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他们生辰,宋缺送长子一把金刀,女儿一株珊瑚,都是极贵重的宝物,可次日天明,金刀与珊瑚都在玉华的房里,一问师道,是玉华抢去了。
师道被她这样蛮横对待,竟然没有一丝男孩子该有的血性,总是让让让。
宋缺总觉得女孩子养成这个脾性不是好事,以后嫁出去,没人像父母兄长这样宠爱她,那她要如何生活呢?
既醉一进门就听到宋缺苦口婆心地劝女儿大度一些,温顺一些,否则以后嫁人会很辛苦,她一脚就踹上宋缺的屁股了,“知道辛苦你还想把她往外嫁?”
宋玉华听讲时一脸桀骜不服,见到救星来了,立刻眼泪汪汪抱住既醉的腿,露出漂亮的小脸蛋来,娇娇地告状,“娘亲,爹坏,玉华不嫁人。”
既醉看着自己漂亮的狐崽崽,满意极了,就听宋缺呐呐地道:“女孩子……怎能不嫁人呢?”
既醉回过头盯着他看,淡淡地说道:“你是这么想的?”
宋缺的眼珠子动了动,熟悉的紧张感让他灵光一闪,果断道:“那就算了,不嫁人就不嫁人,我们就把玉华当男孩子待,像童养媳一样,给她养些美少年待选?”
既醉愣了一下,这傻子的脑子里是有点东西啊,这点连她都没想过,她想的是以后到年纪给女儿招赘个百依百顺的女婿。
宋玉华的眼睛却是一下子亮了起来,童养婿!好好好!养十个!
第106章 霸主之妻(11) 是个空心铁头。……
宋阀是汉人正统, 祖宗之法不可改,到了宋缺这里已经改了很多,他连胡子都不留, 十几岁的人了, 看上去比他两个弟弟年轻俊美得多, 简直像二十来岁的青年。
上行下效,宋智没熬多久就跟着刮干净胡须, 宋鲁次日跟上, 渐渐地宋阀上下都开始效仿, 颇有几分侧帽风流的意思, 但给女儿蓄养美少年……还是超过了一个世家门阀的承受底线。
世族养女, 大多起到联姻作用, 一方面姻亲作为有效的联合手段自古相传, 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世族结亲正当门户,你家淑女貌美贤淑, 我家公子俊美温雅,结亲是天作之合,贵女下嫁, 公子低娶,那都是要传个两代的笑话。
但宋缺琢磨了几天, 觉得这事是真可以干,他活得应该会很长, 不存在女儿被欺负却找不到爹哭的情况,他既然能撑着这片天,为什么不能叫孩子过得舒心一点呢?就像夫人说的,知道如今外嫁女大多过得不好,为什么还要把自家的心肝肉往外面嫁?
前两年隋朝发生了一件事, 太子杨勇的妻子暴毙,大多人都猜测是太子宠妾害死大妇,那太子妃也是外族贵女,嫁人之后不得宠爱也就罢了,常年骑马打球养出的好身板,年纪轻轻就死在东宫,任谁不说一句可怜?太子倒是得了意,直接让那嫌疑极大的宠妾主管东宫事务,做起了太子妃的活。
宋缺当初听这个事没多大感觉,但现在稍微代入一下自家玉华,他立刻气得要跳起来,隋朝的太子宠妾灭妻,那些门阀世族的公子就是好东西?哪家公子后院里没有个一二四五?养美少年!养一百个!
宋阀人的态度起初都很坚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简直伤风败俗,后来见宋缺吃了秤砣铁了心,除了些辈分大地位高的老顽固把自己关起来生闷气,渐渐地也没什么人反对了,开玩笑,正当盛年的实权家主,想做什么事做不成?
既醉对养美少年的事情很上心,她当然不是监守自盗的那种狐狸,她不喜欢美少年的,纯粹是为了替孩子挑点好的……就算喜欢,宋缺一天雷打不动折腾个时辰,她对美色也确实只剩下欣赏了。
她去挑了几次后,被选中的美少年兴奋得每天在山城里跑圈练武,没选中的回家自怨自艾,直到宋玉华逐渐觉得事情不对劲,揪了几个人仔细盘问,哦,一个个提起她娘眼睛珠子都是发亮的。
既醉的名字也是第一次传出了岭南,江湖人大多知道天刀,虽然昙花一现,但刀击败霸刀的战绩实在太耀眼,当初的宋缺不过二十来岁,如今又该强到什么境界?
