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三年前，太子遇刺，是你做的对不对？你有没有受伤？”我本想好好教训他，只是还是撑不住，声音发抖起来。
然后我感受他的神情变化，原本握着我手腕的双手也慢慢松开，一时不语。
“给我看看。”而我的心里早有了答案。
这次我轻轻抚上他的衣袍，他没有反抗了，只是为了缓解这该死的气氛，竟还有心情笑着说了一句，“先说好了，不许哭鼻子。”
记得上一次我见他的身体，也是有伤，可是这次再见，那原本好看的身体上多了一道极长极深的伤痕，我似乎可以想见，赵御礼的刀剑如何划破他的肌肤，他的身上如何流血，他如何虚弱，如何痛苦······
我竟觉得自己身上也痛起来，心上有如万蚁啃噬。
颤抖着手，我小心地抚摸他的伤疤，仿佛多了力便会弄疼他。
羽青还笑，“已经不疼了。”
“又撒谎，秋已明明说你每到阴雨时会疼的。”我气得重重打了一下他的胳膊，瞪着他。
他却还在火上浇油，“秋已那家伙，尽说些多余的。”
“你要是明日敢找秋已麻烦，我！”可不得恶狠狠瞪着他。
“我没想瞒着你，只是不想现在与你说。”他终于正经起来。
“有何区别？”
“本想我们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再坦诚相见的，小樛儿见我为你身负如此重伤，岂不更死心塌地？”
“唉······可惜计划泡汤了。”
“以前在萧府时还觉得你是朗朗公子，如今走近了瞧，却是越来越······浪荡。”他说这么一番话，我再看他光溜的上身，就觉着再看不下去了，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烫。
“可惜，如今看了我的身子，你可跑不掉了。”他又重新抓住我的手，将我一把扯近他的怀里，而他的衣袍还未穿上，我就贴在他身上，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是如何，他的身上好烫好烫，还是因为我脸上的热还未褪去。
我抬头看他，他也低头看着我，满目轻佻，越来越近。
“我从未想过离开，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的。”我慢慢主动将另一只手伸向他，抚上他的脸颊。
“只是，若梵煞此事不顺，又或是······失败，你都不许，不许弃我一人。”
第63章 复仇
攀附而上，我圈住他的脖颈，颈上的脉搏一直跳动，呼吸持续。
羽青眸光越来越深，圈住腰肢，夏季衣衫轻薄，我们几乎就贴在一起，两颗心脏也一起在跳动着。
“好。”气氛烘托至此，红烛晃动，我的视线描摹他的形状，落在唇上。
我从不厌烦，我依旧期待与他碰触，一千次，一万次。
于是我往上提着嘴角，一直蔓延到眼里，覆上他的唇瓣，渐渐收紧臂膀，让他贴我近些，更近些。
呼吸着他的呼吸，一点一点，却是越来越多，我索求的越来越多，他似乎看出我心中深藏不安，与我便不同，一边轻巧回应，一边用手在我背上轻柔抚慰。
只是不知不觉间，终究是他占了上风，而我却也情愿如此随他。
清醒睁眼，只觉得屋里的红烛变暗了不少。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站起身，整理好衣袍，只是嘴角还红着，应当与我此刻一般。
“好了，衣服也让你脱了，嘴也亲了，这下该睡了吧。”他拍拍我的头，向哄孩子一般，带着一贯的宠溺。
我微仰着头看他，笑得连同眼睛眯起来，点头，像每日一样，与他说“好梦”。
再过一点，再过一点点，我就能碰到结局了。
有时候觉得是度日如年，有时候又是转瞬即逝，一眨眼此刻我已坐在了前往梵煞皇宫的马车上，羽青换上了宫侍的衣服，而我则是婢女的服饰。
恭敬跟着，我学着秋已前几日教我的礼仪，虽与元安不同，但也不算难学。
等到了僻静之处，我才敢松懈下来，走得离他近些，“羽青，羽青，我们先去哪？”
今夜皎月高挂，明亮非常，我心里总是不安。
可是羽青答非所问，只回答“跟紧我”，我原以为是此行必需，可当我被他忽悠在一个明显远离皇宫中心的荒废屋子里我便懂了。
“羽青！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答应过我的！”我不停拍着房门，原来一直跟着我们的小侍女是他用来守着我的。
我知道的，他定是早就想好了，此刻神色如此自然，明明就是准备好了，一人去那虎穴蛇窝拼命。
他隔着那层薄纸，“事成我便来接你，若是事败······你便回玥鹿吧。”
然后竟是再没有多余一句，就如此转身离去。
“羽青你回来！你答应过我的！”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弃我一人，他说“好”，他说了的！
什么事成事败，难道要我在离他不远处，眼睁睁···眼睁睁就这样让他冒险拼命吗？
他太狠心，无论我怎么说，他的背影步伐不曾松动些许。
当羽青彻底消失在我视线的那一刻，我几乎瞬间就想象到他那早已布满伤痕的身上会多几道，再多几道，那些利刃会如何划破他的皮肤，他会如何流血，会怎样痛苦······
转头我看向站在房外毫无反应的那位“小侍女”，“你过来，快放我出去！”
只是她年纪尚轻，却是内心毫不动摇，恭敬于我，先俯身而后作答，“楼主已吩咐过，请夫人耐心在此处等待。”
然后便全然拿我当空气了，过了好久都没有反应，而一分一秒的时间仿佛在我身上凌迟。
