徐燕芝只见过崔昭,并未见过福宁,她更不清楚为何福宁好好的长安不待,为何要到蜀州城里,听她的意思,恐怕都已经放下自尊,和灾民为伍。
“我从长安逃到蜀州,一路上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来到蜀州城里打听表哥的消息,却听闻他并不在城中,我也找不见你……一连在城中四处碰运气。今日才、才……”
说着,她的腹中一响,吃痛地揉了揉:“我是母亲过来让我给你带话的,你能不能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先给我点吃的,让我吃饱再与你说?”
要说曾经贵为公主的福宁性格开朗,甚至有些跋扈,但这几个月的流浪才真真让她知道了什么叫人间疾苦,再顾不得什么颜面。
“好说!”徐燕芝冲着后堂喊了一句,换了一身新衣裳回来的掌柜一听要加菜,眼睛都开始放光,“您等好,我让后厨给你做!”
徐燕芝又拿出一两银子,塞到掌柜的手中,说:“麻烦您再去城中的衣铺买几件适合她穿的衣裳,剩余的钱你拿去便好,以及,再开间客房,烧几桶水。”
掌柜死死地攒住银两,点头哈腰道:“是、是!您等着,马上就去!”
等菜布好,徐燕芝边听福宁的讲述,边不自觉地也跟着她吃了起来。
这菜实在做得不算好吃,可福宁的故事已经完全将她吸引了去,必须要就这饭才能将她的话语全部消化。
如果把她阿娘和阿爹,崔瞻远和闻佑褚的故事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来看,那可真是令人拍案叫绝,恨不得一口气听完,可是这件事砸在她头上,就好似没有那么
她一面觉得造化弄人,一面又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你说的,确实为真?”
“千真万确,母亲命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们,就是为了把这事告诉你们。”福宁用手背抹着嘴角,徐燕芝赶忙为她斟上一杯茶,一杯茶水下肚,她才压下浮在喉管中的饭食,说:“她说这是你娘亲口与她说的,她帮她守了这个秘密太多年,如今也该公之于众了。”
她和崔决,不是兄妹。甚至可能连表亲都算不上。
徐燕芝已经等不及想要回宅内给崔决写一封信了。
“徐娘子,母亲在幼时卷入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纷争,才被崔瞻远那贼人送入宫中,”福宁知道母亲叫她逃出来,并不是单纯为了告诉他们当年的真相,而是为了交换,让崔决给她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
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在蜀州城内名不见经传的酒楼中,冲着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徐娘子,若是有朝一日,表哥真能回到长安,恳请他准许母亲出宫吧。”
“你先起来。”徐燕芝放下竹箸,拉着她的胳膊,才发现福宁现在是如此瘦弱,“你母亲救我多次,你还千里迢迢来到蜀州,我怎会不帮你们完成心愿?福宁,你先上客房洗漱一番,之后便住在我的宅子里,今后不会再受苦了。”
福宁感激地点点头,也不再忸怩,她饿坏了,把剩下的饭菜全部扫光,才上了二楼客房。
阿娘的事情已经逐渐明了,她又将福宁告诉她的事回忆了一遍,面中带着讽刺的笑。
她之前的想法是对的,无论是崔瞻远,还是闻佑褚,都没能入阿娘的眼。
这样一来,阿娘总被梦中魇着……也能解释的通的。
掌柜的去给福宁送去了衣裳,徐燕芝又等了一会,便觉得奇怪,虽说庞青都发臭了,但也澡也洗的出乎寻常的久了,更何况中途一次水都没添过,也不见自己的小厮回来。
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便提着裙子上了楼,她叫了好几声小厮的名字,也不见回应。
正当她犹豫是否要进那间客房的时候,就听到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从中传出。
“娘子……”
这,不就是自己的小厮吗?!
慌忙之下,她顺手拿起手边的小陶瓶当作武器,推门而入:“发生了何事?!”
却见房内雾气缭绕,根本看不出庞青在何处,
只听一阵水声响起,她扬起手,准备冲那个方向挥过去时,就感受到后颈猛地一痛,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陶瓶摔在地上,化作碎片。
雾气渐渐散去,浴桶中的庞青奋力挣扎起来,他手中持着一把染血的匕首,看着方才陷入了一场苦战。
浴桶旁边,还躺着一具尸体,那便是崔决分给徐燕芝的护卫。
自然,在这间小小的客房中,可不仅仅只有他们三人。
那人扫开雾气,站在徐燕芝身旁,轻而易举地将她抱在怀中,捏着捏她的脸颊,面上出现一抹病态的笑容。
崔瞻远:“你做的很好。”
“多谢家主夸赞。”庞青从好不容易从浴桶中爬了出来,像是落水狗一般,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坐在地上。
“我方在蜀州城看到她,我就想到此计,在这里给家主发了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