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叶孤城却看不上这样的剑,太花哨,太杂乱,于美丽剑舞中暗藏杀机,这本是刺客的剑法,而非剑客之道,真正的杀人剑往往只需一招。
陆小凤从叶孤城走到熟悉的青楼门前时,就有些惊疑不定了,慢一步上了楼,还没等注意到那些女子中两个熟悉的人,就先见了叶孤城那一招灿烂辉煌至极的天外飞仙!
那是一招不属于人间的剑法,叶孤城少时得上洞八仙之灵韵而创,剑招早已达到无暇之境,那一剑袭去,竟如雷霆霹雳一般无可阻挡,下一刻,公孙大娘倒在地上,脖颈间的伤口一直过了许久,才缓慢流出一点血液。
红鞋子组织的人竟没有跑,有人去看公孙大娘的尸体,有人联手要去杀叶孤城,还有人泪流满面,见到跟上来的陆小凤,凄厉叫喊,“陆小凤,竟然是你出卖了我们!”
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一个是陆小凤的新欢欧阳情,还有一个是和他相好了几年的旧爱薛冰,那也是个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美貌女侠。
因天子要求留下活口,叶孤城也便给了陆小凤一个面子,剑芒所过之地,只留下两个站着的人,欧阳情和薛冰。
早就埋伏在对面楼上的六扇门捕快们见状纷纷赶了过来,欧阳情武力要差一些,见到姐妹的死状也没有再反抗,只用恨极的眼神瞪着陆小凤,薛冰则对捕快们动了手,被为首的中年捕头擒拿下来。
陆小凤的脸白得不像话,他看向捕头,想要露出一个苦笑,可脸上僵得厉害,连笑也只是扯了一下面皮,“金九龄……”
金九龄也是陆小凤的朋友,他叹了一口气,却打趣一样地说道:“陆小凤,你不必管这事,虽然红鞋子组织一共九个匪首,加上上官飞燕,有三个都是你的红颜知己,但陛下还是相信你的清白。”
叶孤城收剑归鞘,瞥了一眼金九龄,没有理会他,只对陆小凤说道:“你这几天到处派发的邀请函,与我一张。”
陆小凤愣了一下,摸了摸怀里却有些犹豫,叶孤城反倒是笑了,长久不笑的人要么像西门吹雪那样笑得很好看,要么就像叶孤城这样,笑也像嘲讽。
叶孤城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会在别人成亲的日子去捣乱?”
他不过是想见见西门吹雪,这个和自己齐名多年的年轻剑客,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剑客很少有愿意娶妻的,他从少年时就没碰过女人,因为手里那一把剑,已经要用一生去探索,哪里还有其他的时间花在女人身上?
陆小凤还是送出了邀请函,只是心里怀着几分担忧,他担心的不是叶孤城,而是西门吹雪。
作为朋友,他知道西门吹雪是个什么样的人,和叶孤城不似人间的孤冷不同,西门吹雪只是天生不爱说话不爱笑,却是个真真正正走在地上的人,他会和朋友开玩笑,练剑虽然能下苦工,却是个习惯被伺候的大少爷,他有七情六欲,愿意娶妻生子,这已经是很好的人生了。
可作为一个年轻武道高手,陆小凤又怎么看不出来叶孤城的实力要比西门吹雪高,倘若让西门吹雪见到叶孤城,发现弃绝感情会让剑道更上一层楼,那他会不会也变成这样的人?
