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村子里,有好些嘴碎的大人背后嚼舌根子,说老陆家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唯一一个能顶家立户的陆洲还参军在外,林蔓这个从大城市来的娇知青早晚受不了,一准儿跑了呢!
二十来岁的小媳妇儿谁能真心愿意照顾,前头大伯子留下来的俩拖油瓶?
看着吧,老陆家以后有的闹。
这话让失去双亲内心本就敏感的俩崽崽儿听在耳朵里,也会本能的害怕,心里没有安全感。
林蔓看婆婆跟崽崽担心,赶紧解释,说她没事儿,就是路上颠簸不好走,走走停停现在才回来。
赵春花拍拍胸口,长松了一口气,“没事儿就好,以后出门可得早点儿。”
林蔓忙不迭点头,摸摸俩崽崽的小脑袋瓜,拿出那一篮子桂花,蹲在地上十分歉意跟俩小道歉,道明天给俩小做好吃的。
铁蛋听了婶婶的话,原本怏怏不快活的小脸立马有了小模样,小家伙儿咧嘴笑开“没关系,婶婶我原谅你啦。”
小妞妞也很大气,依偎在林蔓怀里挥了挥小胖手,奶声奶气道,“我也不生婶婶的气啦,以后还跟婶婶天下第一好哟。”
林蔓笑盈盈亲亲俩崽儿,“真的嘛,我家俩宝贝真懂事儿!”
赵春花听了忍不住笑骂,“俩臭屁孩儿,没大没小你还乐呢。“
林蔓就跟俩小儿一块嘻嘻笑。
*
老陆家雨过天晴,前头等着林蔓家里还没吃饭呢,赵春花把灶上的饭菜热了热,一家子热热闹闹吃了饭。
吃了饭,收拾完碗筷,林蔓去屋里听小团子背乘法表,顺便把俩孩子一顿夸,喜的兄妹俩临到睡觉都没合上小嘴巴。
半个月后,村里秋收结束。
一场淅沥秋雨过后,天气转冷,河溪村弥漫在一片浓浓秋意中,路边的银杏树、榕树、桦树飘飘然落了一地的落叶。
林蔓拣了几片漂亮的银杏叶夹在书本里,给俩小当书签。
陆洲已经调去了海岛,申请家属随军的报告也打上去了,前头这厮又往家打了回电话,让老母亲骂了,说他狗长犄角闹洋事,没啥别往家打电话,一个月写好几封信回家,信里信外老娘媳妇儿俩崽子的,她老婆子都嫌腻歪!
陆副营长:“.......”
不是,写信回家多了也不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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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日头渐短,村里小学也调整了上课时间,夏日五点半放学,到了秋日便提前半小时敲下课的钟声。
赵春花也不让小妞妞在院里练字了,一是日头短天黑的早怕伤了妞妞眼睛,二来外头冷了,万一来阵凉风给冻着就不好了。
至于前头林蔓心心念念的桂花糖到底还是没做成,——概因做桂花糖太浪费白糖,赵春花嫌弃太败家,给一票否决了。
林蔓就把那篮子桂花晒成了干桂花,留着日常泡花茶喝。
桂花糖虽然没做成,林蔓的腌咸鸭蛋却做的很成功。
说起来,她也是头一次跟着婆婆学腌咸鸭蛋,刚开始还有些忐忑,毕竟没做过呢。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等跟着婆婆学了一遍儿后,林蔓腌起鸭蛋来就很得心应手。
大白小白吃的好,下蛋勤快,老陆家隔一天就捡一回鸡蛋,就是有一点,俩鸭子拉的鸭子屎实在是太臭了。
饶是爱干净的赵春花一天打扫一遍也跟不上,林蔓每次捡鸭蛋都要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带着手套把鸭蛋捞到竹篮里,洗上好几遍手,再打发铁蛋去把鸭蛋洗刷干净。
对这个活儿,铁蛋可乐意做。
他跟妞妞就等着吃香的流油的鸭蛋呢。
再说了,自从小家伙儿换牙开始,那嘴里的牙今天掉一个,明天没一个,笑起来越发像乡下的没牙老太。
幸好学校里跟他同龄的孩子都处在换牙的年纪,你掉牙我也掉牙,一群小屁孩说话都漏风,谁也不能笑话谁。
这不是铁蛋换牙了嘛,吃饭上就得多注意,硬窝窝头、咸菜饼子这些的不能吃,要多吃一些软糯、易咀嚼的食物,比如小米粥、南瓜粥、八宝粥、红豆粥,反正就是各种粥,吃的小家伙提起粥来就皱眉。
婶婶腌的咸鸭蛋油汪汪,香喷喷半点腥味也无,吃起来有滋味儿还不磕牙,铁蛋不喜欢才怪。
河溪村后山树林子的野菊花也开了,金灿灿漫山遍野一大片,林蔓时常去采摘回来,一为烹饪各类美食,二跟狗系统做任务兑换积分,也是快哉。
其中做的菊花鸡蛋饼,最受一家人的喜爱。
林蔓这阵子接连收到林爸林妈还有林坤寄来的信,这让她舐犊之情更重,对父母哥哥十分想念,也惦记着陆洲在部队海岛怎么样。
这不,前头腌好的咸鸭蛋,老陆家自家只留下五六个,其他的分成三份儿全都寄出去了。
与贫瘠紧缺的年代成正比的,是秋冬之交,饥寒交迫的寒冷。
赵春花从箱底翻出两匹自家织的老粗布,还有今秋自家新收弹好的棉花放在麻袋里,趁着天早儿,一块让儿媳妇给亲家寄去。
林蔓还去县城买了块细棉布,想给贾奶奶做身棉袄裤,贾奶奶从前对她可好了,跟自个儿亲奶奶没啥区别。
如今老人落了难,她想尽点心意。
不过她不会做棉袄,就想跟婆婆学。
赵春花听了,笑了好一会儿,道了声,“傻孩子,有娘在呢,这针线活还用你动手啊。”
林坤和贾大娘她给包了!