对于他娶的妻子,一开始传说是念念不忘静斋仙子,所以娶了个丑妻传宗接代,后来又说是那丑名是以讹传讹,他夫人实是个天仙下凡的美人,这话好多人不信,天刀娶丑妻和天刀娶美人,明显是前一个更有话题。
既醉以前在江湖上是没有名字的,尊重些的叫一声天刀之妻,或者宋夫人,更常见的是丑妻,丑女,天刀那女人,自美少年这事后,大多人信了她狐媚惑人,当年天刀宋缺何等的威风,被拿捏成这样,作为一个男人,每天看着妻子给女儿挑选美少年,因女儿小名狐儿,她也就得了个狐夫人的外号。
但这对宋缺来说,其实不是大事,他父母亡得早,老古板大多是言传身教出来的,他有极出众的天赋,和人共情的能力便差了一些,大多数人都不在他的眼里,所以旁人说什么他也不理。
春暖花开时节,一年年过去,也就到了开皇二十年,既醉十一岁的生辰,今年是适合大办的年景,在石之轩的不懈努力之下,魔门两派六道在岭南聚首,就连和他有极大仇怨的阴癸派都没有落下,阴后祝玉妍深恨石之轩,但她同样希望魔门一统。
魔门起源极早,罢黜百家的年代开始形成一股聚合的非正统势力,自后世逐渐完善成形,本是与代代王朝所支持的儒法正统做斗争,后来被打压得翻不起身,直到佛门传入中原,居然开始和这外来的和尚尼姑纠缠相斗起来,究其原因,主要是因魔门内部的一盘散沙。
不能团结一向是魔门的弱点,两派六道各有争端,各自传承,是因都不为正统相容才有个相同的名声叫做魔门,但内部不能形成一个声音也就罢了,他们还互相捅刀子,背后下黑手,内部的一点资源抢破头。
祝玉妍自天魔功未成,气死师尊之后,就接手了阴癸派,这些年一直想要寻找一个天赋出色的女童做为亲传弟子,可寻了多年都没有结果,这次来岭南,一路上又捡了些被人丢弃的女童,如今隋帝年迈,世道不像刚开国那会儿好过了,女童丢在路边都没人要,已经不是当初遇到个出色女童还要斩俗缘的光景了。
宋家山城外聚集了许多江湖人,王老爹吓得关起门来守孩子,他就是吃了江湖人的亏,虽然女婿请了名医来给他治腿,可到底伤得久了,再怎么治也就能拐着腿走几步路,他现在一看到那些拿枪持剑的江湖人就腿疼。
王老娘的外甥女和女婿,小夫妻两个穷的时候一个劲生,这几年日子过得美了,反而没怎么生了,如今小的就两个,大的都开始懂事了,也跟着躲好。
既醉坐在自家花厅里吃鸡,见王老爹像个偷狗的鬼鬼祟祟地从外头回来,然后就是关紧各处门窗,又去藏孩子,咬着半边鸡腿安抚道:“爹,你怕什么,谁还能跑到宋阀来打你吗?”