陆小凤的担心无人知晓,连叶孤城也不知晓,因为叶孤城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情感的人,可偏偏世上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天外的仙。
不管如何,在一个月的婚期到来前,叶孤城仍旧是进了万梅山庄,送了一份厚礼,成为婚礼的座上宾。
两个月的肚子还没开始显怀,尤其既醉本身腰肢就很纤细,那更是看不出来了,万梅山庄准备的喜服非常华美精致,既醉在宾客中看到了好些熟悉的追求者,但她一个都没理会,毕竟她当初要是看得上眼的话,那追求者早就是新郎官了。
既醉看着身边的西门吹雪,很是满意地扫视了一圈宾客,很好,没人比得上她身边的男人,她又看了一眼,然后看了看身边的西门吹雪,揉了揉眼睛。
“怎么会有两个西门吹雪?”既醉惊讶地拉了拉身边西门吹雪的袖子,又看向客席上的西门吹雪。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是江湖高手,几乎所有人都被新娘子的容貌所慑,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这一句出口,众人都听在耳朵里,下意识地看向那“第二个西门吹雪”。
客席上的“西门吹雪”也明显是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那美貌惊人的少女身上,既醉又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客席上的人,长得虽然不像西门吹雪,可身上的气息和自己身边这个是几乎一模一样的。
像是一把剑的正反面,同样的材质,同样的锋芒,连双胞胎都不会有这样相近的气息,这是一种灵魂频率的同调。
西门吹雪没有觉得叶孤城和自己有多像,其他宾客也都暗自嘀咕,莫非是新娘眼神不好?
既醉一步三回头地去看叶孤城,西门吹雪轻拢过她的肩膀,对着叶孤城微微颔首,低声道:“要行礼了。”
既醉哦了一声,这才扭过头来,亲亲密密地拉着西门吹雪的手。
第50章 剑神剑仙(19)
酒宴上借酒浇愁的人不少。
花清河手里提着一个酒坛不停地灌酒, 他酒量极好,这会儿却恨不得自己一头醉死,和他邻座的是个长相阴柔俊美的年轻人,一身黑衣, 众人离他都有些远, 那是唐门的人。
唐越阴着脸不说话,见花清河只顾着喝酒的样子, 有些冷嘲地笑了一声, 看向不远处的霍天青。
霍天青也在喝酒,他是个骄傲的人, 他是天禽门主的老来子,年纪小辈分大,武功在同辈之中也达到一流境界, 生得高大英俊,从来都是女人们的梦中情郎,直到遇见那个满脸天真可爱的姑娘。
他丢了心,也丢了骄傲,却被那天真残忍的女人弃如敝履,现在坐在情敌的酒宴上喝得像条死狗。
唐越仍旧不大死心,他自知敌不过西门吹雪, 但要是多出几个人一起缠斗呢?下毒也是要时间的, 尤其是对高手下毒, 可他又怎么说服别人和他一起行动?
一眼略过那些喝醉的死狗,唐越阴冷的眼神在酒宴上四处寻找合适的挑拨对象, 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上首的玉罗刹眼里。
玉罗刹和独孤一鹤坐的是主位正席,独孤一鹤算是既醉的半个父亲,玉罗刹那更是西门吹雪的亲父, 他甚至都没有用易容遮面,因为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少,也不会来这里,除了少数几人有些察觉之外,许多人多看玉罗刹几眼都是疑惑西门吹雪居然还有个弱不禁风的爹。
叶孤城就是那有察觉的少数几人之一,他几乎是进入万梅山庄的那一刻就察觉到玉罗刹的存在,武功修身也修气,玉罗刹如今差不多在叶孤城之上两个境界左右,但那第二个境界有些虚浮,是刚刚进入,还收不住浑身满溢的气机。
这就是时间阅历带来的差距了,叶孤城毕竟还算是个年轻人。
玉罗刹见到叶孤城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熟悉,大道同归,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走的剑道极为相似,只不过一个已经走出了道,一个仍在道中,但不妨碍玉罗刹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些好感。
这会儿叶孤城端坐客席饮酒,目光和玉罗刹一先一后落在唐越身上,武道高手对杀意是很敏感的,玉罗刹正准备找个借口把人带出去弄死,到他这个境界,杀人已经不用看证据,一个满怀杀意的人坐在自家婚礼宴席上,这就足够玉罗刹动手了。
