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雯沉默了一瞬,随即道:“闻笙,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
闻笙愣了一下,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陈思雯倒是坦然一笑,从烟盒中又抽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谁让你那么耀眼呢。”
闻笙刚从她的话中缓过神来,有些怔然地问道:“一直以来吗?”
“也不是一直吧,其实我挺喜欢和你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什么呢”陈思雯垂下眼,认真思索了下,说道:“就好像飞蛾你懂吧,既怕被灼伤却又想拼命的靠近光。”
闻笙轻笑一声:“这话像是在夸我。”
陈思雯沉默了片刻,问道:“闻笙,你会一直记得我的,对吧。”
远处高楼的灯光照在她的半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黑暗,天上似有雪花飘下,一片一片落在地上又顷刻不见。
“会”,闻笙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陈思雯,你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哪怕以后没什么交集,我也会一直记得你的,记得我们一起陪伴着走过的那段时光,真的很美好。”
“美好吗?”陈思雯低着头喃喃自语着。
闻笙:“你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零下二十多度的冬夜里寒意彻骨,刚在外面站了一会,闻笙就觉得换身上下仿佛被冻透了一般。
闻笙打了个寒颤,说道:“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去吧。”
陈思雯拿起手中那支还有一半的烟示意了一下,说道:“你先去吧,我把这支抽完就进去。”
闻笙点了点头,往屋里走。
“闻笙”,就在她的手指刚碰到通往室内的门的时候,陈思雯突然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闻笙回过头,看到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羽绒服半倚靠在栏杆上,明明距离不算远,她却有些看不清楚她的样子。
“怎么了?”闻笙问道。
陈思雯笑了笑,说道:“你会一直幸福的对吧?”
闻笙有些不明所以,就听她接着道:“你一定要好好谈恋爱,好好生活,去你想去的任何一个城市旅游,做自己想做的工作,就像我们当初预想的那样。”
雪下的开始有些急,簌簌而下的雪花有些遮挡住两人的视线。
过了好久,闻笙笑着道:“好,我会的,你也是。”
说完,她推开了通往室内的那道门,走了进去。
一道简单而又普通的门,没有人想到它的里外竟然会是两个世界。
包厢里大家都尽情的高歌着,再加上喝了些酒的缘故,房间里的气氛欢快到了极点。
但闻笙的心里始终有些不安,过去了快半个小时陈思雯还没有回来,她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闻笙推开包厢的门,就看到一个服务员神色慌张地跑了过去,嘴里喊着:“有人跳楼自杀了!”
她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第41章
原本就人声鼎沸的KTV因为服务声的这一声叫喊, 更加吵闹了。
闻笙心里的那个想法越来越真实,来不及等电梯,她一头跑进安全通道。
她们在的楼层在七楼, 她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到了楼下。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可她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一般。
她愣愣地看着不远处那个被白布盖住整个身子的人, 地面上尽是崩裂的血迹。风吹起白布的一角,露出那件熟悉的白色羽绒服。
漫天的大雪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她傻傻地站在那, 听到旁边好像有和她一起来的同学惊吓的大喊声。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恍若置身别世。
闻笙不记得那天她是怎么回到家, 她的脑子里全是陈思雯盖着白布躺在雪地里的画面以及就在不久前在露台上她说过的话。
她是陈思雯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她明明已经发现她不对劲了, 怎么还能这么粗心的把她自己一个人留在那。
闻笙沉浸在深深的自责里,任凭杨眉和闻益怎么开导她她都走不出来。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呆待了一天一夜,甚至连余照野的电话都没接。
陈思雯的葬礼闻笙去了, 那不是她第一次见蔡映红。
早在上高中的时候, 她就见过这个女人,一个偏执而又强势的女人。
她站在灵堂最前面, 闻笙走上前去,哑着声音道:“阿姨, 您…”
那句“节哀”还没说出口,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重重的落在了闻笙的脸上。
和她一起来的同学都惊住了, 蔡映红用了十足的力气, 这一巴掌下去, 闻笙的半边脸很快肿了起来。
女人面容狰狞地大喊着:“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她!你怎么还有脸来!”
