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乔面沉如水,像被困在黑暗里无法脱身的鹰隼,漆黑瞳仁紧紧锁着那方身影,还没读懂她的意思,却已经预感不详。
“Take me to your heart
Take me to your soul
Give me your hand and hold me
Show me what love is be my guiding star……”
悠扬的歌声逐渐变得哽咽。
愈发加重了他这一整晚、都挥之不去的强烈不安。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像要挣扎着跳出来似的,无声地呐喊。
别唱了。
不要再唱了……
“It\'s easy, take me to your heart”
可一首歌,终究还是到了头。
尾调过后,礼堂静默如初。
镁光灯洒下来,舞台仍属于她。
这是她原本为了告白,在表演结束后额外争取的三分钟。
可先前的稿子显然已经不能用了。
她没有过多准备,这会儿的脑子也不足以支撑她临场发挥,只能垂着眼帘、紧抿着唇,沉默再沉默。
时间一点点的过。
直到三分钟过半,听筒里的声音一再提醒,观众们渐渐坐不住了,她才终于红着眼眶,轻声道出这作茧自缚般的开场白:“这首歌,送给一个人。”
继而又于万千寂静之中,于心跳的疯狂抗议声中,应了那曲终人散的意境,缓缓补充:“做为告别。”
……
这个结果,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有些意外的。
尽管早就有所预料,但人们大致上,还是更愿意看到喜闻乐见的结局的。
毕竟告白有理由轰轰烈烈,告别,却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那仿佛邀请所有人做见证似的,当众划清界限的场面,怎么看,都让人禁不住唏嘘几声。
——当初扬言要追求时,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了么?
简愉不知道自己又胡乱说了什么,只等时间一到,便如蒙大赦似的逃离了舞台。
舞台音效足以响遍整个礼堂。
哪怕是回了后台,还是有不少人用一种好奇又感慨的眼神打量她,个个欲言又止的模样。
仅仅只是维持表面的平静,就已经耗费了简愉所有的心神,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回应这些“关心”。
于是飞快地拐进更衣室,褪去一身浮华后离开后台,一股脑地冲进冬夜里,只想让凛风将这出离的心情封存。
可她刚一踏出礼堂,就又被风雪里的两道身影堵在了原地。
尽管早就预见了会有这一幕,可真正到了需要面对时,心情俨然又跌宕到了下一个谷底。
她低眸平复了许久,才终于深吸一口气,偏头对丁铭说:“我和他谈谈。”
丁铭当即上前一步:“刚刚不是都说清楚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都这样了。”
简愉听着这话,倒是忽然生了点儿冷笑的兴致:“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
丁铭愣了一下,仍然试图阻止:“我就是觉得没必……”
“你觉得个屁!”
简愉笑意一收,彻底失了耐心,直接绕开他拉住从乔的手,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又在他欲意跟上来时,猛然回头吼了一句:“你敢跟来试试!”
语气强硬而不容置喙。
然而从乔却并没有因为这番维护感到心安,反而因为看到她这么反常而应激的一面,愈发肯定、自己是没有办法改变她的决定的。
12点的钟声敲过。
崭新的一年,在霜雪漫天的暗夜里揭幕,看不到任何的尽头与希望。
简愉脚步迅疾,毫无方向地踩在雪里,任由玉絮落了满身满头,只想带着他穿越黑白,跨过这个冬天。
终于却还是走到了死路,被一堵高墙拦住了去路。
她愣在高墙面前,气不过地猛踢了一下墙角,却被突然袭来的疼痛逼得认清了现实。
沉默片刻,她还是放了手。
背对他的身影,红着的眼眶晾干又浸红,反反复复。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稍稍稳定下来。
她微仰着头,极力挤出一个洒脱的表情回身,却还是被跟前面无表情的人一眼洞穿:“为什么哭。”
“……”
简愉差点没绷住,偏过头哈了口气,气笑了似的:“你这什么重点。”
缓了缓后,也没否认,半真半假地继续说:“因为要和你分开了啊。”
“你知道的吧,我其实还是……挺喜欢你的,在你身上耗一年了都,本来以为马上就要追到手了,谁知道临门一脚,发现你居然有这么多黑历史,就论坛上那些,你都看过了吧?”
“说真的,我还……挺介意的。”
丁铭押对了,她的确不敢赌。
明知这里一定设有某种圈套,明知他的目的不过要离间他们,明知只要退缩就会让他得逞,她还是不敢。
所以她把丑话说在前面,想让从乔因为她的嫌弃而嫌弃她。
否则一旦让他先开了口,说明了帖子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到时候她再想离开,理由就不够充分了。
“……”
从乔果然沉默了,指间艰涩地震颤了一下。
理由却并不如她所想。
而是他比谁都清楚,帖子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
那些过往,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不是什么错误恶习。
所以他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
只要她介意了,他就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最后一个晚上。
简愉原本希望她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可这样的开场白一旦出了口,漫长而刻骨的就只剩折磨了。
她不想再耗下去,不想去试探心脏的承受能力,只能赶在崩溃之前,尽可能地快刀斩乱麻:“所以我不要你了。”
“虽然有点可惜,多少也有点舍不得,不过这也没什么,我马上就要转正了,以后工作只会越来越忙,也就没什么时间顾及你了,应该很快就能把你忘了。”
从乔站在风口,像被霜雪冻住了一般,浑身紧绷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透着说不出的哀鸣。
尽管他没有信心她能够接受这一切,却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把话说的这样直白。
他从来不擅长争取,也从未留住过任何一个人。
如果她要走,他甚至连挽留的资格和立场都没有,却还是忍不住想孤注一掷,卑微的乞求一句:“如果是,我忘不了你呢。”
“……”
简愉神情一滞,眼眸里有一闪而过的错乱。
她从未听他说过如此亲昵的话。
第一次听,居然是这种场面。
雪水在手心融化,刺骨的冰凉穿透四肢百骸。
心脏抽麻了一阵,她却只能残忍地说着反话:“……别闹了。”
“你那些事有多乱,自己不清楚吗?你要我怎么接受?”