但在玉罗刹开口之前,叶孤城放下手里并没有动一口的酒杯,走到唐越面前,一只如玉的手掌钳住了他的肩膀,用一种冷淡而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出去聊聊。”
唐越一惊,本能想要反击,但肩膀立即一沉,半个身子都麻住了,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就被提起带出了客席。
这一场“出去聊聊”回来的只有叶孤城一个人,自然,叶孤城没在万梅山庄里杀人,他不过是把唐越打晕扔出去了,玉罗刹派了个老仆去补了刀。
婚宴大办了三天,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当天喝了一杯喜酒就离开了,毕竟江湖人很少讲这样的派头,真正连吃三天喜酒的人大多是陆小凤的朋友们,因为欧阳情和薛冰的事情,他们都默契地给陆小凤灌酒,让他想开一点。
欧阳情和薛冰在皇城司的地牢里受了许多酷刑,薛冰硬撑着不肯招认,便被用来杀鸡儆猴,在欧阳情面前一遍遍上演各种刑罚,最后欧阳情终于开了口,将红鞋子这些年的盈收账册交了出来,最让天子破防的是,钱款只有今年的,红鞋子组织往年的盈利都被一个叫做白袜子的组织收了上去。
随后薛冰伤重不治,欧阳情也遍体鳞伤被押进死牢,只等着人头落地了。
天子在宫里吃了一瓶保心丸才缓过气来,钱到了一定数目其实就是数字而已,要这么多钱不可能只是幕后之人贪财,除了造反也没别的了,天子冷笑一声,查不出钱去了哪儿,还找不到一个萝卜一个封地的藩王们?
不提朝中风云,总之就是些大刀朝着藩王们的头上砍去这些小事,既醉掐着日子一直算到三个月满怀,很是兴奋地拉着西门吹雪又泡了一趟温泉。
西门吹雪近来沉默寡言许多,但因为他平时话就不多,既醉也没注意到这一点点的不对劲,峨眉的娘家人已经启程回去了,玉罗刹更是喜宴过后两天就离开了,万梅山庄重新成了漂亮狐狸的山头。
西门吹雪是从喜宴第三日的傍晚,单独见了叶孤城一面开始变得沉默的。
同为绝代剑客,走的是相似而不同的剑道,叶孤城在见到西门吹雪之前对他的判断更多来源于自身,但在见到西门吹雪之后,叶孤城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惋惜。和独孤一鹤不同,他没见过西门吹雪巅峰的神气,只见到他沉溺美色不思进取,身上气息虚浮,精气内损,但西门吹雪又是那样年轻有天赋,不免要劝上几句。
叶孤城话少,往往让人不解其意,他相处的最多的是白云城里的侍从,他咳嗽一声,侍从们能从音色里判断是受了寒还是要茶水,他看上去又是那样一个高邈脱俗之人,简单规劝几句少沉溺女色,落在西门吹雪耳朵里就成了另一种解释。
剑道应该无情吗?弃绝为人的情感,才能走上真正的剑道?
西门吹雪从小练剑,他对剑的感情极深,而对江湖人而言,手里的剑更是身家性命的保障。西门吹雪常年出门追杀恶徒,不是不知事的大少爷,他很明白自己能够轻而易举抱得美人归,靠的也是无人敢撄他锋芒。倘若他就此退步,然后沉寂下去,难道要靠着父亲的本事替他守护妻儿?
西门吹雪心中沉重,却无法对既醉言明,他每日花在练剑上的时间更多,但那种虚浮无力之感仍旧时时萦绕在剑尖。
既醉的肚子到了七个月的时候,西门吹雪开始极少和她同房,偏偏正在这个时候,他到了破境中期,剑道成了一条明确的路,从前的水准逐渐回归。
剑道……无情。
西门吹雪是个极有天赋的人,当初叶孤城从破境中期到后期有一个长达半年逐渐失去情感的过渡时间,所以能够冷静做出归纳总结,但西门吹雪从明确自身道路到心境空玄,只花了半个月。
这一日西门吹雪从梦中醒来,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面色冷淡,记忆里的人全都隔了一层薄薄的雾,他知道自己是个剑客,有个父亲,有个即将临盆的妻子,但这一切都像是在经历别人的故事。
唯一清晰的是手中剑,心中剑,他起身下床,穿好衣物,回身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美人,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走出了房门。
从这一日开始,西门吹雪在梅林里从早到晚练剑,既醉去叫了几次都没有理,索性气得不再管他了,原本花香阵阵的梅林被剑气纵横,树也倒得七零八落,既醉拉着专程从峨眉赶来陪她生产的三个师姐的手,大骂西门吹雪:“他就要和剑过日子去了!我跟他说话,他居然都不理我!还从我身边绕过去了!”
