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能够啊。
不说温悦是大队长婆娘的心头宝,大队长也不忍心让唯一的闺女孤伶伶住这没屋顶的老屋子。
先头温悦订婚, 表面上大队长没给闺女添妆, 就大队长婆娘给了温悦三十块钱, 实际上订婚那天大队长抽烟锅子憋了大半天,烟雾缭绕中深深叹了口气,当天晚上去了老宅, 往温悦枕头底下塞了六十块钱, 算是当爹的给闺女的压箱底钱。
既然是压箱底钱,温悦也不能贸然拿出来嚯嚯了。
后来温悦想去黑市闯闯, 这年头想去黑市做生意,那得有人儿, 县城黑市上有个家喻户晓的人叫崔六, 崔六爹在解放前就是倒爷,专门吃这碗饭的, 后来解放了, 崔六爹给政府安排到煤矿厂当工人, 一个月挖煤能有四十多块钱,比起以前风里跑雨里来四处跑, 三天两头不着家,这个工作脏累些,倒也安稳。
天有不测风云,前年一个暴雨夜,崔六爹跟工友下矿挖煤,就遇上了煤矿崩塌,崔六爹没跑出来,给压在下头,等把人救上来,崔六爹躺在担架上光有出的气没有出的气了,眼瞅着人不好,矿场领导打了电话赶紧往显医院送,到半路上人就没了。
从那以后,崔六顶了他爹的工作进了煤炭厂,可是他家一家六口人,弟弟妹妹嗷嗷待哺,老娘身体也不好,光靠崔六的工资根本不够花,崔六只能重操父业,不上班的时候就在黑市泡着,专门来黑市做生意的人介绍门路,他脑子活泛,人聪明会来事,赚的中间费也不少。
温悦打探到崔六人脉广,把在乡下换的鸡蛋红糖、挂面之类拿到黑市上卖给那些城里双职工人家,从中赚取差价,小打小闹的居然也赚了几十块钱。
当然了,这种活路靠温悦自己一个人可不行,别看她势单力薄,招起帮手来可不含糊,先是大队长婆娘给她拉下马,然后就是贪财眼开的温二嫂亲情加盟。
计划经济时代,县城的工人看着风光,可是比乡下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就打比方,城里的小媳妇儿生了孩子,坐月子期间,新生婴儿凭街道开介绍信,到供销社买上三两红糖、三尺棉布,一斤白面,不用票就能到手,这是国家优惠政策。
老百姓感念的同时,心里也发愁,供销社每天都是大排长龙,其中有好几家碰运气给产妇买红糖的家属,供销社红糖本就紧俏,去的晚了红糖没了,只能买白糖,白糖虽也是糖,可没有红糖滋补不是?
买不到红糖咋办,家属只能偷偷摸摸去黑市撞撞运气。
温悦抓住了这个商机,恰好温二嫂娘家爹会熬糖的手艺,为了一家子生计,温二嫂老爹每个月也会熬上一两斤红糖,三两五两的往外卖,那可真是不愁销路。
至于鸡蛋、白面、挂面之类的,乡下人家日子苦的有的是,拿鸡蛋、粮食换粮票、钱的随处可见,温悦低价购入,稍高价卖出也有的赚。
大队长婆娘知道投机倒把是犯法的,给人抓住是要披d的,刚开始还想劝闺女悠着点。
没想到听了温悦给她画的大饼,自己先心动过了。
平心而论,她这辈子在同龄人里算好的,丈夫对她不错,两个儿子也省心,就是在花钱上费劲,平日里想吃块肉都要想了再想,咬牙买回来也进不了她的嘴。
而温悦口里的京城宋家,住的是两层小红楼,客厅里摆着气派的沙发,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出门都是汽车,家里还有保姆,顿顿吃米饭和肉,阔气的很,要真能过上那样的日子做梦都要笑醒。
大队长婆娘着闺女眼底快要溢出来的艳羡跟向往,原本松动的心坚定下来。
要是闺女能嫁进那样的好人家,当娘的也能跟着享福不是?
至于温二嫂那更是钻钱眼儿里了,尝到甜头每天乐成眯眯眼儿。
投机倒把三人组正准备大赚特赚的时候,给盯梢的孟欣发现了端倪。
孟欣一直疑心,突然之间温悦怎么这么穷人乍富,每天不是给宋听澜送红烧肉,就是糖水鸡蛋,补的宋听澜红光满面,走路都带风!
原来是去黑市倒卖赚钱来的!
真是天助她也!
孟欣正愁找不到机会给温悦下绊子!
