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徐燕芝,他终于放任自己活成了一个怪物。
但他并没有停下,只是没日没夜地挖着,徐燕芝站在坟前,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看着他的手指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泥土混着血一起带着心脏不止地疼痛。
连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在某一刻,
他得以看到森森白骨,为她虔诚地献上一个吻。
“燕娘,我来与你合葬了。”
在崔决倒下的同一时刻,又是一阵呼啸的风雪挡住了她的双眸。
在这个梦境中,她看到了他的茫然若迷,他的不知所措。
万事有因有果,在他的反复抗拒,机关算尽之下,反而阴差阳错,事与愿违。
他甚至没有想通,为何他只是想保护一个女子,却要弑父杀兄,逼着他向上而行。
不过,徐燕芝猜测,他定是明白了,那僧人跟他说的话,背后的含义。
或许,他死于鲁州,真的是于他而言最好的结局。
可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无论是阿爹,还是崔决,皆是什么都不愿让她知道,在想让她单纯、快乐的过一辈子。
再入目,便是雪山了。
虽然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她忽然能动了。
在这片雪山中看不见崔决,这不禁让她加快步伐,干脆跑了起来。
雪实在太厚,她不知道在哪一步出现了问题,被一个石头绊住了脚,摔到在雪地里。
脸立刻被脸迈进雪里。
不疼,却让她想哭。
“崔决!”
“崔决!!”
她昂首向天,泪水将她脸上的雪花化开,敷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若是从前,她定会觉得有趣,而现在,她只想大喊。
冲着这高山中的树木,生物,以及洋洋洒洒飘散的雪大喊。
“崔决!!!”
“你在哪!!!”
“哭什么?”
男人清冽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正巧巧传入她耳中。
徐燕芝的脸上还淌着两行清泪,歪着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他款步向她走来,皂靴在雪地中留下一串脚印。
“崔、崔决……”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看他穿着则是山崖之上的那身劲装,她赶忙站起身,扑进他怀里,“你在这里!我在找你!我们是死了吗?”
他的身子很暖。
不应该是……死了。
崔决不语,掐着她的腰,对上她的视线,笑道:“我们去看看日出吧。”
“日出?”徐燕芝不知道崔决想要干什么,被他牵着手,她也回以相应的力度,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问了好多问题:“我们这里在哪?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们为什么要看日出啊?”
她希望崔决能回答她一个。
“去看看就知道了。”
可惜,他未能回答她一个。
只是将她带到了山顶,找了个木墩扫掉积雪,坐了下来。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有关第一世的梦,在你我的视觉中,好像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她喋喋不休地跟他讲述着自己的所见所闻,“我不该……”
“莫要出声,先看日出。”崔决的手掌抚过她的发顶,轻声劝导。
“嗯嗯,好。”徐燕芝吸了吸鼻子,主动地伸手环着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肩膀处,等待日光降临。
星辉渐渐隐没,天地一线处出现意思微弱的青色,熹微的晨光由远及近,照耀到皑皑的积雪上,闪烁出碎玉一般的幻光。
初晓的日辉也照在崔决的身上,将他本就白皙的皮肤照的更为瓷白,他没有受任何伤,清清白白,干净如她初见般。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头已经升起,将他整个人照的一晃,是要消失一般。
徐燕芝的心猛地一跳,手中不自觉地用力了几分,连忙与他搭话:“崔、表哥,你还好吗?”
崔决伸手戳了戳徐燕芝的脸颊,笑道:“燕娘,你难不成忘了我受了伤?怎么可能还好?”
