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再三，他干脆驱车前往叶荷的公司。叶荷的助理接待了他，告诉他叶荷正在度假。
有种直觉驱使他赶到了赵叔叔家，时候已晚，该是在家休息的时分，他的敲门却迟迟无人应答。
他心下明白了。
在他的记忆里，他很少旅游，更是从来没有和父母同游过。
既然叶荷去度假了，谢宜铭决定也给自己放个假。
说是放假，结果却只是在家里睡了几日，浑浑噩噩，除了遛狗从不出门。
或许得感谢两个小家伙，让他每日能见见天光。
直到昨天，他忽然刷到了叶荷的动态。
不是朋友圈的动态——叶荷一早将他屏蔽——而是公共社交平台上的。
【许久未归，甚是想念。】
他点开附图，望着图里的路标，键入搜索引擎，知道她回了昌瑞。
下一秒，他订了去昌瑞的票。
他对这座城市确实感情不深，甚至险些要淡忘，直到那天，有个姑娘笑眯眯地说他们是老乡。
他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思乡情结。
这一上午，谢宜铭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着。
看看路，看看树，看看每一个稀松平常的事物。
想着，她在这儿出生，就是看着这些景致长大的。
于是它们好像变得特别了些。
直到下午，他开始有了目标。
前一晚，他将叶荷的三张附图研究了个透，确定了它们所在的方位，是昌瑞市的一条老街。
路名是陌生的，但当他真踏上那处，记忆逐级涌现。
小时候，他一个人在家无聊，便常常跑到这里找外公外婆。
数数也有十几年没见他们了，毕竟他们家没有团圆的习惯，他也开不了口，说想回去看外公外婆。
叶荷总说他感情凉薄，想来或许并没有错。
这地儿相对从前翻新了不少，但比起那些高楼大厦，仍保留着旧时的风采。
踏上这片青砖黛瓦，好像暂时回到了童年。
老街最不缺的就是老人和小孩，比起乡村，这里是温和些的留守。
他低头看着一个个毛头小子自他身边跑过，脚步放慢了些许，试图捕捉这一张张笑脸。
望着望着，突然现出一张熟悉的脸。
谢宜铭呆滞地抬起头，和一行人面面相觑。
叶荷确实回到了这里，同行的还有赵叔叔和轩轩。而叶荷挽着臂膀的这位老人，不出所料正是外婆。
外婆手里牵着轩轩，恍惚间他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你怎么来了。”叶荷率先开了口。
“我……”谢宜铭张了张口，最终只道，“妈。”
很多时刻，他有许多话想说，却一个字都送不出口，只能笨拙地喊对方的名字。
幻想着他们足够默契，只一句便能传递千言万语。
但显然，他和谁都不够默契。
“你来这里干什么？”叶荷重复了她的问题。
谢宜铭垂下眼：“我想您，还有外婆了。”
外婆哼笑出生，摇摇头，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沧桑：“你们母子一样一样的，说想我，好多年没来看过我一下。”
“外婆。”一阵童声响起，“我想您！我以后每年都要来看您！”
“好嘞。”外婆欣慰地摸摸轩轩的头，“还是轩轩好，外婆每年等着轩轩来，给你做梅花糕吃。”
“你这样跑出来，和学校请过假了吗？”叶荷自动忽视了他的想念。
“请过了。”
“我明天就回去，要把你带上吗？”
没待他开口，赵叔叔面露难色道：“阿荷，你忘了吗，回头我们还得顺路捎上老徐夫妻俩。嗐，早知道铭铭也来了，我就开那辆七座的SUV了。”
叶荷没有说话，移开眼谁也不看。
“不用了妈，我自己回去就好。”谢宜铭道。
叶荷依然没看他，良久后应声：“好。”
回酒店的路上，他收到了来自叶荷的消息。
准确来说，是一条转账通知。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对前夫妻有时候确实很像，没事便会给他转点钱。就好像养孩子是什么氪金网游，只要不停充钱，孩子就能在放置中健康成长。
谢宜铭收下了。
明细的每次变动，都代表他们短暂地想到了他一下。
-
自从那条荒唐的视频电话后的第三天，常洛灵收到了一个快递。
东西买得太多太分散，有时候也确实不记得是哪个到了。吃完晚饭，她独自去快递站取，却望着又大又重的纸箱傻了眼。
纸箱上印着品牌LOGO，是她爱喝的气泡水，还是荔枝味儿的。
她给父亲打了通电话，问是不是他给自己买的。