现在好了,给她抓住这个老温家的小辫子,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这年头,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举报外贴大字报。
村里大队长是温悦她亲爹,当父亲的就是自家孩子再不争气也多半会护犊子,不能在村里贴大字报,搞不好事情没闹开反而惹的一身骚。
孟欣思虑再三,干脆用左手写了封错字百出的举报信,第二天趁着天色昏暗,乔装打扮坐拖拉机去了公社,把举报信夹到了公社办公室的门缝里,之所以用左手是怕有人认出她的笔记,而错别字多也为了显示写举报信的人没文化,是个大老粗来迷惑公社众人。
果然,孟欣一出手,第二天快晌午,村里人上工劳作,公社监委会主任就带着十几个红袖章拿着检举信气势汹汹来了河溪村。
老温家一家子大都上工去了,家里就大队长婆娘跟没出月子的温大嫂在家。
大队长婆娘搁家喂鸡呢,肩带红袖章的革委会主任一脚踹开老温家大门,后头跟着十几个□□,其中一个红袖章高高站在板凳上,义愤填膺喊着,“谁是温悦,快出来接受革命群众的审判!根据群众举报,温悦利用其父生产队大队长的职务大搞个人主义,不仅投机倒卖挖社会主义墙角,还肆意剥削人民群众!乱搞男女关系,这样的人简直是革命队伍中的败类,是要被打倒批d的.........”
投机倒把,打倒□□?
大队长婆娘脑子嗡了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
七月午后日头依然十分毒辣,妞妞摊着小手在屋里呼呼大睡,铁蛋这臭小子一大早就跑不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家,林蔓给小家伙打扇凉快,等小团子此起彼伏的小呼噜声起来了,她就放下蒲扇,轻手轻脚出了屋。
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太热的缘故,生产队的几头猪蔫蔫儿老趴着,不怎么吃食儿也不喝水,赵春花惦记她的猪,跟老支书说了请公社的兽医下乡来看,兽医说是暑热胃口不佳,也没啥好办法,只能是趁着天凉快的时候多喂上几顿。
赵春花便每日天不亮起来,随手捡上几个红薯黑扔进灶膛烤了吃几口当早餐,然后匆匆去打猪草回来喂猪,林蔓看婆婆辛苦,嘴上都急的起燎泡了,跟系统打听,有没有专门治家猪暑热不吃食儿的药。
狗腿系统自然回答有,就是价格有些贵,一支药剂要两百积分,这价格听的林蔓咋舌,一筐金银花才能兑换五十积分呢!两百积分要四筐金银花?果真是无奸不商!
没办法,嘴上嘀咕,她还得去后山挖金银花来跟狗系统交换。
没想到狗系统半路看中了后山的一株野桂花树幼苗,这在万年后高度人工智能发达的后世可是宝贝,狗系统开价一千积分,给林蔓讨价还价到一千二百积分,心疼的狗系统智能语音都带了波浪音儿。
林蔓赚了一千积分,心满意足挖了桂花树幼苗录入系统,“叮”声过后,潋滟的桃花眸弯了弯,拍拍手打道回家。
回到家,赵春花正好在家剁猪食儿,这年头生产队的猪吃的比家猪是要好的,村里的妇女去田里干活,都要背个空出来的筐,农闲歇息就去后山打猪草,家养的猪就是吃猪草,生产队的猪有大队做保障,吃的一半是猪草一半是精饲料,精饲料就是乡下蔫了不能吃的老地瓜、南瓜、大豆之类的,人不能吃,就剁碎了拌好给猪吃。
林蔓悄咪咪把系统里兑换来的药剂兑到猪食里,小老太拎着木桶去喂猪,到家的时候一脸喜气,说是今天生产队的几头猪吃的可美了,那家伙呼哧呼哧抢着吃。
赵春花同志喜的直念叨是老天开眼,不能丢小马甲的林蔓笑盈盈点点头,也跟着说了两句。
婆媳俩正说着话,来老陆家串门的狗子娘卷着阵热风进了门,外头热浪袭人,狗子娘渴得不行,脸蛋子上带着一坨晒红,先抄起葫芦瓢猛灌了两口凉水,才打开了话匣子。
狗子娘刚从老温家吃瓜回来,说是老温家不知道怎么地,突然来了一帮子红袖章嚷嚷着要找温悦,听说是投机倒把了,可红袖章在老温家找了半天也没没找到啥线索。
而且宋听澜这次表现很有担当,他义正严辞指责了红袖章,村里人都夸温悦眼光好……
林蔓呵了声,其实吧,温悦把她跟宋听澜的感情从来都看作一桩彻头彻尾的交易,你贪图我家世,我贪图你美貌温柔,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用情至深?
第27章
此时此刻, 变故丛生的老温家,公社革委会主任带着十几个红袖章把温家小院翻了个底朝天,鸡窝里的鸡都给丢出来了, 也没翻出什么有用线索, 温家屋檐下倒是挂着一刀咸猪肉, 厨房里也有几口装粗粮米面、鸡蛋的小翁,不过这能说明什么呢?
这年头就算是再乡下也要吃饭不是?
再说了老温家十来口子, 家里大家长又是生产队的大队长, 家里有些细粮米面不是正常事儿?
革委会主任扫了眼给吓的瘫在地上起不来的温二嫂,脸色煞白一个劲儿哆嗦的大队长婆娘, 还有面若镇定的温悦, 老实巴交温家老大跟老二, 眸中闪过几分怀疑,莫不成真跟刚才那个小白脸知青说的那样,是有人恶意诬告?
