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几位同样发现了异常,大家面面相觑。
一人抬手试探风向,微微弱弱,连沙尘都难以撼动,可那道痕迹分明是风刃所致,施法之人必然将所有力道凝聚成一点,是刻意只削一处,其他地方没受半点影响。
如此强大的控制力,还有谁能做到?
他们愣神许久,下一刻,暗中之人耐心耗尽,终于不再克制,狂风呼啸,空气中隐隐约约夹杂着杀气。
危机感排山倒海般扑涌而来。
要完。
“跑!”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众人拔腿狂奔。
“都怪谣言传得离谱,不然我也不会好奇!”
“我们没有恶意,真的只是好奇,啊——”
众人双腿离地,逐渐比树还高。
“错了,我们真的知错了——”
声音愈发遥远,直往天边飞去。
*
玄英殿内,清闲居士淡然收手,他面色波澜不惊,仿佛刚才之事与自己全无瓜葛,然后嘴角扬起一抹慈爱的笑,对着新收弟子和颜悦色道:“刚才说到哪里?”
墨心竹:“修道。”
她其实很想知道新师父把那些偷窥的弟子送去何处,但眼下显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
“嗯。”清闲居士继续,“世人常把修道与修仙视为一物,但不尽然,仙者同样修道。掌门是仙,他要修,我们为人,也要修。”
墨心竹默默补充:我不是人。
“无论什么身份,从何处来,既入苍云宗,成为我的弟子,我便要告诉你,我们修的是正道,求的是心正,心念动摇,道心不稳,修不成;心思歪邪,易入歧途,更修不成。一时修道,终身修道,其中深意还需你日后慢慢领会。”
墨心竹低下头,将目光埋在晦暗中:“弟子知道了。”
她心有杂念,注定在这条路上走不远。
清闲居士满意点头,他拍了拍身侧摞起的书山:“这些书你先拿回去看着,都是基础术法,浅显易懂,我每次会择优为你讲解,你不要拘束,不懂就问,为师和你师兄师姐都很乐意为你答疑解惑。”
墨心竹把头埋得更低。
戚庭的预言成真,清闲居士果然要自己赶进度,他是清闲了,墨心竹很有罪受。
“你天赋好,记忆快,和寻常弟子一同学习于你不利,简直就是荒废。”
清闲居士心平气和地说,“这也是我提前收你为徒的原因。不过刚才那些人你也瞧见了,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这还算好,比起他们的好奇,你更要担心的是旁人的质疑和恶意。我知道外面现在有许多流言,你听了心里肯定不痛快。那如何让他们闭嘴呢……”
清闲居士从座位上站起。
墨心竹眨了一下眼,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
清闲居士抬手将那座书山送到她面前。
沉重一声闷响,墨心竹瞳孔紧缩,感觉地面都在震颤。
清闲居士掷地有声:“学到他们心服口服。苍云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把弟子聚集起来考核,你若是能在不久后的弟子新试中夺得魁首,那些人就算有再多不满也得憋着,因为他们不配和你比。”
他对墨心竹寄予厚望,清闲居士有信心,只要她肯努力,夺魁小菜一碟。
孺子可教,未来可期啊。
墨心竹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叠高耸的书山,不是她想逃避,是真的太多了,好像烧都烧不完。
有点难办,她纠结着开口,想要师父减轻一些任务,要她学可以,总得给人留下喘息的余地。
没想到清闲居士接下来说——
“你许多师兄师姐天赋都好,只是总爱偷懒,都说越学越顺畅,一旦懈怠就不行了,术法需要积累,心法更是,他们记不住,为此落下很多进度,为师心焦啊,只好罚他们抄书。唉,不过这方法还真有效,抄着抄着就记住了,就是太浪费时间,前车之鉴,墨儿你可千万不能学他们。”
墨心竹谨慎地伸手,指着面前一堆:“抄这些吗?”
“不止呢。”清闲居士十分头疼,“除了贺儿认真,其他都抄,顽皮的抄过三遍不止,好容易才静下心。”
这得抄几百年?墨心竹目光坚定:“师父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
不得不说,南怜儿的报晓仪送得真是时候。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鸡鸣时起,狗吠才睡,这还仅仅针对单纯的修真人,墨心竹有双重身份,额外增加一个寻找魔族的任务,所以时不时地,狗吠之后她仍然不能休息,要夜探苍云宗。
或者再努力一点,提前学完白天的内容,挤出时间去找。
回去的路上,墨心竹用刚学的术法圈起书山,那堆东西比她还高,悬空浮在身后,十分引人注目。为了避开人群,景色变换,她逐渐走到一条幽静小路。
墨心竹理智断了弦,山楂啄她也没反应。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学成之后逼着掌门把人交出来?或者换一种思路,我拿刀架在长老脖子上,逼他把契约解除?”