“我不是给你打了钱吗，是还不够吗，那爸爸再给你网上买点寄过去？”常父道。
“不用啦，我就随口问问。”常洛灵敷衍着挂了电话。
这下，目标只剩一个了。
那个在她的捏造里，抢走了她最后一瓶气泡水的坏家伙，赔了她一大箱。
面对面递的可以拒绝，寄快递就有些无赖了，快递员不由分说往驿站一放，拒收都麻烦。
没辙，常洛灵只能“吭哧吭哧”把它搬回宿舍，出了一身的汗。
气儿喘顺后，常洛灵摸出手机。
打了个“谢谢”，又删了。
这不是她要的，他强迫她收下，才不要感谢他。
【常洛灵：以后不要给我寄东西了。】
她对着屏幕等了等，回头又慢悠悠削了个苹果，啃完了，依然没收到回复。
谢宜铭不回复她了！
之前就算是两人刚认识，谢宜铭也会句句回她的。
难道是她玩脱了？
回想这些天她的所作所为，好像是有够冷漠的。
但是，要真就这么放下身段，她还有点委屈呢。
没待她纠结明白，电话响了。
来自谢宜铭。
常洛灵在心里数着秒，过了十秒才慢悠悠接起：“喂？”
“常洛灵。”他喊她，“你记不记得你之前说，如果哪天我没胃口了，可以找你陪我吃饭。”
她是有说过这句话。
在她一个人干掉两份猪脚饭的那天。
如果是发消息给她，她大可放着不回复。
可他坏心地打了电话，就这么挂掉，多少显得有些刻意。
她只能故意冷冰冰道：“是，怎么了？”
“……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C小姐”的5瓶营养液~
感谢“源和新村三巷”的4瓶营养液~
感谢“空白格”的1瓶营养液~
猫猫两天没吃饭，灵灵连喝两天营养液（bushi，并在快递站门口贴上“拒绝（梅花印.jpg）进入”。
快递员：那（梅花印.jpg）买的快递可以放在这里吗？
灵灵：（拿人手短）（拒绝回答）
第44章
朋友（试用中）
谢宜铭的声音很轻, 微哑，像在乞求。
常洛灵张了张口，心头有些发梗。
她不想看到喜欢的男生变成这样。
“你要我陪你吃饭吗？”她的声音软和了几分。
“嗯。”
“我不要。”常洛灵故意道。
那头没说话了, 但也没挂断电话。
彼此的呼吸，在沙沙的电流声中交汇。
常洛灵耐心地等了半分钟：“没有别的事的话, 我就挂了。”
“常洛灵……”那头无措地叫她。
“嗯？”
“陪我吃顿饭吧，拜托你。”
那声音明明是搔着她的耳膜, 却也揪紧了她的心。
常洛灵演不下去了。
“……好。”
电话挂断, 常洛灵第一时间赶到了食堂。
谢宜铭来得比她还早些, 远远的，她放慢脚步, 好趁他还没发现自己时，尽情看上他几眼。
运动会时换上短袖短裤的他, 明明称得上健壮, 但这会儿风衣一穿，就变成了个单薄的瘦高个儿, 孤零零立在角落, 像株迎风摇曳的白杨。
那张脸依然是冷的、傲的, 站在人群里, 却谁也不看。全然想不到上一秒, 还在电话里请求她陪自己吃饭。
如果常洛灵不认识他，或许也会觉得, 他是个天生冷漠、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不懂得珍惜, 更不会难过，自然也不会受伤。
但有时候, 常洛灵觉得他比自己想象中脆弱许多。
和这种怪胎相处, 真是个难题。
可谁叫她就是喜欢这个怪胎呢。
常洛灵调整了一下五官, 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喂。”
谢宜铭闻声低头看向她，愣怔了一秒，突然笑了。
没有克制，也没有掩饰，是真真切切感到开心的笑。
“你来啦。”连声音都起了点波澜。
常洛灵不敢看他，只怕自己下一秒也要笑出来，转身快步往食堂里走。
身后的脚步跟得很紧，她被笼在一团熟悉的气息里。
直到快走到窗口，常洛灵站定脚步，昂头一个个看去。
“猪脚饭在那里。”谢宜铭以为她在寻找，抬手指了指。
“我吃过晚饭了。”说完，她心底忽然起了点坏心思，“我给你买份猪脚饭怎么样？”
谢宜铭没说话，垂眼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要就算了。”常洛灵转身往另一侧方向走。
未两步，谢宜铭急匆匆抓住她的手臂：“好。”
之前几次吃饭看下来，谢宜铭并不排斥猪肉，虽然不喜欢肥肉，但也没有厌恶到半点都入不了嘴。
那为什么偏偏不喜欢猪脚饭这种人间美味呢。
常洛灵把一盘饭端到他面前，双臂交叠于桌上，像在观察实验进程般，专注地看他。
盘子落桌的一霎那，谢宜铭本能地微微后仰，似乎连看一眼都觉得反感。
