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梵煞往事
安排好浩安,准备出发去玥鹿时,他可闹了好久好久,虽我和他相处时间并不长,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紧抱住我,怎么说都不愿撒手。
就连羽青也软了心,低下身子与我一同哄了好久好久。
往日都盈满笑脸的浩安,一声声哭泣当真会把人心生生哭碎,埋在我怀里,一遍遍说着:“不要不要”。
我轻拍着他的背,说着那些实则无底气的谎言安慰他,自己的双眼不知不觉间也红了。
等到马车上,我都还没来得及缓过劲,托着脸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羽青将小案几上的糕点包了油纸递到我手里,一边开口。
“都走多远了,还想着呢?早上看你都没怎么吃东西。”他语气轻松,好像并无太多触动,无论是浩安还是这次无底的梵煞之行。
我垂下头,更无心对那些无趣风景浪费眼神了,本不想接过那块糕点,但羽青一直举着,我便拿过来,一口一口毫无兴趣地吃着。
“你去梵煞,是······要去报仇吗?”我状似无意,嘴里还咀嚼着不停。
一切已然天翻地覆了,又或许一切踪迹都藏匿在我往日无心顾及之处,我见他的第一眼,他的眼睛里便承载着我无法知晓之事。
感受到羽青的目光转向我,落在了我身上,他好像犹豫了一会儿,顿顿才开口。
开口是我不曾知晓的往事,里面则是羽青,不,是顾绥之的另一半灵魂。
顾绥之是梵煞皇室满月便夭折了的皇子。
顾绥之的母亲叶青姝是元安九音楼的千金小姐,九音楼混迹江湖,虽在二十多年前销声匿迹,但在当时盛名空前,叶青姝实为世上潇洒第一人,父母宠爱,毫无拘束,肆意洒脱。
可惜她的故事和池婉却是一样的悲。
池婉遇见赵御礼,而叶青姝遇见了顾云川。
那他应当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
“她就是个只懂情爱的傻女人。”
虽然羽青的话是如此,可是我明明看到了他的双眼里无比浑浊,即便从未谋面,羽青他也一定是想念母亲的吧。
叶青姝很傻,傻到背弃自己的父母,背弃故乡,像池婉一样沉入无底冷宫,不见天日。
记得萧府中秋那夜,羽青在阁楼烧纸,在静湖边说的是继承父志。
可是他提及顾云川,明明是难掩的厌恶和憎恨。
“我原本应当和她一起死在宫里的,是养父养母将我救了出来。”
羽青口中的养父养母是梵煞的一个小将门,曾承过叶青姝的恩情,二人一生未生育,视羽青如己出。
朝廷变化,哪有安稳日子?顾羡之的母亲,掌握□□,视叶青姝如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早晚在梵煞活不下去的。
所以羽青再一次家破人亡,流落到玥鹿,遇见真正的李蛮,顶了他的身份,再一路逃到玉京,遇见了我的母亲,进了萧府。
好在九音楼余部尚在,忠士尚存,否则这一切的结局于我于他而言,都将是悲剧结尾,哪还有如今的机会?
可是即便如此,也是险中之险,生死不知。
羽青去梵煞,杀国君,杀国母,报血仇。
我坐的离他近了些,抚上他的手,不知如何开口言语,心里却在庆幸,如今陪他一起来了。
路上这几天,我和羽青都有些不安,因为洛辞和顾羡之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我和羽青歇在梵煞国都的普通客栈里,此处虽是异国,却和元安并无太大不同。
因怕生事在节骨眼上惹了麻烦,我尽量待在房间里不出去,帮不上忙,至少也不能给他添乱了。
羽青忙着安排梵煞这边九音楼的事,他怕我无聊,寻了好些话本子给我,但我却看得少,对梵煞的史书反而更感兴趣。
可能是因为梵煞的历史与羽青的母亲相关,原本也应该与他相关的。
可是作为史官之女,我早就明白了这些史书里所描绘的与真相只怕始终是相去甚远。
果然,夭折的顾绥之只是寥寥一笔,他来自江湖的母亲和李烟一样遭百姓非议,再看如今的梵煞皇后,太子顾羡之生母,贤良淑德,端庄仁厚······是我早已熟知千千万万遍的词汇。
可是,果真如此吗?
当真如此吗?
她是羽青,顾绥之的仇人。
我一时入了迷,越想越远,赵御礼还是顾云川都是百姓拥护的国君,是李烟与叶青姝心仪之人,他们互相靠近,相爱,在一起,成亲生子。
他们也曾心动欢愉,为何最终都是要如此收尾?
赵御礼爱李烟吗?顾云川决定将叶青姝关在笼子里时,究竟有没有想过好好呵护她?