无论如何都得献祭一个,统一三界迫在眉睫。
“山楂,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墨心竹侧头看右边。
山楂最近肥了好多,每日精心打理雀羽,整只鸟油润光滑,愈加怠惰,连话都变少了。
它懒懒抬翅准备发表看法:“我觉得……”
全然不知,暗处,一把做工精良的弹弓正对准它,蓄势待发。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9号凌晨更新,感谢支持。
第27章 麻烦
石子化作黑影飞快闪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墨心竹余光瞥见,她甚至没想到用术法, 条件反射抬手一挡,石子由于撞击滚落到地下,墨心竹白皙的手背上顿时被弹出一道鲜红的印记,石子棱角分明, 硬生生砸在她手骨上。
痛意瞬间侵占全身, 墨心竹眉头紧蹙,她吃痛地“嘶”了一声。
山楂受惊,它是一只胆小的山雀, 再也没法优哉游哉赖在人家肩膀上,一身油润光滑的羽毛瞬间失了色彩,它飞快地躲到墨心竹身后,脑海里依旧是刚才听到硌的一声响,肯定痛极了!
它好不容易把飞散的魂魄收回,担惊受怕探出脑袋问:“你没事吧。”
山楂瞪圆了眼, 努力想看清伤口状态, 墨心竹咬牙“嗯”了一声, 她捂住手背,目光冰冷地看着侧前方灌木丛。
大意了,她心想。
或许是苍云宗的灵气太过充裕, 墨心竹完美地与这里契合, 有些时候甚至会产生一种“回家”的错觉,不知不觉就会放松警惕, 当然, 更多时候,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去应对麻烦,可现在看来,这些东西无孔不入。更确切地说,他们为了给她找不痛快,甚至可以针对她身边的任何事物,就算对方是一只弱小的山雀。
青灰衣料透过缝隙暴露在外,灌木动了动。
“哎哟,打偏了。”
草丛后嬉皮笑脸地钻出一个男子,他一手拿着弹弓,随便掸了掸身上草屑。
“抱歉抱歉,我想打鸟来着。刚才追着一只山雀跑过来,发现它落在你肩上,你站在路中不动,它也不动,我以前百发百中,想着是个机会可以一举拿下,怎料你出手拦住。打疼了吧,实在对不住。”
那股痛意尚未消退,墨心竹极力保持冷静:“它是我的灵宠,不是你追的山雀。”
那人惊异道:“是吗,可我觉得它们长得一模一样。你刚才说什么,灵宠?这年头居然有人将山雀当作灵宠养,你们听见没有?”
他身后又笑嘻嘻冒出一伙人,男女都有。这回不用猜,但凡有人路过,看他们架势就知道,找麻烦的来了。
这段路僻静,暂时找不到其他旁观者。
人群随声附和:“是,又不是荒郊野岭,怎会有人养山雀。”
“荒郊野岭更不会有人养,我可听说,土地贫瘠的地方粮食少,他们打鸟雀做食物。”
墨心竹目光扫过这群人,总共七个,四男三女,她默默将这些人的样貌记住。
山楂气得发抖,扯着嗓子朝那些人吼:“你才是食物!道歉!”
它心里清楚,墨心竹每次说要将它做成菜都是开玩笑,可眼前这群人不同,他们是真没把鸟雀放在眼里,仅仅把它当做消磨时间的玩物。耳边语气轻浮,全是刻意嘲弄。
“还会说话,果真是灵宠。”为首男子仿佛没听见它具体说了什么,自说自话,“多亏你家主人拦着,不然我差点犯下大错。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拦个石子都能受伤,总不可能是师姐吧?”
边说话边抖腿,吊儿郎当,一点不正经。
墨心竹可以断定,眼前这批都是新入门的弟子,以欺凌他人为乐趣,她觉得这种行为简直愚蠢,她不明白这些人从何处得来的优越感,没经过打磨,正胡乱地展示锋芒。
他们阴阳怪气——
“冯少,我知道她,她叫墨心竹,不知道是哪座山头冒出来的,和我们一样才入门。”
“不一样呢,人家可是被大师兄带上山的,听说天赋可高了呀,清闲居士还收她做弟子。哟,身后这么些书呢,以前没学过东西吗?这得看多久啊。”
“你是不是认错了,居士的弟子怎么着也不该是这样弱不禁风才对。”
“你们别瞎说,墨姑娘生得美貌,别说大师兄和清闲居士,我一个女子看了都动心呢。”
“闭嘴。”冯远舟听到墨心竹名字后“大惊”,等这些人说完才拱手赔礼:“原来是墨姑娘,久仰大名,失敬失敬。手疼不疼?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都是寻常山野见不着的好货,你拿回去,用一次立马见效。”
态度敷衍,墨心竹静静看他演戏。
苍云宗管教弟子严厉,除非消息捂得严实,新弟子寻衅滋事一般没什么好下场。看样子,这些人没想围殴,就是借着鸟雀的由头特地来恶心她。没造成多大伤害,要是往外说,他们总共七张嘴,哪里都挑不出毛病。就是话中带刺,在人心上又扎又挠,怎么听都不是滋味。
冯远舟将药瓶递上前去:“墨姑娘,你看我错也认了,药也给了,这只雀儿毫发无伤,你总不至于对这点小事斤斤计较,还要告诉大师兄和清闲居士吧?”