石秀云气得直掉眼泪,大师姐马秀真好一些,柔声安抚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看西门吹雪不像是这样的人。”
既醉气得一边撕鸡翅吃,一边生气道:“能有什么误会?他发疯的前一天晚上我们还玩了一个时辰,我早上起来想让他抱我下床都找不到人,问了阿伯才知道他在那边发疯练剑。”
三个没成婚的师姐听了都有些脸红,还是马秀真先反应过来,眉头皱起,“那会不会是走火入魔了?”
既醉把鸡翅的骨头都嚼碎了,“什么走火入魔,我看他就是疯掉了,怎么会有人……哎呀!”
既醉要生了,她骂西门吹雪的时候情绪激动,羊水破了。
她自己倒是有生产的经验,可这具身体没有,初次生产仍然有些慌张,不管之前怎么骂,既醉第一反应还是拉住了马秀真的手,“快,师姐快让人去把西门吹雪叫来。”
梅林里剑气纵横,倘若来的是别人,一眼就能看出西门吹雪这时正在破境关键时刻,但来的是武功平常的马秀真和叶秀珠,她们未经人事,被师妹快要生了的消息惊得六神无主,还要来叫西门吹雪过去,剑气无眼,在两人身上划出数道伤口。
西门吹雪漠然回过头,想起这是妻子的两个师姐,记忆里的笑颜忽然让他心头一悸,收起了剑。
叶秀珠一贯更加冷静一些,见到西门吹雪就道:“师妹要生了,进产房前一直叫着要见你,西门吹雪,我不管你在发什么疯,你难道要让一个为你生孩子的女人叫着你的名字,却见不到你的人?”
西门吹雪忍住剑气反噬的剧痛,收剑入鞘,冷淡地道:“不必多言,我去见她。”
产房里,既醉骂骂咧咧地生孩子,西门吹雪还没走到产房门口,就听到里面问候他父子两代的川蜀方言。
第51章 剑神剑仙(20)
既醉生孩子并不艰难, 她不会在孕期吃得太胖,临产前也做足了准备,嗯, 总之吃得很饱。
西门吹雪进门的时候就见到既醉半蹲着生孩子, 看上去有些狼狈, 头发散乱,汗水涔涔,也没有什么绝世美人的姿态, 他学医多年,自然知道这样生产是最好的, 一个女人一辈子最狼狈的时候大约就是生孩子。
他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走上前去,正要安抚几句, 就被既醉一把拉过了手臂, 狠狠一口咬上去。
既醉咬得非常狠, 狠到鲜血滴落在她脸上,那张苍白狼狈的脸上几乎染上艳色,西门吹雪看愣了一下, 但那种雾里看花的隔阂之感仍旧挥不去,他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索性伸着手臂任由既醉咬。
这一胎生了两个多时辰, 从中午生到傍晚,既醉生下了一个男婴,婴儿小小的,眼睛黑溜溜的,五官分明,和西门吹雪很是相似。
既醉累得躺在床榻上一言不发, 眼睛却盯着西门吹雪,看他生疏地接过婴儿,一张死人脸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几个师姐也看不得西门吹雪这个样子,把孩子接过来放到既醉身边,看起来比西门吹雪高兴得多了,刚出生的孩子是不需要立即喂奶的,既醉用一个指头轻轻摸了摸婴儿的脸,心情略微好了一点,小心地叮嘱师姐们,“你们看哦,婴儿的头骨还没有长好,头上这一块还软软的会跳,这是不能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