闻笙还没从剧烈的冲击中缓过来, 捂着半边脸怔怔地看着她。
有两个她们高中同班的同学上前来,慌乱地解释道:“阿姨,怎么可能会是闻笙害的呢,她们两个可是最好的朋友。”
“哈哈哈哈”,蔡映红双目中尽是狠意,“亏思雯还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她从楼上跳下来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吧!你跟她说什么了!”
闻笙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马上已经接近疯魔的女人,她真的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闻笙艰难地开口:“对不起阿姨,我,我要是知道是这样,我一定不会把她自己留在那的。”
蔡映红几步冲向前,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和形象,死死的抓住闻笙的衬衫衣领,嘶吼着:“你跟她说什么了!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自杀了呢!”
闻笙这两天一直紧绷着的情绪在这一刻也骤然崩裂,她的脑子混乱一片,只能一边哭一边道歉。
有两个男人过来把蔡映红拉开,她几近崩溃的蹲在地上,喃喃细语着:“她求了我好几天说要去那个聚会,她说她要去见你和你说说话,十点之前一定回家,我才同意的。她走的时候还特别高兴,怎么见了你之后就跳楼了呢,你说是不是你的责任!”
闻笙的泪像是一个被拧开的坏了的水龙头,不受控制的一滴滴落下。
她一直在自责,现在回过头来想,陈思雯那天晚上好像就是特地来跟她道别的,她怎么就没多和她说说话,多陪陪她,如果她当时多等了她一会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闻笙可以理解蔡映红失去亲人的痛苦,可能她只是想找一个宣泄的出口,现在再多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只是当时的闻笙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从陈思雯葬礼回来的第二天,闻笙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上面写着:“你会为你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闻笙对这一切的疑惑,终是在看到陈思雯的日记本时真相大白,她也终于明白原来那天晚上陈思雯说的那句“嫉妒”是什么意思。
蔡映红在收拾陈思雯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她之前从来没有看过的日记,那本日记里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她对闻笙的嫉妒与不满。
以至于当那本日记扔到闻笙眼前的时候,她都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人怎么会割裂到这种地步,一面真心奉上一面却又能在看不见的地方任由恶意疯长。
“2012.05.17:
今天闻笙跟我说她最近对隔壁班的体委很有好感,可是我之前明明暗示过她我也对那个男生有好感的,她肯定是故意的。”
“2012.07.10:
今天出期末考成绩了,为什么我这么努力还是比不过她。马上就要高三了,我一定要努力超过她,谁让她在我面前总是一副高傲的样子。”
“2012.10.01:
今天去了她家玩,她的爸爸妈妈对她好好的样子,她明明知道我的境况还把我叫到家里看她们一家和睦的样子,是在向我炫耀吗。”
“2013.03.14:
闻笙最近好像跟班里一个女生走的很近,她们还经常偷着看我,一定是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我的秘密不会已经被她说出去了吧。”
“2013.04.18:
今天她们把我堵在厕所里,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好害怕,我好恨!”
“……”
“2013.06.09:
今天我和暗恋已久的男生告白了,但他却说他喜欢闻笙,我真的好恨她啊,好希望她去死啊!”