“我、我自己的事情就够多了,毕业工作就已经一团糟了,还有爸妈要照顾。我只想平平淡淡的生活,我不希望未来的另一半,是个定时炸弹一样的存在,你明白吗?”
她一边极力编织着谎言,一边红着眼睛想面前的人,从15岁开始就独自一个人生活,得受多少委屈,要有多努力,才能这么好好的站在她面前。
她不知道他到底承受了多少,却必须也决不允许,再让更残忍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如果今晚不走的彻底,那么这次的舆论风波都尚且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去,更别提早已发了疯的丁铭,还会对他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她说过的,一定会保护他。
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就算这个人是她,也绝对不行!
这个信念,支撑着她狠着心,决绝地让这场离别画上了句号:“我觉得我已经说的够清楚了,要是没听懂,那我再重申一遍。”
“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你也不要再有什么妄想,就当我从来都没出现过吧。”
……
简愉没等他回应,就转身离开了这座校园。
怕他挽留,怕自己会忍不住点头,怕再耗下去,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要付之一炬。
所以她的脚步飞快,决绝地甚至没来得及再多看他一眼。
心脏好似被闷在一个罐头里,所有情绪被迫交杂在一起,憋得她喘不过气来,心跳剧烈地撞击罐壁,迫切寻求一个出口。
而当她在校门口再一次撞见丁铭时,这种难以排解的状态,瞬间又凝结成了一股力量,变得愤怒又阴暗。
她强忍着报复的冲动绕开,却又毫无意外地被他拦了下来,所以下一秒,她扬手落下的一个巴掌就格外精准。
“啪——”地一声,以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气势,重重落在他的右颊后,掌心也在剧烈颤抖着。
她紧攥着拳,发泄似的高声喊道:“你满意了吗!!”
“……”
丁铭猛地偏过头,脸上的诧异却只停留了一瞬,很快就又回归那副惟命是从的模样,像是只要她开心,受什么罪都没所谓似的,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送我回去?”
简愉只觉得匪夷所思:“你凭什么觉得,我在被你这样算计之后,还会想看见你,钻进你的车,没事人似的跟你像以前一样相处!!”
“……”
丁铭抿着唇,没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简愉冷冷盯着他。
头一回,她自己心里不好过,也想把始作俑者拉下深渊陪葬似的,拍了拍他的脸,语气都渐渐刻薄起来:“说真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深情的啊?”
“喜欢我,为了得到我,可以不计一切代价做任何事。”
“怎么着,把自己给感动坏了吧?”
在她看来,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体贴保护,是希望对方开心顺意。
而丁铭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把她一起算计进去,作为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拿去背锅挡枪,换取她不敢事后再和从乔解释、甚至不敢再靠近学校的局面,来寻求他自己的心安。
这样真的,算喜欢吗?
“……”
丁铭并不认同,不能得到手的喜欢,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而现在的局面,虽然有点糟,却让他的危机得以解除,让他排除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威胁。
和表面的随性不太一样,简愉其实是个死心眼的人。
随性只是因为大多数事物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可一旦她认准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好比她现在喜欢从乔,除了他,其余所有人,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哪怕注定得不到,也很难因此有什么改变。
也就是说,没了从乔,她也很难再去喜欢别的什么人。
所以,能把从乔挤出局,对丁铭来说,依然是划算的。
他甚至希望她下手可以再狠一点,伤残住院,越狠越好。
她不是最喜欢同情施舍了吗。
要是他也变得可怜,说不定有一天,她就也能喜欢他了呢?
他不说话,简愉也懒得再闲扯,只勒令道:“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果,否则,你就再也没有阻止不了我了。”
她可以不拆穿他,不深究帖子是怎么来的,不过问澄清需要的证据从何而来,不在意他要怎么引导舆论把她拉下水。
但三天之内,那些议论从乔的声音都必须消失!
这是她用离开换来的结果。
如果他连这都做不到,就再没有谈判的筹码了。
“……”
丁铭咬着牙,想过要解释,却知道自己骗不过她,解释越多,反而会暴露越多,场面也会更加难堪。
他忍了忍,最终也只能说:“好。”
简愉把话说完,再看他一眼都是多余,刚转身想要离开,却还是被他拦了下来。
她不耐烦地甩开手:“你还想怎么样!”
“……”
丁铭张了张嘴,原本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脆弱与期冀,半晌终于就着她的话,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