“那我们不能一直在雪山上啊,日出看完了,咱们不能耽搁太久了,我没受什么伤的,我去找郎中,定能医好你!”徐燕芝站了起来,拉着崔决的胳膊想让他一起走,自然,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走才能走的出去雪山。
“不急。”崔决顺手将徐燕芝揽入怀中,“你不如亲我一下,或许我能快些好起来。”
他的话音刚落,徐燕芝的唇就覆了上来,舌尖轻轻地在他唇瓣上舔舐,似是最温善的小兽。
一个不带情玉的,最普通的吻。
终于,他将她拉开,她舍不得似的又追过去,这才将这个普通的吻,带入了另一个旋涡。
到头来,不知道是谁在追着谁吻,崔决撬开她的丹唇,从中着采撷她的芬香,又卷走了她脸上的泪。
“这样会好些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这样是最好的。”崔决指腹抹开她脸颊上的晶亮,也站了起来,拉着徐燕芝的手往山下走。
下山的路不比上山的艰难,只不过雪天路滑,崔决受了伤,还是要多加小心为妙。
“等到你伤好了,我们就……就、我跟你走,你带我去哪里都行!”
“这可不行,你不能跟我走。”
“为什么?”徐燕芝握着他的手一僵,居然有一种握不住他的脱力感。
她突然又不想让她回答,用尽全身力气去握他的手,“你别回答我!求你别回答……”
她又支支吾吾地岔开话题:“这里虽然是雪山,但是一点都不冷,我还觉得是春天呢。”
崔决叹了口气,终是将她的梦境打碎:“因为这些都是假的啊,燕娘。”
若唯死才能破局,那便一起死。
可他舍不得她死。
那便用他的命,换她的。
“回去吧,你该醒了。”
明明用了这么大力气去抓住她,她却依旧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开。
“表哥!等等!”
她再次试图想抓住他的衣袖,却只感觉到他离她如此遥远。
“你难道就不想听我跟你道歉,说我原谅你了,说我想嫁给你吗?!”
“你要是想听你就别走,你回来!!”
“燕娘,我还记得,你说过,你的名字的意思是天大地大任我游。”
眼前的男人好似变回了初见的模样,他光风霁月,宛如谪仙,跟旁人都不一样,仿佛随时要羽化登仙。
“唯愿吾爱且歌且行,不枉此生。”
只不过,今后他再不能相随。
望她,好好地去爱另一个人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
徐燕芝从梦中惊醒,泪水与汗水从脸颊上淌下,沾湿了她的发梢。
但她无暇顾及其他,忙掀开被褥,发现崔决就躺在一旁,双目紧闭,拧紧的眉,紧抿的唇,绷直的下颌,无一不露出痛苦之色。
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呼吸平稳,他还在。
或许,他们确实是在某一刻总有种心有灵犀的预兆——正当这时,崔决似有所感,似剑一般的黑眉舒展开,睫羽微动,缓缓睁开眼。
热已经退下,只不过脸色依旧惨白。
“表哥……”
徐燕芝舒了一口气,脱力地躺了下去,尽量缩成一团,不想触碰到他的伤口。
“太好了。”
崔决身形一僵,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她从不会叫他表哥。
第84章 结局
徐燕芝虽不知她与崔决现在身在何处, 但见着崔决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妥当,应没存着什么害人的心思。
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 看着昏暗, 直到鸦青色的天, 泛起一层鱼白时,沉重的眼皮才控制不住地阖上。
不知过了多久, 耳边悄然传进一番争吵声。
“都说了不让你去救那两个人, 家里本来就揭不开锅了,你还拿钱救不相干的人!”
“可是, 阿爹, 我看那两个人的衣裳……虽然叫不出料子, 但感觉是顶好的,要是我们真的救了什么贵人,那不是就有钱了吗?”
少女也不甘示弱, 在她的解释下, 还伴随着捣药的咚咚声。
“你真糊涂啊,在这乱世哪有什么贵人, 若是这人是被人追杀到此,不是也给我们招来了杀身之祸?”
“可是阿爹, 他们不是从山顶上下来的, 唯一进村的路咱们不是炸了山,给堵住了吗?”捣药声停止, 又是一阵不算悦耳的研磨声, “再说了, 阿爹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怎个今个就不说大道理了?”