王老爹谨慎地道:“我当年守城门的时候也这么想,我替宋阀守城门,谁敢欺负我。”
然后他把瘸腿别给既醉看,既醉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王老爹也跟着叹一口气,说道:“世道乱啊,最管不住的就是江湖人,他要是心里头恨你,夜里悄悄来给你杀了,千里万里逃了就走,女婿再大的能耐也不能教人死而复生啊。”
既醉点了点头,觉得自家老爹的话是很有道理的,想了想,说道:“最近应该会有很多江湖人来,我让人在九层腾个院子出来,爹你跟娘带着孩子去挤一挤吧。”
宋家山城九层,在哪都不如在宋缺眼皮子底下叫人安心。
既醉有时候觉得宋缺可恶极了,床笫之间对他又恨又气又怕,把他那梆硬的脑壳敲了一遍又一遍,后来发现是个空心铁头,一天雷打不动个时辰,狐狸都要做成观音了,但总有些时候觉得,有个铁头在身边是很好的。
王老爹有些犹豫,他是很怕给儿女添麻烦的人,既醉也不劝了,等宋缺来接她,直接把老头和一家子打包往九层带走。
既醉的生辰宴前,魔门的人几乎都到齐了,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灭情道只来了些小鱼小虾,是因当初灭情道传人,天君席应和宋缺有过节,宋缺当年刀击败岳山,岳山羞愧之下远走再无消息,席应因和岳山有过矛盾,趁机杀死岳山的亲眷报复,不料宋缺却因此事来追杀他,席应不敌,一路被追杀到了西域,自此也没了消息。
石之轩在山城第五层设下魔门宴,邀请魔门同道大醉一夜,说得好听,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是宋阀大宴前先打个底,魔门这么多年的落魄不是没有缘由,大家教九流鱼龙混杂,总要先确定哪些人可以上台面赴宴,哪些狗东西不能去丢人现眼。
祝玉妍端坐高位,她是个十来岁的美貌妇人,看起来却像是二十来岁,美而不妖,冷艳不俗,见到石之轩,不见怨恨,反倒轻柔发笑。
石之轩也不见丝毫愧疚,他与祝玉妍之间,一两句话实在说不清楚。
宴后祝玉妍单独与石之轩会面,只问他,“你今日带在身边那两个孩子,是宋阀中人?”
石之轩笑道:“是我的徒弟。”
祝玉妍冷冷看他,“邪王收徒,收到了天生根骨适合修炼天魔功的女孩子,玉妍该说你是心善好呢,还是可恶?”
石之轩轻声叹道:“我见过比春花更适合修炼天魔功的女子,可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没有选择。”
祝玉妍眉头微扬,忽然问道:“宋缺的夫人?”
石之轩颔首,祝玉妍冷冷地瞪着他,石之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妍,以后魔门要走入正统,老一套的法子再不能用啦,你或可先在夫人的身上试一试,教教她练天魔功,如果这世上的女子都开始练武,以后的世道一定会是阴癸派喜欢的。”
祝玉妍拂袖而去,只娇声笑道:“人家已听出来了,你这多情郎君的心里,又有一位佳人了。”
石之轩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明月,渐渐发出疯癫的笑声。
花间长醉不复醒,也是别样快活。
第107章 霸主之妻(12) 修仙的宋缺是很可怕……
既醉把一家子人安置到九层一处别院里, 正和宋鲁家门对门。
作为宋缺最得力的族弟,宋鲁在宋阀的待遇约莫等于个“三爷”,只是大家不那么叫罢了, 他夫人姓李, 赫赫有名的五姓女,爱慕宋缺不成, 一赌气嫁了宋鲁, 成婚之后生了四个孩子, 前两年便给宋鲁置了两个年轻妾室,整日里盯着内宅中事,宋鲁劝了几次也无果。
宋阀人其实是不常纳妾的,以前宋阀地处偏远, 想要娶到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还不能掺杂外族血统, 娶妻的范围就小得可怜, 为了适应这一点, 宋阀代代对于联姻的保障十分可靠。
优秀的庶子宁可花费大代价分出去单开支族,也绝不留在门阀里争权,基于这一点,宋阀人极少把妾室作为生育渠道看待,到了宋缺这一代就更是如此, 家主不纳妾, 许多同族也不能明目张胆广纳美人, 而宋鲁, 他是真没想过这事。
李夫人则不一样,世家对女子的教导是不同的,到了年纪给夫君纳妾, 减少和自己的同房次数,避免高龄生育,过了三十岁就不再分娩,这样便能活得长寿,虽然宋鲁事务忙,同房次数其实不多,但李夫人坚持这一点,并每天揣测宋缺和那狐媚子是不是早没了夫妻生活,不然怎么会只生了一胎就不生了?
