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们正说的热火朝天,突然其中一个抱孩子的媳妇挤了过来,咧着嘴笑,“老唐家的,你跟陆营长做邻居,陆营长家看着挺阔气的,娘家应该挺有钱吧。”
第49章
说这话的是炮兵团一营六连连长高勇民的媳妇儿张来香, 张来香在家属区可是“名声”在外。
这张来香来松沙岛随军才半年的功夫,就因为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打探人家的家事儿,然后添油加醋传出去得罪了不少人, 在家属区就两个女人不招人待见, 一个她, 另一个是炮兵营三连长家的李招娣,这俩女人一个没脸没皮大嘴巴, 一个整天祥林嫂上身, 惹的家属区的嫂子们见了她就没好脸色。
嫂子们来海岛随军,谁不想邻里和睦融洽, 大家伙儿处的跟一家人似的过日子?
常言道远亲还不如近邻呢, 尤其是在这海岛上, 军嫂们都是天南地北来随军的,能遇见那就是缘分,谁家有困难了, 咱伸手帮一把这不是挺好?
就是嫂子们没想到, 他们家属区咋就出了张来香跟李招娣这两个奇葩货。
张来香穿着件灰扑扑粗布棉袄,上头打着几个补丁, 针脚粗粗拉拉,手上抱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母子俩头发都油垢垢, 袖子口磨的发黑,她一双肿眼泡三角眼滴溜溜转了下, 咧开嘴神秘兮兮道, “你们不知道吧, 陆营长家伙食可好呢,才来咱海岛几天啊, 他家又是吃肉又是吃火锅的,家里还养着两只大白鸭呢,那日子过的比俺们村的地主老财都阔气!”
其中一个嫂子不解道,“人家陆营长家一家子又没出门,你怎么知道人家一日三餐吃什么?”怕不是又偷趴人家篱笆外头偷看吧?
果然,张来香“嗨”了声,“俺在家闻见肉味儿了,就出来瞅了瞅,正好瞅见陆营长家吃火锅哩。”说完还吧唧嘴说,等下次陆营长家再吃好吃的,俺家家里穷,没钱买肉吃,陆营长过日子阔,她也带着孩子去打打牙祭。
她这话一落,在场的嫂子们眼神都不对了,看向张来香的眼神儿就带了几分不可思议跟鄙夷。
这年代人民虽然日子穷些,但民风淳朴积极向上,不管是在城里还是乡下,只要踏实能干,就算是在小山沟沟里,家里娃子馋肉了,当爹妈的也能去买上一斤猪下水来给孩子吃,再不济乡下河渠里有鱼,实在没钱去抓一条来也能吃上肉。
跟张来香这样大大咧咧说上人家吃肉的,还真是从来没遇到过。
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
其他嫂子看不过去,唐嫂子更是瞧不上张来香这样没脸皮女人,她寻思着,高勇民挺好一男人怎么就娶了张来香这么个媳妇儿,呸,人陆家欠你的,还上人家家吃肉去!脸皮咋这厚!
唐嫂子攥了手里的大扫帚把那院子里的雪扫的哗哗,张来香站的地方,雪花一个劲儿扑过来,她左右跳着闪躲了几下,哎呀呀直叫唤,“老唐家的,你这往哪扫地呢,没长眼咋地,我还在这站着哩。”
这娘们嘴巴臭的,唐嫂子立马来了火气,把大扫帚院里一杵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这是老娘的家,老娘愿意往哪扫就往哪扫,你不乐意就麻溜走人!”
张来香:“.........”
话说回来,她家男人还在唐营长手下当兵,再说唐嫂子也不是好惹的,张来香就算是气到吐血也只能咽下这口气,抱着孩子家去了。
嫂子们彼此看了眼,都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张来香大清早没吃饭出来凑热闹,谁知道憋了一肚子火,回了家揉揉空瘪的肚子,放下自家小儿子,放任小儿子在雪地里爬来爬去也不管,兀自进了厨房想娃上半碗发黄的白面,给自己烙了白面饼子补补。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想起屋里还有几把糙玉米面,便准备去拿来吃,谁知开门进去一看,装白面的那只口袋给她家两个闺女从缸里扯了出来撒了个干净,张来香过日子抠,她家一天只吃两顿饭,早上一碗照见人影的薄粥,晌午不吃饭,晚上就给孩子煮上一锅地瓜,一人吃上几个,喝口水这就是一顿饭了。
寒冬腊月里,这顿饭晚上撒一泡尿就没了,偶尔张来香开小灶,从来也没闺女的分儿,就高勇民,她跟儿子一家三口吃。
这俩小闺女给饿的面黄肌瘦,跟小鸡崽子似的,整天在家饿的哭,这不俩孩子在家实在饿很了,摇摇晃晃在家找吃的,不知道怎么的,就把面缸里的白面给翻出来了,撒了一地,张来香见了气的一脚踢过去,“天杀的讨债鬼!老娘的白面全让你俩糟蹋了,吃,我让你吃!”