“那是之前我听行僧说的,我都是随口一说, 哪知道你听进去了。”
“可当时……那位郎君浑身是血,还跪下求我们来救那位娘子,我……我是有多铁石心肠才能说得出拒绝?”少女边说着,视线边转移到房中,“阿爹,你莫说了……啊,娘子,你怎么起了?!”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能看见徐燕芝脸色苍白,素手扶着檀色的木门,每走一步全身都在打颤。
她依旧使不上什么力气,披着一张薄旧的褥子,走到院中便已是拼尽全力。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可惜我与他二人目前身无长物,二位可等接应我们的人找到我们,届时多少银钱都使得!”说着,徐燕芝就要跪下,又被那制药的少女揽着胳膊抬起,“娘子,我们苗族不行你们汉族人的繁礼,你不必如此!”
苗族少女身上繁杂的佩饰勾到了她的长发,叮叮当当的如银铃一般作响。
“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那都是开玩笑的!我阿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就是想借机说我几句,这不还是给你们采药回来了?”
年长的男人看到自家女儿将徐燕芝扶到院中的小木凳中坐下,“你之前种了一种蛊毒,可叫人于梦中屏气,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多数人不知道这种蛊毒,便以为人是真的死了就草草下葬了,跟活埋没什么两样呢!”
男人他将受新采来的草药处理干净,就见女儿熟络地跟徐燕芝说话,他摇了摇头,问道:“你们是不是遭人迫害?不然的话哪里能受这么重的伤,还被人下了如此阴毒之蛊。若你不说,这里便容不得二位。”
防人之心不可无,救人是小事,但如果真为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招来杀身之祸,就是得不偿失了。
徐燕芝也知男人的顾虑,便将他们二人的事与他讲述了一番,不过省略掉了大部分,着重告诉他们仇人已死,叫他们不要太过担心会有什么人摧毁这片净土。
“郎君放心,今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她想到梦中种种,又是一阵重重的叹息,“不会再发生了。”
徐燕芝所受的伤,多数都是皮外伤,与这两位苗族人说话时的虚弱,也是因为惊吓和解毒后的气血不足,多养几日就已经可以正常下地。
可崔决不一样,他本来伤势就重,按理说,从鲁州地牢出来后,他本不应该参与围剿之事。摔下山崖后,全身上下更是没一块好皮。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借着盘旋在峭壁山崖上的乱枝,才将徐燕芝带到有炊烟升起的地方。
若不是这父女俩医术了得,现在恐怕尸体都发臭了。
如今崔决已经得到妥善的救治,只不过从那晚醒来之后,徐燕芝便再没见着他有意识清明的时候。
在崔决的伤势完全好转之前,徐燕芝在这里住了下来,除开平日帮他们一起采药研磨之外,还要帮那名叫阿丽的苗族少女写信。
听她说,她阿娘是汉族女子,从五年前去江陵寻亲之后便消失了,那会阿丽还小,不想中原的汉人都在打仗,阿爹才把山道炸毁,不放外头的人进来,也不让她偷偷出去。
可她十分想念阿娘,又不能放任阿爹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又不通汉字,想请徐燕芝代写下来,到时候他们离开了,希望他们能把这些思念寄到江陵去,问问阿娘还会不会回来,就算不回来了,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
当然,比起救命之恩,这恐怕只是一件举手投足的小事。
今日,阿丽一边复述自己想跟阿娘说的话,又让徐燕芝删删减减,不一会就浪费了三张纸。
徐燕芝看着满是黑墨的黄纸,心中一酸,不由得落下几滴眼泪。
“徐娘子,你怎么哭了?!”阿丽慌了神,随意指着一张黄纸就说:“要不就这张了,我不让你多写了!”
“我没有不愿写的意思,”徐燕芝将那几张信纸放下,看着仅和他有一些形似的字,“我只觉得自己写的不尽人意,不如那位还睡着的郎君半分风骨。”
眼泪又带她回到从前,一步一步下的阴差阳错,他们错过了很久,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