她们死时,鲜血满地,呼吸停滞时······他们的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空空的屋子,客栈外忽远忽近的喧闹声与我隔绝,听不到心里,仔细回想,我还未见过一个真正幸福的人生。
又或者说,幸福当真只是可想终不可得之物吗?
我见过了好多痛苦,好多有血无血的悲剧一直上演。
我会幸福吗?
我望着楼下的人群发呆着,未曾发觉羽青已经进了屋。
他突然出声倒是吓了我一激灵,回头时我都还是懵的。
“怎么又发呆?”他解下外袍挂在一旁。
我还没回应,却是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是荷花酥!
他见我反应,笑着将那食盒拿了出来,“狗鼻子,这么灵?”
我目不转睛,没想着与他拌嘴,“好香!梵煞也有荷花酥吗?”伸手便要拿一个尝尝。
他将食盒放得离我更近了些,不语。
我尝了一口便愣住,这味道很熟悉很熟悉,是我从前在萧府一直喜欢的味道,可此刻我不敢认。
看着他,他一双笑眼回看,即便答案了然于胸,我还是开口,“这是你做的?”
他在我身边坐下,那双纤细好看的手也拿了一块,自己尝了一口,随意回答我,“我看湖边的荷花开得好,便想着做些给你吃,味道可有变?”
最后一句却像是紧张的。
荷花酥的味道变了吗?
我又尝了一口,没有,没有变。
再尝一口,嘴里多了涩,原来我流了泪,滑进了嘴里。
心里是甜的。
羽青见我没由来地哭了,倒是慌乱起来,问我怎么了。
我能感受到夏日新开荷花的香气,也能想象到羽青刚刚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而现在他因我焦急的面容就在我眼前,此时此刻。
我突然又笑了,倒是让他更慌乱,其实他这样也蛮新鲜。
摇摇头,我又拿了一块荷花酥,还是热的,温度正好。
“没有,好吃,味道没变,我就是开心。”
羽青盯着我,神色复杂,却也没有细问,只是嘟囔一句,“吃个荷花酥就这么开心?”
可我这次想好好回应他。
于是抬起头,我重新望向他,此刻我的眼里,不,应当是我满心满眼里都是他。
“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才开心。”我的眼是上弦月。
他愣了,我鲜少与他这样反应,好像他的双颊红了些,是我的错觉吗?
无所谓,总之现在的他,蛮可爱。
于是,我笑着凑上去,然后我尝到了他嘴角荷花酥的味道。
今日的忧虑被这盒荷花酥完美治愈,低头正准备继续好好品尝这口美味。
羽青歪头偷袭我,我嘴角的荷花酥便被他偷了去,他从来不是如我般轻浅,但这次,他很轻柔,慢慢带着与往日不同的颤抖,就好像他也在害怕什么。
他在我的唇上贪恋,辗转厮磨,那双纤细的手抚上我的双颊,而我的手也与他重合,就享受此刻平静,一点点回应他。
亲吻真是一件让人欢愉的事。
我感受到他的气息,一下又一下不规律的呼吸频率,我尝到他的味道,我贴近他的身体,与他的温度交融混合,而我们的灵魂此刻正不停在同频共振着。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里面满溢一个我。
他问我怕不怕,我笑着摇头说不怕。
其实是他在害怕吧。
然后我才明白了些,我会幸福吗?如何才能给这问题一个肯定的答案呢?
只是此时此刻,在这个瞬间,我已经触碰到了一个心脏,正笃定地为我跳动,而我也是如此。
所以有些问题便不重要了。
我还是会期待明天,和他一起期待着明天。
所以好久好久以前,李烟和叶青姝是不是也曾这样欢愉过?也这样期待过?
