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愉呆愣了一会儿，才缓缓走进，无言地坐在长椅上，安静地陪他等待。
丁铭察觉到她的存在，红着眼抬头时，满脸都透着无助，上身动了动，似乎是想要靠她近一点，却又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僵持半晌，他又重新低下了头，双目无神地盯着地面，不知在对谁说：“对不起。”
“我错了。”
“我知道错了。”
“对不起、对不起……”
简愉默默地听着，良久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算了。
能承认错误也不容易。
“好了。”
她只当这些话是对自己说的，便也照单全收，终于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都过去了。”
……
两人在急救室外待到了深夜。
所幸有惊无险。
曾芸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却从普通病房住进了ICU。
丁铭的情绪还是不稳，所以医生后续交代的事情，就由简愉全权接收。
她办完手续后，又带回来两张折叠床。
这一夜是回不去了，两人也就只能在病房里对付一晚，可等熄了灯，却又是同样的辗转反侧，愣是盯着天花板挨到了天亮。
阳光洒进窗缝的时候，简愉长叹了一口气。
反正睡不着了，她索性早早就退了折叠床，接着到医院门口打包了些早餐，正准备再进去时，又看着来往的医患改了主意。
医院这种地方，气氛真的太沉重了。
她原地站了一会，就进去把丁铭拉了出来，在绿化带里找到了一处石桌椅，然后把早餐摊出来劝他：“吃饭吧。”
丁铭闷了一整夜，直到这会儿，也只是看着她，并不怎么说话。
“别逼我啊！”
简愉拧了拧眉，一脸肃穆地威胁道：“我气还没消呢，趁我还能好好说话，你最好还是老实点。”
“……”
丁铭这才捧起豆浆，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这种时候，其实并没什么好说的。有时安慰的话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所以吃完饭，简愉也只是带着他散散步。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丁铭忽然拉住了她：“小愉。”
简愉顿住：“嗯？”
“你能。”
丁铭一脸落寞地看着她，闷了一天的声音有些沙哑：“抱抱我吗？”
“……”
简愉愣了一下，看着他这副模样，一时也没想出该如何作答。
然而没等她回话，丁铭就一把搂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肩上，央求道：“就一会儿。”
“……”
简愉身体僵住，悬空的手有点无处安放，却又在听到耳边隐隐溢出的啜泣声时，缓缓地附在了他的背后。
“好了。”
“没事了。”
“再过两天就回普通病房了……”
她一句接着一句地劝着。
不知过了过久，等到耳边的声音渐弱，她才缓缓把人推开，可刚一侧身，就意外对上了一双冷沉的黑眸。
“……”
简愉如遭雷击，当即僵在了原地，看着林荫道间突然出现的身影，声线有点发颤：“……从、从乔。”
“你怎么来了？”
从乔得知消息时，已经是晚上。
去往H市的机票和动车都已售罄，他便坐了一夜的大巴，终于赶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浑身散发阴郁的气息，牢牢地盯着简愉，如炬的目光里仿佛只容得下她一个人，无形间给人以空前的压力。
声音却比面色更冷：“忙完了吗。”
“……”
简愉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差、差不多了。”
他却步步紧逼，直至在她的跟前站定，向她伸出手心时，面上似有一丝偏执闪过：“可以走了吗。”
与此同时，丁铭在身侧拽了她一下，轻轻地喊了她一句：“小愉。”
像是在暗示自己的存在，像是弱者、在渴求不被抛弃。
场面僵持不下。
简愉只觉得万般挣扎。
她朝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着他伸向自己的掌心，终于摇了摇头，狠心道：“对不起从乔，我还不能跟你走。”
她不能走，不止因为芸姨，还因为她从没见过妈妈昨天的那副模样，像只被打碎的瓷碗般、脆弱不堪。
不再回去看一眼，她真的不能安心。
可不管怎么样，她的确爽了他的约。
这无可辩驳。
“决定好了？”
从乔指间一颤，自嘲般地轻呵了一声。
简愉眼睁睁看着他的手缓缓收回，却只能咬牙重复：“嗯。”
……
第61章 热融
从乔没有久留, 直接就订了机票飞回A市。
当天下午, 周海元因为一肚子火没处发，正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时，一扭头就对上了始作俑者。
他刚降下去的血压立马又爬了上来，指着人的鼻子就开始破口大骂：“你小子, 我给你准假了吗？！”
“谁给你的胆子, 事情没做完就给我跑路！不知道项目进度有多赶吗！！”
从乔回到座位上，把进行到某个节点的数据又拉了出来, 等他骂的差不多了，才沉着脸地回了句：“做完了。”
他答应要做的, 也就是前四天要完成的内容, 已经提前完成了。
至于周海元要求的，后面三天也要留下来完善的部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答应过。
“什么做完了！”
周海元还从来没有带过这种“目无尊长”的学生，气得差点没跳起来：“我是不是跟你说了, 国庆不准假！不准假！！”
“你说不干就不干！这个实验室里, 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从乔这会儿思绪乱的很，原本就不怎么想说话，也知道自己的话在他看来, 多半就是在挑事，干脆就权当没听见，一声不吭地闷头干活。
周海元骂爽了，又见他不声不响地, 以为这就算是知错了, 绷着脸的样子看起来也怪可怜的。
毕竟是自己挑的学生, 再气人也是心头肉，何况能力还这么突出。
“回来的正好。”
他又有点于心不忍, 可刚刚还在严词管教，突然就这么揭过也不是个事儿，最后还是板着脸警告了一句：“你今天再敢走一个试试！”
说完就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又“砰——”地一声放下，像根定海神针般，杵在实验室里震着他！