亲家小伙儿还没结婚呢,小老太问了林坤跟大娘的身高尺寸,先给大娘做了件御寒的棉坎,然后再打算亲手做两身棉衣棉裤给亲家小伙儿和贾大娘寄去。
看着忙前忙后的赵春花,林蔓心里暖融融的,抱着老太太油嘴滑舌一顿哄,给赵春花喜的直说这孩子掉蜜罐里了,说出来的话能甜死人。
*
肃省榆中公社黄土坡生产队。
劳累了一天的贾教授,穿着补丁摞补丁的中山装,一瘸一拐从黄土坡上往窑洞走。
前头他摔伤的腿没养好,白天又要去村里上工,就只能这么走路,走一步腿就疼,又无钱买药,只得硬生生忍着。
贾教授疼的满头大汗,不得不靠在路口的一堵泥墙边慢慢坐下,也就五六分钟光景,他扶着墙正要站起来继续走。
林君学推着一辆木头车过来,跟秦瑶夫妻俩下工回来,正好撞上了,忙喊道,“老贾,你这是咋啦,腿又疼了?”
贾教授擦擦额上的汗,笑道,“没事儿,天太热我歇歇再走。”
这善意的谎话说的,就是书呆子林爸也不信,如今又不是夏天了,入秋了,村里树上的叶子都不剩几片了,老贾骗谁呢,真当他傻呢!
于是,林爸道,“蔓蔓妈,你先把木头车推回家,我扶着贾教授回去。”
秦瑶应了声,推着木头车下了山坡。
贾教授见了也没多意外,以前没落难前,他们这群整日在书海里徜徉的文人别说是下地了,就是韭菜跟小麦也分不清楚。
后来下了乡,正所谓入乡随俗,浇地、锄草、打柴、下地,这些活计做的越发熟练。
贾教授强撑着站起来,右腿疼的直打哆嗦,林爸看了眼,默默叹口气,扶着他跌跌撞撞往家走。
当天晚上,林爸趁月黑风高夜出门,给贾教授和贾大娘送了一包闺女腌的咸鸭蛋、半斤荞麦面并一件棉坎。
昏暗的煤油灯下,七十多岁的贾大娘,一头花白的头发挽起来,一身洗得褪色的灰色粗布褂子虽然打了补丁,却相当整洁。
贾大娘给林爸倒了杯平时不舍得喝的红糖水,跟贾教授看到这包东西都愣住了。
贾教授:“老林,你咋啦,不过日子啦,快拿回去!”
林爸没回答,趴在窑洞破窗上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蔓蔓给寄来的,这棉坎是给大娘的,蔓蔓买了细棉布央她婆婆给做的,后头还要给大娘再做身过冬的棉衣。”
贾大娘一听,颤巍巍拿起那件花色素雅、软和的棉坎跟桌上的鸭蛋不住抚摸,高兴的都不知道说什么了,直念叨着,“蔓蔓想着她老婆子,我蔓蔓嫁了户好人家啊。”
贾教授则感慨万千,他也是看着蔓蔓长大的,林家跟贾家住在学校的家属院里,林家在二楼,贾家在一楼,那年秦瑶怀二胎难产,生了整整两天两夜,才在第三天凌晨生下个瘦巴巴的小丫头。
这就是林蔓,林蔓才出生的时候还不到五斤,皱巴巴跟小猫崽子似的,哭声微弱几乎听不见。
那时候医院里的医生有好多摇头,说这孩子八成长不大。
他娘来医院送鲫鱼汤,听见这话迈着裹了一辈子的小脚过来把医生臭骂了一顿,骂他们医者仁心,不想着怎么救孩子,再这说丧良心的话,不做人了好伐?