墨心竹上前半步:“小事当然不会计较。”
果然,冯远舟那群人心中鄙夷,就拿准了她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也对,山野出来的家伙,没见过世面,万事都只能靠脸,哪有应对他人的本事。
冯远舟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墨心竹,暗暗垂涎,倒是有几分姿色,若是跟了他……可惜啊。哼,不过天下美人多得是,她长得再好也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俗物,上不了台面,大师兄怎么会看上她,多半是一时兴起。
他继续说——
“是吗,既然如此,收了药,我们就先告辞……”冯远舟话还没说完,墨心竹无视他手中药瓶,扬手一挥——
清脆、响亮。
一个巴掌印立即出现在他脸上。
动作行云流水十分顺畅,冯远舟身后那群人瞠目结舌,顿时惊掉下巴。
在此之前,这些人没亲眼见过正主,外面各种谣言满天飞,他们少说信了八分,其中以冯远舟家世背景最出挑,平日自命不凡,最喜欢出风头。然而苍云宗课程繁忙,各种规矩还多,四处都是比他们天赋高的人才,找不到宣泄口,这些人憋得烦闷,于是日日在围在冯远舟身边说小话。
话题的主角自然是近来名声大噪的墨心竹。
“此女手段拙劣,论天赋,哪有冯少你强。”“凭脸上位的,说不定见了冯少你,立马就贴过来了呢。”
冯远舟享受着众星捧月一般的感觉,仿佛为了印证后面一句话,今日大手一挥,说带他们出来见世面,看看墨心竹是否真像传言中那般不堪。
“又不真的做什么,还怕她告状不成。”
冯远舟如是说道,心想若是遇上不对,还能见好就收。
于是他们来了,发现这个女子长得文弱乖巧,安静站在一旁,连话也插不上几句,于是坚信传言非虚,更加肆无忌惮。一通冷嘲热讽后,无论如何想不到她会动手。
冯远舟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
“你凭什么打人!”他身后那群人上前,怒斥,“占着身份不一样了,看不起我们普通弟子是吧!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是姓冯?”有本事去姓须啊,不然当我怕你,地位有魔族长老高吗?
在魔族时,墨心竹对外一贯冷淡,来人间后略有调整,表现出的状态与自己真实性情相近,此刻亦不会过于生硬,她蜜色的眼眸露出疑惑,“这个姓很厉害?”
她总算理解苍云宗为什么普遍半年之后才让弟子正式拜师了,半年亦是个考察过程,要把这种一看脑子就不好的东西筛去。不然别家师父都是炫耀弟子成就,他家师父只能忙着赔礼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徒弟又惹事了,这次你们想怎么了结?是,他们家有钱。
可悲可叹,师父做错了什么。
墨心竹凌空甩了甩手掌,内心感慨万千,这些人让她回忆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以前她和魔族混子打架的时候可害怕,两边都是不学无术,她更会装,所以总赢。有了过往经验,现在面对人族混子的心态比想象中好很多,因为苍云宗不像魔界没有约束,不是能让他们无法无天的地方。
更别提大家都是新人,论修为,墨心竹觉得自己好像还要强一点。
她不喜欢任人欺凌,渐渐地,养成这种“临危不惧”的好习惯。怎知她的镇定放到这群人眼里,成为了唯唯诺诺好欺负的表现。
那一巴掌打得痛快,但说实话,墨心竹还是有点心虚。旁边有人路过吗?会不会看见我动手?哎呀那怎么好意思。
她很想四处张望,但硬是逼迫自己的眼珠不要乱动,稳稳直视前方,从容地说:“你们真以为这是小事吗?”
“鸟雀没伤着,手就蹭破点皮,我们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小事?那个石子打在我手骨上,我骨头裂了。”
冯远舟:“不可能,你伸出来我看。”
对方不动,他气急败坏,凑近去抓墨心竹手腕,结果猝不及防又挨一巴掌。
啪!比刚才还要响。
冯远舟双颊肿得很对称,墨心竹缓缓放下那只被石子袭击过的右手,掌心微麻,骨头虽然没碎,但手背上有一块骇人的青紫,隐隐约约渗出血迹。
很痛,但是异常解气。
墨心竹最近压力好大,各种烦闷都只能憋在心里,今天这群人来得真是时候,尤其是这个“冯少”,脸凑上来找打,那她就不客气了。
反正安分度日已成奢望,墨心竹的名声已经不能再差,根本不在乎这些。有一点还要感谢这群人,若不是他们挑事,她也不会下定决心,一定要如师父所说,在弟子新试中夺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