不管怎么样, 革委会要抓人批d也是要讲证据的, 老温家可是根正苗红的三代贫农,可不是那些城里给打倒的学术权威、臭老九, 也不是剥削人民的地主老财,听说温家大队长解放前参加过游击队, 如今县里几个领导都跟他是好多年的老战友, 不看僧面看佛面.......
革委会主任沉思片刻,才下了结论, “证据虽然不足, 但是这举报信也是要留下的”, 说要带人回去继续调查再说。
行吧,这话一出口, 在人群里勾唇得意笑的孟欣一下子僵住了,怎么会这样?革委会的人不是应该把要死要活的温悦拉出去批d游街吗?
这算什么?
大锤好不容易落下,轻拿轻放,不痛不痒训斥几句就完事了?
“咋回事啊?”
“大队长家是清白的啊?”
“八成是看人日子过的好,给写举报信泼脏水.....”
村人的窃窃私语声传来。
孟欣气的直发抖,她克制住内心的不甘,朝人群对面望去,对面低头的温悦从容不迫,杏眼中甚至还带着笑意,她也不是什么世俗意义上的傻白甜,既然要涉险赚钱,自然也会想好退路,老温家贩卖的那些红糖、细面鸡蛋都在隔壁温二嫂娘家地窖放着,孟欣这个贱人想抓她的把柄,没门!
*
革委会主任或许感到丢脸,他当了十几年主任还从未像今日这般铩羽而归,不过他前头刚进河溪村,看这个村子村民的风气和谐团结,穿的也比其他生产队好些,看来温家大队长也不是个没手段的,不然能不会稳坐大队长这位置二十几年,今天大队长在公社开会,革委会又没抓住温悦投机倒把,他就睁一眼闭一眼吧。
革委会的人走了,老温家没热闹可看了,村里人呼啦啦散去。
孟欣为了不露马脚,也咬牙离开了。
临走前她不是没注意到跟宋听澜在一起的温悦那略带挑衅的目光。
不用急,来日方长!
她且等着,看温悦能风光到何时!
*
老陆家这边儿,狗子娘跟赵春花在院里唠嗑家常。
林蔓忙活着把从后山采来的金银花摘洗干净熬凉茶喝,再加一把晒干用糖浸过的甘草、山楂,喝起来清凉解暑,别提多爽快。
如今天热,铁蛋见天儿猴似的在村里乱窜,这小子本来就黑,这下子好了,大夏天一晒,更是黑成非洲鸭,一笑满口大白牙,当婶婶的戏言,要是哪天儿晚上没月亮,这孩子出去一咧嘴笑,村里人别当是闹鬼了。
这促狭的话,铁蛋才不在意呢,依然乐此不疲往外跑,要是放在以前,小妞妞铁定颠颠儿跟在哥哥屁股后面跟着跑。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前头林蔓不是给铁蛋做书包嘛,作为上辈子从没碰过缝纫机的新手菜鸟,在婆婆的指导下,她拆了陆洲淘汰下来的一件军装,哒哒哒踩着缝纫机给铁蛋缝了个时髦的军绿色书包,上头绣五角星的那种,当然了有铁蛋的,就不能少小妞妞的,也照葫芦画瓢用剩下的料子给妞妞缝了个小号的小书包。
后头布料不够,赵春花拿出自个儿的宝贝——从镇上被服厂淘来的边角布头,林蔓挑了块靛绿色的老土布包边儿,书包上用红色的丝线绣了闪亮亮的五角星,结实又好看。
小妞妞爱若珍宝,每天天一亮,小团子一骨碌从炕上翻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跨上自个儿的小包包,雄赳赳气昂昂在院子里走上一圈儿,吃了饭就摊开叔叔给买的小本本,小胖手握着铅笔,歪歪扭扭开始练字。
铁蛋过来喊妹妹出去玩,小团子皱皱小肥脸,奶声奶气又老气横秋拒绝,“哥哥,我不去玩啦,今天妞妞要好好学习,将来要当老师的,奶说不努力读书将来娶不到漂亮媳妇哒。”
说罢,小团子很特意看了铁蛋一眼,那小眼神儿赤裸裸的写着“别看了说的就是你,”然后端正小身子,用胖屁股对着铁蛋,一笔一画在本本上从一写到十,前头林蔓教小团子算术,妞妞聪敏,如今能一口气背到三十了。
铁蛋:“???”
貌似受到了鄙视怎么回事?
黑小子挠挠头,觉得将来娶不上漂亮媳妇这事儿有些严重,要知道他可跟奶奶叔叔一样都是颜控呢,于是蹬蹬蹬跑到厨房问林蔓,“婶婶,不学习真娶不到好看媳妇?”
林蔓就等着臭小子自投罗网,一本正经忽悠黑小子,“那可不是,铁蛋你想啊,咱村里的后生都想娶漂亮媳妇儿,人家好看姑娘也是好人家出身,想嫁个有本事的对象过好日子不是人之常情,不好好读书将来怎么有本事,也没办法为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别人小伙子晚上都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一个人晚上孤孤单单冷风吹,是不是挺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