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皱着眉头拿起勺子。
他垂眼认认真真地挖饭，特地找未染上卤汁、干干净净的那一块，偶尔不小心越了界，都会触电般拿起勺子，重新开始拨弄。
一勺洁白的饭终于入口，谢宜铭僵坐在原地，浑身上下除了嘴巴一动也不动，连眼神都定定地停留在一处。
一番机械的咀嚼后，他费力地咽下了那团饭，闭了闭眼，仿似喉口有刀割过。
他再度拿起了勺子——
“别吃了。”常洛灵急匆匆拦住了他的手，“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再点一份吧。”
她不是什么变态，一点儿也不喜欢看谢宜铭受折磨的样子。
谢宜铭一点点抬眼看向她，摇摇头：“挺好吃的啊。”
“不行。”常洛灵不由分说把盘子夺到自己面前，“我反悔了，不想请你吃饭了，你要吃什么自己去点。”
“哦。”谢宜铭站起身，放下勺子。
少顷，谢宜铭回到了座位。
常洛灵睁大眼，看着他给自己又点了一份猪脚饭。
她惊得说不出话来，望着他这次终于撇了一小块猪肉入勺，沾满卤汁的米饭配上肥而不腻的猪脚，这是她平日最喜欢的搭配，就这么被他送入了口。
他平静地咀嚼着，一下、两下——
他突然躬下腰，拧眉捂住小腹。
“谢宜铭！”常洛灵急得匆匆跑到他那侧，无措的双手都不知该放在哪，“你不喜欢吃，干嘛还要吃。”
谢宜铭缓缓抬头看向她，笑了一下：“我想尝尝你喜欢的味道。”
很多时刻，她难以理解谢宜铭的脑回路。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他鲜血淋漓的小臂。
或许，彼时她下意识的直觉并没有错。
“既然是我喜欢的味道，那应该全部让给我吃。”常洛灵努力说得振振有词些，“我、我讨厌吃蛋羹和鸡汤，你帮我吃掉吧。”
最后的结果，是刚吃完晚饭没多久的常洛灵，被迫面对两大盘猪脚饭。
她觉得她比谢宜铭还要痛苦。
痛苦到起码一个月内，她都不想再碰这道曾经的最爱一下。
吃完饭后，谁也没说一句告别，不知不觉就来到林荫道上开始散步。
谢宜铭大概是真为了散步，而常洛灵则是在努力消食。
所以，人不可以有坏心思，最后都会回报到自己身上。
她深切明白了这个道理。
夜风不似往日那般刺骨，两侧的行道树逐渐变得郁郁葱葱，隐约有了些春天的味道。
谢宜铭率先打破了沉默：“常洛灵。”
常洛灵觉得，她现在对自己的名字有些过敏。
毕竟不论谁遇到一个总喊他名字，还不说正事儿的，时间久了也会产生条件反射。
“什么事？”她还是好脾气地应了。
谢宜铭配合她的步调，慢悠悠地走着，连声音也变得慢悠悠：“我们可不可以继续做朋友？”
“不可以。”常洛灵一口回绝。
谢宜铭别开脸，试图掩去那一瞬的失落。
少顷后，他不死心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缺朋友呀。”
她确实不缺朋友，甚至如果想，一天就能交个十个八个的。
但是，她缺一个男朋友。
可是她才不会说出口呢，她已经坦白过一次了，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谢宜铭彻底不说话了。
两人依然静静地走着，各怀心事地走着。
直到分岔路就在前方，而男女生宿舍在不同的方向。
为了让这段路继续自然地进行下去，常洛灵开口道：“话说，你为什么两天都没吃饭？”
“没有胃口。”谢宜铭说着，陪她走向了女生宿舍的方向。
大概是家里的一些事吧，常洛灵决定不戳人伤心处。
眼看话题就要结束，谢宜铭忽然道：“你可不可以安慰我一下？”
哪有人主动要别人安慰自己的。
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是谢宜铭。
常洛灵有些惊奇，但还是绞尽脑汁道：“唔，可能眼下会有些不顺利，不过……”
“我是说。”谢宜铭小心翼翼地打断她，“你常用的那个安慰方式。”
她常用的安慰方式……
拥抱？
常洛灵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这个人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但是鬼点子好像还挺多。
“不可以。”常洛灵果断拒绝，“那是对朋友的安慰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