看到笔记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熟悉的笔迹,闻笙震惊地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2013年是她们高考的那年,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她的日记里会出现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她只记得那段时间陈思雯的状态似乎不太好,经常请假回家,最后高考的时候也没有考好,所以才会被送出国读书。
有了这本日记,蔡映红更加坚信了是闻笙的欺凌才导致陈思雯的死亡,任凭她怎么解释都没用。
可闻笙万万没想到蔡映红竟然会疯狂到如此地步,她找到辽城的一些媒体,以一个受害者母亲的身份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声泪俱下的控诉着在陈思雯日记里,闻笙那些无中生有的恶行。
她把闻笙还有她父母的各种信息全部揭露在媒体前,闻益的工作特殊,这就更成了舆论所关注的焦点。
人们往往会同情已经过世了的那一方,死者生前的日记摆在面前,闻笙被毫不留情的打上了霸凌者的标签。
蔡映红废了好大的手段一门心思的想拉着她们一家一起下地狱,那段时间辽城大大小小的媒体都在报道这件事,漫天遍野的指责咒骂声扑面而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充当着正义使者,口口声声要为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讨回公道。
他们明目张胆的吃着人血馒头,也不允许和他们不同的声音出现,否则就是同流合污,就是道德败坏。
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那样,至于真相如何,他们不想理会。
闻益的工作特殊,因为舆论的缘故被停职调查。
每次一出门,都能遇到大把跟踪的记者,每天一打开门,就能看到墙上被人画上贴上的讨伐咒骂的话。
那段日子,闻笙觉得自己过的好像过街老鼠一般,那些她自以为是朋友的高中同学们都对她敬而远之,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安排了个“霸凌者同盟”的头衔。
闻益问她:“你做过这些事吗?”
闻笙几乎是崩溃地回答他:“没有!没有!”
“那就抬起头来做人。”
只是她第一次知道抬起头来做人竟然有这么难,那段日子她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即使外面是艳阳高照,她也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在一片黑暗当中。
闻笙只记得最后是陈思雯的继父拿出了她高中时期精神分裂和抑郁症的确诊书和治疗记录后,再加上高中有些老师的作保,舆论才停歇下来。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恍如过了一个世纪,流言蜚语带给一个人的,是精神上永久的打击。
她不想出门,不想说话,曾经那样一个喜欢热闹,开朗外向的一个女孩,却开始害怕与人接触。
那时候的她浑身是刺,像个刺猬一样,只想把自己蜷缩起来。
闻益和杨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直到有一天,杨眉走进她的房间,用着商量的语气,说如果她想的话可以让她出国,在国外没有人会认识她,没有人知道这里的一切。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闻笙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哑声道了声“好”。
她拼命的想逃离这个地方,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从这事发生的时候她和余照野已经二十多天没有联系了。
他给她打了那么多的电话,发过那么多的信息,她都没有回应。
她突然开始害怕,余照野会不会看到辽城媒体的那些报道,他会怎样想她?
她屏住呼吸给他打了电话,那边却一直是无人接听。
那时候的她敏感多思,她以为他是生她的气又或者是对她彻底失望了,所以才不接电话。
“也好,也好”,闻笙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仍由泪留了满面,“如果他讨厌她的话,那她就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开了。”
余照野从手术室出来,有些疲惫地活动了下脖子,像往常一样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几个小时前的未接来电,他赶紧回拨了过去,得到的确是和往常一样冰冷的忙音。
闻笙再回渝北的时候,当时已经快要四月了,两人见了一面,那是一个春雨淅淅沥沥的夜晚。
自打机场分别,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曾经无话不谈的两个人现在坐在咖啡馆里却相顾无言。
沉默了片刻,闻笙开口道:“我们分手吧。”
余照野一向冷静地俊脸上好像出现了裂痕,他咬着牙道:“你说什么?”
闻笙抬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余照野强忍着心中的痛苦,艰难地问道。
闻笙错开眼,轻描淡写着:“不为什么,累了,不想了。”
男人眼睛猩红,声线中带上了丝颤抖:“闻笙,你当初追我,就只是为了找个乐子?”
闻笙别过头去,没说话,心脏剧烈的疼痛了一下,就听男人开口道:“好、好,以后再也别让我见到你。”
说完,余照野站起身用力推开咖啡厅的门,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雨里。
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闻笙透过玻璃窗,看着男人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