直到第三天下午，他不得不到医院去上门诊，这才把牢头工作交接给了陶宁和葛煜：“把他给我看牢咯！”
两人无不为难。
他们这位学弟主意之大，真要是想走，哪里是人就能够看得住的。
好在从乔这回还算老实，不仅没有翘班的苗头，还一股脑地扎进项目、连带着把后续的进度都抓了起来。
哪哪都好，就是样子看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事实也正是如此。
他需要项目，需要不停的工作，才能阻止自己胡思乱想，阻止那刺眼的画面，一遍遍地在脑海里放映。
他努力地回归平静。
但桌面上偶尔震动一下的手机，总有魔力能带走他的全部注意，可反复地拿起放下，无一如他所愿。
“欸，从乔。”
又一次把手机丢回桌面时，葛煜忽然喊了他一声，然后对着他朝窗外扬了扬下巴：“是不是找你的？”
从乔的心跳漏了一拍。
下意识扭头往外看去时，简愉正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见他回头，嬉皮笑脸地扬起了一抹略带讨好的弧度。
他几乎就要起身了，却硬生生地扣紧了桌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回过头去继续工作。
“……”
简愉的笑容一滞。
尽管已经迟了，但这已经是她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家里的事赶回来了。
所幸曾芸的病情已然稳定。
白姝也在回味过来自己当天的失态后，自觉非常丢人的、勒令简愉不许再提这件事，并生龙活虎的把她赶了回来。
答应好陪他三天，可时间一晃，国庆就只剩下个尾巴。
搁谁谁都得生气。
简愉看着他冰冷的背影，歉疚的摸了摸鼻子。
好吧。
是她自作自受。
被晾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从乔一脸淡漠地背对着窗，心里却也煎熬无比。
想置之不理，却总忍不住想要回头，怕她等的着急，更怕她就这么走了。
却也不知在和谁较着劲的、不想轻易将这件事揭过。
好在对面坐着个藏不住事的葛煜，只要见他时不时地往窗外撇上两眼，他大抵就知道了，她还在。
不自觉间，日落西山。
葛煜终于有点看不下去了，又冲从乔“嘿”了一声：“你要不出去看看吧，都等这么久了。”
“去什么去！”
陶宁闻言瞪了他一眼：“事情做完了吗？忘了周教授怎么交代的了？”
“……”
葛煜一噎，又换了个说法：“那要不让她进来等？干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进来等？”
毫无疑问，又被陶宁呛了回去：“有本事你去把她带进来。”
实验室时不允许外人随便进入的，要是被周海元发现，分分钟就能让他也变成“外人”。
“……”
葛煜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做了个上拉链的动作：“当我没说。”
……
天色渐沉，几人先后完成了工作量，却都各怀鬼胎的没有离开。
到最后，还是干陪着的葛煜有点坐不住了，尴尬地打破了沉默：“那个……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哈。”
陶宁挥了挥手，示意他自便后，就搬着一摞资料挪到从乔边上，说是要校对数据。
！
简愉眼睁睁地看着她越凑越近，满溢的笑容像是故意对准窗外、向自己耀武扬威的，就很来！气！啊！！
他有他的工作，本来就是自己做错了事，简愉原本是不想打扰他的。
看眼下这个场面，根本就不能忍啊！！
简愉气鼓鼓地翻出手机，一条条地给他发消息：【怎么还没忙完？】
【还没吃饭呢，我们去吃饭吧？】
【吃完再回来工作？】
【……】
【我错了。/下跪小人.jpg】
【你就是生气，想打我骂我也得见我一面吧。/可怜兮兮.jpg】
【……】
陶宁窥视着一条条跳出来的消息，和从乔的无动于衷，不由有点志得意满。
可抬头时却意外发现，他的视线也刚从屏幕上移开。
而她有意无意地和他对着数据的同时，如果手机正好响了，他的反应也总是会慢上一些。
——综上所述：他在读讯息！
正想劝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时，新的消息又进来了：【门禁时间就快到了，你确定不出来吗？】
从乔：“……”
这次落在屏幕上的视线，竟是忘了移开。
“你看这……”
陶宁撇了撇嘴，把一份资料摆到面前：“喂——干嘛去啊！”
从乔按捺了半分钟，却还是没忍住起了身，捞起手机不冷不淡地应了声：“下班。”
简愉眼睛一亮，趁着他出门的功夫，正想回报给陶宁一份耀武耀威，就见从乔风一样地从自己身边掠过了，转瞬就下了楼梯。
“……”
她愣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等等我呀！”
从乔像是想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气性一般，一双长腿迈出的步子大而疾，且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须臾间就从8楼下到了3楼。
简愉连走带跑的，一连追了五层楼，才总算赶到他的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人拖住了。
“呼——”
她累得把头抵在了他的胸前，半闭着眼，呼哧带喘地平复着呼吸，于是温热的气息，便一点点地浸透他的衣襟，直达肌肤。
“……”
从乔只觉得胸口一片灼烫，身体僵住后，整个人都有点无所适从。
“我错了。”
简愉边喘着气，边缓缓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尽力地表达真诚：“但我可以解释的！”
胸前的温度慢慢淡去，却依稀留着一片印记，叫人心生波澜。
从乔只是垂着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简愉见他不再要走，稍稍松了口气，很快解释道：“……丁铭对我来说，就像是兄弟姐妹一样的存在。”
“他的妈妈危在旦夕，我出于安慰抱他一下，这合乎情理吧？”
从乔知道自己回不来后，还特地跑到医院来找自己，所以他生气的原因，应该没有这个成分。
所以这一次，她应该没有猜错。
可没猜错，并不代表可以轻松揭过。
从乔敛了敛眸，看着她拥着自己的姿势，联想起那日的画面，有些较劲地说：“我不需要安慰。”
“……”
简愉愣了一下后，忽然就笑了，不由将他又圈紧了些：“我抱你，又不是为了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