张来香又是一脚,直接把两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给踹到地上,俩孩子又疼又吓,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老高家孩子凄厉哭喊声,张来香的叫骂声连成一片,隔壁院的军嫂听了直摇头。
要说张来香的这几个孩子,也就家里的小儿子她给当回事儿,上头的两个闺女直接撒手不管。
嫂子们都是当妈的,也不忍心看孩子这么遭罪。
但凡张来香通情达理些,嫂子们也能上门劝劝,可偏偏.......
*
清晨的雪短暂停了会儿,不到九点又飘飘扬扬下了起来,一家人早早穿上了厚棉衣,早上陆营长刚刚扫出的小道又给铺上了皑皑雪花,连下了几天的大雪,刚刚热闹起来的松沙岛瞬间寂静下来。
外面寒气逼人,冷风嗖嗖刮,林蔓一向不耐寒,一到冬天就跟惫懒的树熊一样,缩在被窝儿里不出来,前头刚吃了早饭,她就抱着小妞妞去炕上睡了个回笼觉。
这会儿风雪声呜咽,林蔓从被窝里钻出来,捞过小脸蛋睡的绯红的小妞妞亲了下,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似的,狐疑着一张漂亮小脸在屋子里听了会儿。
赵春花坐在炕头上纳鞋底,看她这样就笑,“咋啦,睡觉睡迷糊啦?”
林蔓尤自竖着耳朵在屋里听,“娘,我怎么听见有小女孩在哭呢。”
有小女孩哭?
赵春花愣了下,也跟着细听了会儿,可外头就呜呜咽咽刮风发出来的声音,她笑道,“这孩子就是睡迷瞪了,哪有什么小女娃哭,附近几户人家,家里一水儿的小子,就咱家跟老唐家有闺女,老唐家大闺女在海城上高中,咱家妞妞在炕上呢,上哪儿有小闺女哭的?”
林蔓将信将疑,觉得她不大可能听错啊,不过也可能是外面风雪声给听成小孩儿哭声了。
遂没再放心上。
一大上午的,她也不能老在家睡觉,先是裹上棉袄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儿,看看大白小白鸭窝里暖和不,前头陆营长用苇箔给鸭窝围的结结实实,在鸭窝顶上也加了草帘,窝里换了干软的麦秸,俩鸭子吃饱喝足,挤在一块儿打瞌。
林蔓笑了笑,转身刚想回屋,迎面而来一阵冷冽的寒风,给她冻的一激灵,赶紧裹紧棉袄回屋去了。
赵春花见林蔓冻的手冰冷,念念叨叨从衣柜里取出厚棉衣盯着她换上,又把堂屋的暖炕灶膛里塞了把柴禾,铁蛋臭小子跑隔壁唐嫂子家找大虎小虎玩去了,三个臭小子凑在一块儿得翻天,也就唐嫂子能镇住。
赵春花去看了一眼,说是唐嫂子看着三个臭小子在家看书写字呢,正好三个小子年岁一般大,在一块儿学习也挺好的。
林蔓放下心来,娘俩儿一个纳鞋底子,一个在边上卷完毛线球,又研究怎么做手套,冬天天冷,岛上的有心灵手巧的嫂子就给自家孩子织了手套戴在手上,出门不冷。
要说老陆家织毛衣小能手还得是陆洲,不过人陆营长整天在部队忙,总不能老让人给织织织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自家丰收丰衣足食。
林蔓跟手上的毛线团奋斗了一个来小时,才勉强织了个妞妞小胖手大小的手套,看着看不错,针脚细密,红艳艳的跟陆洲给小团子织的红围巾正好配一块儿。
到了吃饭点儿,陆洲八成回不来家吃午饭。
铁蛋从唐嫂子家回来,说唐叔叔也没回家呢,说是在下面小岛随便吃一顿就得了。
雪落无声,老陆家屋檐下挂满了长短不一的冰凌,这冰凌又滑又细,要是等太阳出来,掉下来砸着人就不好,自家可是有两个小娃呢。
赵春花一见这个,拿着铁铲乒乒乓乓给敲下来,丢在竹篓里。
铁蛋闹着要去院子里堆雪人,老太太一巴掌拍下去,给臭小子骂了顿,外头下着雪,臭小子还去外面嚯嚯,要是感冒了就得喝很苦很苦的药。
铁蛋长大了,才不怕喝苦药。
老太太吓唬黑小子不成,软的不行来硬的,抽出鸡毛掸子往那一抖,虎着脸问家里糖罐子里的糖怎么少了,铁蛋小身子也跟着抖了抖。
妞妞这会儿已经睡醒了,刚才还蹦哒着要去院子里玩,一听奶奶的话,小丫头眨了眨眼, 探着小脑袋往院子里看,见奶奶手里拿着鸡毛掸子问哥哥是不是偷吃糖了,赶紧缩了缩白胖胖的小脖子, 往林蔓怀里钻。
林蔓笑眯眯摸了摸团子的小脑袋,小团子这是心虚了。
其实也不是,那糖是疼孩子的陆营长给小妞妞和铁蛋的,赵春花不知道,于是晚上回家来的陆营长也给亲娘捶了一顿。
吃晚饭的时候,陆洲面无表情的俊脸上挂着几道红,林蔓看了偷偷乐,结果乐极生悲。
睡到半夜,林蔓在暖融融的被窝儿里睡的香甜,暖炕烧的太旺,她给热的踢了被子,露出的一双纤细莹白的脚丫,冰凉的脚丫不小心踹了某人一脚,狗男人就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吃了个干干净净。
第50章
腊月二十三之后, 就是小年,这是老陆家头一年在松沙岛上过年。
林蔓听唐嫂子讲,往年岛上过年可热闹了, 又是舞狮子又是挂红灯笼, 部队文工团的文艺女兵们还要表演歌舞剧, 岛上张灯结彩从年三十除夕夜能红火到正月十五!