老太太骂的那些医生张口结舌,连连后退,好不狼狈。
秦瑶出院在家坐月子,林家爷爷奶奶解放前就走了,林书呆白天上班,本来雇了个保姆,谁知道那保姆做事粗拉,没耐心不说,熬出来的鸡蛋跟鱼汤放老大勺盐,喝一口都齁嗓子。
月子里的孕妇那不得吃清淡的?
这是常理儿,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吧,林爸回来质问保姆,那个保姆还振振有词,撇嘴说什么她们乡下都是这样好伐,有的媳妇儿在地里拔秧呢,就把孩子给生了,生完就下地干活,就你们城里人娇气。
一向好脾气的林爸头一次发火,把那不靠谱保姆骂跑了。
后来,秦瑶月子里的吃喝都是贾大娘给端来的,秦瑶月子没有多少奶,刚满月的小蔓蔓吃不下米糊糊,外头又买不到奶粉,贾大娘从老家买了只母山羊回来,养在楼下院子里,挤了羊奶,放上一小把茉莉花茶叶,煮出来的羊奶没有腥味儿,就这么一勺羹一勺羹的喂给襁褓里的小蔓蔓喝。
等蔓蔓再大些,老太太就牵着牙牙学步的小丫头在家属院里学步走路,那时候谁能想到二十年后,自家的亲孙子亲孙女都不认的老太太,老母亲当年种下的善因如今结出了善果。
贾教授长叹声,忽然站起身,想找些东西给小蔓做纪念。
第39章
说起来贾教授祖上原先也是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 别的不说,当初贾家在乡里光是田地就有百余亩,其他的铺子地产也有不少。
解放前夕, 贾教授祖父把家中的大院田地、铺子钱庄古玩字画, 如数上交给国家。
因着贾家在抗日战争中救下了不少游击队队员, 家里的财产也上交了,这才换来一家十几年的安宁, 不过后来wg爆发, 贾教授跟老母亲还是因为出身问题遭殃,给下放到黄土坡吃沙。
当初贾家给贴封条的时候, 那些年轻学生带着红袖章把昔日的恩师打倒抄家, 家里值钱家具, 物件都没了,珍藏的各类书籍也早让贾教授给烧了。
如今贾大娘母子俩身边唯一珍藏,且值钱的物件, 就是一块“麒麟送子”的长命老金锁, 是老贾家的老物件,是贾教授老祖父留下的, 纯金打造,金锁上一个小孩骑在麒麟背上, 手握莲花, 雕刻的惟妙惟肖,下面坠着囍字金片流苏, 厚朴中不乏灵动。
当初家里抄家的时候, 贾大娘把长命锁藏在家中厨房里的一块砖石后面, 算是给保下来了。
贾大娘本来想把长命锁留给亲孙女,一代一代传下去。
没想到, 她从小疼爱到大的孙女不仅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其实这并不足以让老人家心寒。
毕竟这年代牛鬼蛇神辈出,身处这个变化莫测且暴动的年代,有时候为了活下去做些身不由己的事情也可以理解。
最让贾大娘痛心的是,自家孙女居然为了保住她的恋爱对象,而编造了莫须有的谎言来污蔑自己的亲祖母跟亲生父亲!
俗话说天下没狠心的父母,只有狠心的儿女。
贾教授跟老母亲面对亲生女儿的栽赃,心灰意冷下成全她最后一次,提着包裹离开了家。
从此后,这个家就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贾教授在木头箱子里翻找了许久,除了几件破旧衣衫,裤子鞋袜,也真是身无长物了。
贾大娘看了儿子一眼,转身从炕头稻草席子下摸出方绣花棉手帕,里头就是那块花纹古朴的长命锁。
贾大娘把手帕递给贾教授,贾教授笑了笑,转手给了坐在对面的林君学,“打开瞧瞧。”
什么东西啊?
林爸正口渴喝水呢,看老朋友莫名其妙递过来一个手帕包,顶着满头的问号,林爸打开那方手帕,里头露出麒麟送子的纯金长命锁。
“!“
林爸给惊的差点儿跳起来,手忙脚乱合拢手帕,赶紧塞给贾教授让他收起来。
这年头讲究艰苦奋斗、朴素节约的无产阶级作风,外头年轻人都以穿军绿装为荣呢,老贾莫不是没吃饱肚子,脑子昏头了?
书呆子林爸脑洞大开,看向贾教授的眼光就有些微妙。
贾教授跟林爸当了多少年的同事加好友了,林爸想什么,他一个眼神儿秒懂,这书呆子想到哪去了?就不能想点好的?
贾教授好笑不已,毫不客气给了林爸一个糖炒栗子,好笑道,“你个书呆子想啥呢?”
林爸捂着脑袋瓜,委屈唧唧跟贾大娘告状,“贾姆妈,你看老贾又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