随心而动,结局不过是每一时每一刻的如今组成的必然罢了。
第62章 三年伤痕
一日一日等不到洛辞的消息,羽青一点一点准备着复仇。
其实若是顾羡之在我们手里,或许会多些平安脱身的可能性。
不过顾羡之如今还未平安回去,梵煞皇室已然动荡,可能也是羽青难得的好机会吧。
好消息是梵煞国君病重,坏消息是洛辞还是没有消息。
他派了人日夜守着我,只是那侍女终日黑衣,不苟言笑,不过我却乐得逗她玩,还时时向她打听羽青的事。
羽青的祖父祖母因为接受不了叶青姝的死,悲痛欲绝,未过多久便逝世,九音楼余部忠心,一直寻找羽青的踪迹,直到三年前羽青离开萧府之后才寻到,然后羽青毋庸置疑地成为了九音楼楼主,谋划三年,不断壮大,或许也是因为这几年时局动荡,才有了机会。
侍女名叫秋已,一开始她倒是不太喜我,总是皱着眉毛,与我说话也是敷衍,她倒是不会藏事的。
“秋已,秋已。”我一日郑重看着她,她却还以为我在与她嬉闹,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秋已见我一反常态地不说话,才正眼看着我,竟也带着紧张。
“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们楼主啊?”我努力轻飘飘地问了,只是想让她不要再那么紧张了。
“小姐是楼主的心上人,自然是配的。”她的紧张消失了,我才想起她不是凡人,方才的紧张只是一瞬罢了。
可我却不满意这个回答,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天我都是一个人在这客栈里,或许是因为我自己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我并不尊贵,失掉所有浮云头衔,我如今只是一个受着庇佑的无用女子。
“秋已,你说实话。”
“回小姐,秋已说的是实话。”她的姿态越恭敬,我的脸就越发红起来。
我若是再不停问下去,就是真的在为难她了,其实,我是在对自己不满罢了。
如此想着,身上心上忽地泄了力气,“好,你退下吧。”说完便转身,继续打发时间。
只是秋已出声了,“小姐,秋已有话要说。”
我回头,她这次的表情自然生动,与平时颇有不同。
“小姐还记得三年前出嫁的时候吗?那晚闯入东宫的刺客就是楼主。”秋已继续说着,我还没来得及消化她方才说的话。
“那夜我也在,楼主亲自与太子缠斗,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可惜行刺失败,楼主也受了重伤,留了病根,每次阴雨天气身上都会疼痛无比。”
秋已突然定定看着我,面上竟带了些许笑意,“楼主做的是刀尖舔血的事,承的是上一代仇恨的苦,小姐有心无力,更何况小姐配不配得上楼主无需他人评判,秋已虽不懂情爱,只是情爱之事需得由小姐和楼主自己决定。”
“秋已只知道,那天楼主在小厨房里做点心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她说完这句话,便推开房门退下了。
东宫是一国储君的寝宫,他要闯进去行刺,那何止是九死一生的事?
然后一个下午,我呆坐在床榻上想了好久,偶然抬眼,昨日羽青在街上给我寻的新奇玩意儿还在桌上,旁边是他每日让人寻的花,日日都不重复。
他说,记得像我这样的小姑娘从前就爱这些花花草草。
秋已说他落了病根,阴雨时会疼痛不已,重逢至此,他却从未与我提及过。
我们每日都会一起用晚膳,今晚我学着他,也进了客栈里的厨房,想着做点东西给他一个惊喜,可惜没一会儿便被师傅赶了出来,关键他那些属下尽是嘴巴大的,听来了便一直在桌上笑我。
“我说,你能不能别笑了,我很丢脸哎。”我低头朝他咬牙切齿。
眉上眼角笑意不减,“你不应当自小就知道自己手艺不好吗?怎么还硬要自取其辱?”
他这句话着实是······欠揍得很。
“什么自取其辱?我还不是······”我真的准备生气了,他倒见好就收。
“下次我教你。”然后夹了一块子红烧排骨进我碗里,不得不说,这客栈厨子的手艺真的好。
不说话,我泄愤一般地将一整块排骨夹起,便啃起来。
他乐意教,我还不学了呢!
其实秋已说的没错,我对于羽青的意义应当如何界定,交给的不是世俗道理,应当是他,是我自己。
羽青和我用膳时眼眸里都亮晶晶的,如果这样“没用”的我待在他身边会是他的愿望,会让他欢愉欣喜,那么就足够了。
我与羽青的房间是分开的,洗漱完他与我在房前闲聊几句便会回隔壁。
“那你早些睡吧,听秋已说你近日都没什么精神。”他揉揉我的头,轻声说话。
与往常不同,今夜我拉住了他的衣角,已是夏夜,睡袍轻薄,所以他的衣衫下究竟有着怎样的伤疤我未曾知晓?
“等一下。”我看着他,他知我有话要说,看着我不语,等我开口。
“你进来,我有话同你说。”
羽青坐在了我白日曾坐过的床榻上,我知道他在看我,我却不回应他,眼睛直盯在他胸口的白色布料上。
“把衣服脱了。”
“嗯?”羽青愣住了。
“我让你把衣服脱了。”奈何我心里是一点邪念没有,只是单纯想看看他的伤势究竟如何。
他不动作,正欲开口,我早料到是些没营养的,特意挡我,可他如此才是真的有鬼,于是我便自己上手薅了。
可是男女差异,他常年习武,哪能轻易让我扒了他的衣服去?一手护着胸前衣襟,一手攥住我的手腕,我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神不似平日轻松,似乎也知道我今日不同。
我皱了眉,不语,用了另一只自由的手伸过去,但又是意料之中,被他抓住。
两两对视,他顺势凑近我,手上的劲松了些,认真发问。
“你今日······怎么了?”他皱着眉,神色自然,看不出一丝破绽。
我只觉得眼睛有些红,看着他一字一句:“你是不是受伤了?”
“今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