可惜今年因为暴风雪的原因,最近小半个月下了三四场大雪, 一下就是两三天, 气温骤降,外头的雪来不及化就结成了冰, 松沙岛跟附近八九个小岛都给大雪封路, 本来海岛到城里就只能坐船, 现在天气冷,海上风浪还大,岛上有几十年打鱼的老渔民都不敢贸然出门打鱼。
如今家属区万物皆可冰, 老陆家烧火的烟囱一晚上就能给冻了, 早上想烧饭还得陆营长到屋顶上去,把烟囱上的冰敲下来。
附近有个小岛风雪最大, 岛上有不少渔民的房屋都给大雪压毁了,冰天雪地的, 战士们都下到海岛救援抢修去了, 今年松沙岛别说是跳狮子舞,歌剧表演了, 这个大年能顺顺利利过去就不错了。
不过过年还是要好好操办的, 尤其是这年头孩子们最期盼的就是过大年, 放鞭炮穿新衣裳新鞋子,把好不容易到手的新年红包捂在兜兜里, 三五成群到供销社买上几挂小鞭炮,嘴里吃着平时吃不到的点心跟糖果,无忧无虑在新年的炮竹声中奔跑,玩闹,这就是物资匮乏的年代,孩子们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了。
虽说年三十除夕夜才是新年的开始,如今岛上家家户户忙碌起来准备过年了,眼瞅着还有六七天就到年三十了,嫂子们都忙着拆洗被褥,洒扫庭院,掸拂尘垢,还要贴红对联,剪窗花,忙得一塌糊涂。
老陆家这边儿,赵春花去供销社买了棉布,回家踩着缝纫机哒哒哒给一家子缝制过年穿的新衣裳。
要说起针线活来,林蔓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媳妇儿,哪里比得上手艺精巧的老太太呢。
以前老陆家日子过的不富裕,赵春花白天跟陆老头下地挣工分,养活着一家老小,晚上也松快不了,回了家烧饭浆洗,侍弄家畜,到晚上八九点,还得穿针走线缝补衣衫。
那时候家里没有多余的布料,陆川陆洲兄弟俩穿的衣服大都是哥哥穿了弟弟穿,老让陆洲穿旧衣服当娘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她就巧手加工,把几年旧衣服拼接在一起,绣上红色五角星,拆洗干净又是一件新衣衫。
这年头缝纫机是稀罕货,就是在军区家属院也没几家能买得起。
除了老李家这一台,隔壁唐嫂子跟二营参谋长江嫂子家有,张来香家原先也有一台红旗牌缝纫机来着,是花了她男人好几个月的工资买来的。
后来高勇民老爹生病住院急需医药费,高勇民工资也就几十块钱,一家好几口子吃吃喝喝,还要给老家的父母寄生活费,那日子过的也是捉襟见肘,高勇民实在是没办法,一咬牙就把新买没多久的缝纫机给卖了。
听说当初张来香为了不让卖家里的缝纫机,在院子里跟高勇民大打出手,又骂又闹,高勇民也不是吃素的,不然他也不能跟张来香过这么些年,更何况张来香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他鼻子骂,是个男人就忍不了不是?
高勇民当下就铁青着脸把张来香拽回家,二话不说解下皮带就把张来香抽的鬼狐狼嚎。
往后几天,张来香脸上青一块肿一块,猫在家里不敢出来见人。
军嫂们见了,觉得张来香可怜吧又觉得她是自找的,这女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搅的一家人不得安生。
真是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林蔓对张来香也没什么好印象,这阵子因为雪灾陆洲早出晚归,有时候在雪地里连口热乎饭都来不及吃,几天下来人都瘦了不少,周正俊朗的眉眼更加深邃,林蔓看了可心疼,就变着法子在家捣鼓好吃的,给陆营长补身子。
那天小严警卫员来家又说营长要晚回家。
林蔓去供销社买了一刀肉,烧了一锅酸甜可口、金黄酥脆的锅包肉,另外用唐嫂子给的梅干菜,蒸了一锅肉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