她坚持要住到九层来,就是为了近距离观察这一点,可恨的是那狐媚子从来不正眼看她,每每路上遇见了,都不搭理她,令她万分妒恨。
这日既醉安置了一家子人,没注意到对门的小楼上,窗户开着缝,李夫人就站在门后看她,眼神里的恶意如果能形成实质,既醉都要被戳穿了。
“这等样人,一家贱庶,居然住到对门了!”一直等到那摇摇摆摆的身姿进了门去,看不见了,李夫人气得合上窗户,大声地骂了起来。
房里伺候的都是李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地位最高的是李夫人的奶嬷嬷,姓徐,徐嬷嬷叹道:“如今已不是在家的时候了,夫人纵是气,又能气出什么法子来?”
内宅阴私手段是好使的?当家主母可以给人赐药,一个不顺心拖出去打死也罢了,可老爷再得力,也是阀主的下属,甚至都不是亲兄弟,整日里盯着看着人家门阀主母又有什么用?
李夫人气得直摔东西,又尖叫道:“我整不了那个狐媚子,还治不了那两个小贱人吗?去,把她们带来听训!”
徐嬷嬷连忙让人去叫宋鲁的那两个妾来,说是听训,其实就是找个由头给自家小姐出出这口恶气。
既醉正和自家娘亲说话呢,王老娘拉着她的手,含笑听她抱怨宋缺这不好那不好,可做娘的怎么看不出来,日子过得真不好,反而是一句抱怨都说不出来的,只会哭了。
明日就是既醉的生辰,宋家山城处处张灯结彩,广迎四方来客,孩子们在路边奔跑欢叫,像过个小年似的,王老娘看着也欢喜,早年在家的时候,为这个女儿的婚事心都操碎了,那时哪能想过现在这样舒心的日子呢?
既醉三十岁的时候就是三十岁的样子,风姿明艳,牡丹盛极,叫人见了就知道是一位成熟的美妇人,可这灿烂如朝阳的美色,又岂是单纯的青春美貌可以比拟的?
王老娘常常觉得,这就是仙女儿借了她的肚子生出来罢了。
母女两个正说这话,忽然外头有人急急敲门,一家子来得急,原本伺候的下人还在收拾东西,王老爹拐着腿去开门,门一开,就见一个满脸泪痕的小丫鬟哭道:“求主母救命!我家姨娘快要被夫人打死了!”
王老爹吓了一跳,连忙把人往里面让,又去叫既醉,既醉听完那丫鬟的哭诉,眨了眨眼睛,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想了想,说道:“那你先去,叫她别打了吧。”
丫鬟连忙磕头去了,既醉摇摇摆摆地起身,见自家爹娘都急得不成,只能叫人抬了肩舆来,追在那丫鬟后面走。
丫鬟跑得快,但也能敲见是朝对门跑的,半路上既醉就放心了,这一点点路,总不至于来不及。
事实上还真没来得及,那丫鬟是宋鲁的妾室董娇娘的娘家侄女,前几年董娇娘也是做丫鬟的,李夫人先把她给了宋鲁做妾,又在后院里挑了个模样好的给宋鲁纳了,宋鲁不是特别好的男人,夫人不提他也不纳,夫人让纳他就笑纳,李夫人原先不知道董氏的闺名,后来知道了就记在心里,两个妾里她格外针对这个名字里带娇的。
今日本是例行敲打折磨一番,董娇娘先说自己有孕不能跪,被嬷嬷一脚踢跪在地上,又哭说肚子痛,李夫人本就是一肚子气,怀个孩子就金贵了?生了也是个下贱庶出,就叫人按着打板子,二十板子下去,董娇娘见血昏迷过去,李夫人也慌了,徐嬷嬷连忙让人给抬回去,要把事情掩盖,就说滑一跤跌死了。
既醉一来就撞见抬着董娇娘的几个李家人,她愣了愣,见那个小丫鬟哭着扑上去,人已是没气了。
李夫人慌里慌张跑出来,见到既醉反而不害怕了,怀着恶意想,要是这狐媚子见死了人,吓病一场才好呢。
她不害怕,既醉比她还不害怕,下了肩舆去查看了一下情况,还摸了一把颈子,确认是真的没脉搏了,眉头拧起来看向李夫人,只道:“她怀孕了,你把她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