心生一计，我袖里的手紧了些，便一把拿下头上的银簪，将尖锐底部刺向脖颈，“他不愿带我同去，今夜定然是凶险非常，若是结局注定失败，不如我此刻便与你们楼主同去！”
“夫人！”她终于急了。
“放我出去。”我将那银簪递得更近些，脖颈刺痛，血已流了出来。
“夫人出去了也不过是拖楼主的后腿，夫人你难道当真不懂楼主用意吗？！”侍女看向我，神情倔强。
我懂，我懂他用意，我知道我该坐在这儿，等他回来，只是他说事败之后便留我一人回玥鹿时我便知道，他从没有表面那样的得心应手。
我怕他死，我忍不住打最坏的打算。
“楼主筹谋这么多年，今日就算是死也做好了与他们鱼死网破的准备，夫人您不可坏了楼主的打算啊！”
“奴婢求您！”
我沉默着，看着面前的侍女跪下，句句诚恳，句句皆是真心，拿着银簪的手松了劲，它掉落到地面的声音在我耳畔变得遥远模糊，环膝蹲下，不语却是泪流。
我只能这样，对着苍穹明月，遍遍祷告，乞求他平安无事。
夜空中烟花绽放，却不是胜利的信号。
她愣了一会儿，终于将房门打开，我问她是不是羽青成功了？
她，没有说话。
“我问你，那烟花是什么意思？”我与她僵持。
相对而视，瞧见她眼里泪花的那一刻我的心便乱了，漏了一拍，然后是轰鸣。
“失败了······是楼主失败了。”
那一刻我竟一下流不出来泪，只觉得像梦，不真实，她牵我手的那一刻，我避开了，“你放开我。”
“楼主吩咐过，奴婢要送您出宫。”
“我不走。”转身，我推开她，想朝不久前羽青离开的方向跟去，可惜我还是被她拦住。
“夫人！楼主······”
“什么楼主？！他个混蛋我要去找他！要走你自己走，我不走！”晚风侵袭，脸上凉意却抵不过我心上万分之一。
“你说得对，我只会拖他的后腿，帮不上忙，但如今若他，若他当真死了，我不会独活的。”
我不会让他一人独自死去，又或是在那受人折磨。
“我若是想，你不会将我活着带回玥鹿的。”我看着她，眼神坚毅，我不会妥协。
我的心就是如此。
她看着我，眼神挣扎，终究是松了口，“那奴婢便违一次命。”
或许她也如我一样，不肯离开吧。
梵煞的皇宫已然乱了套了，越走近越乱，宫侍婢女胡乱奔跑，漏下的金银也来不及捡。
荟草是她的名字，她在路上与我说，羽青是搅乱了梵煞内政，趁顾羡之失踪，怂恿朝中谋逆造反，巧的是那谋逆之人正是太子母族。
荟草熟练地带我避开人流危险，而我在路上见到了许多拔刀流血的场面，我似乎更加明白羽青为何将我关着也不愿带我同来。
“楼主应当就在里面。”奇怪的是，到了梵煞皇帝寝宫之处，反而没有人了，多的是尸体，我有看到其中与秋已和荟草身上佩戴一样配饰的人，他们应当也是九音楼的。
我如今见到了从书中出来的真正的“血流成河”，我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内阁之中还有灯火，隐隐约约还有声响，而我有些心颤，因为那像是羽青的声音，荟草也听出来了。
“那是阁主的声音！”只是还未来得及惊喜，荟草说羽青在此时放了烟花，定是还有人要朝这边，便拉我在偏僻处躲着，慢慢向阁内靠近。
“九音楼的人几乎都死了，楼主定然是知道要被包围毫无退路才放的烟花。”
那他为何不逃？当我听清了下面的回答才明白了原因。
“我最后再问一遍，我母亲的尸首在哪？”羽青指着一个瘫坐在地上的华贵妇人冰冷开口。
“你想知道？你跪下来求本宫，本宫便告诉你。”只是那妇人脸上毫无惧色，然而不屑一顾地将自己的脖子离羽青的剑刃更近了些，笑意盈盈。
她应当就是顾羡之的母亲，害死叶青姝，羽青母亲的女人。
“你以为你伙同那蠢小子谋逆，便能赢了本宫吗？本宫不会输的，更不会输给你娘那个贱人。”
羽青的青筋暴起，将剑刺入她的肩膀，鲜血顷刻流出，“那我便一片一片剐你的肉，放你的血，我看皇后娘娘能撑到几时？”
她明明是痛的，却还是笑，“你就算今日杀了本宫，也还是输了。”
“你自出生便没见过你的娘亲吧？你的外祖、祖母也是如此吧，你的养父养母本宫也未曾亏待，那江氏上下百余口人，本宫一人未留，你啊终究还是······苟活于世，孤苦一生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才是真的丧心病狂，我几乎即刻就冲出去，连荟草也没能拦住我。
而我冲过去便给了她一巴掌，用了我此生最大的力气。
“你住嘴！谁说他孤苦一生？”
“你怎么来了？！荟草她······”羽青看着我惊诧说道，然后荟草便灰溜溜地站出来，不敢看羽青的眼睛。
“这是小情人来了？那今日你便有人陪葬了。”
“我不是说了事败回玥鹿，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你会死的吗？！”他猩红着一双眼，脸上还有血迹，我却分不清是不是他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的！”
“你若是怕我死，好！那你便救我，今夜要活一起活，要死便一起死！”
这次是我咬了他，是他妥协。
叹了一口气，他一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腕，是他用过最大的力气。
可是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地上的恶毒妇人笑意上涌，终究还是抵不过死局吗？
“本宫说了，我不会是输家。”她竟在摸脸上被我打出的红痕，看着我笑意不达眼底，却透露出真切的欢喜。
第64章 是人间夏日
那毒妇盯着我，突然笑出来。
“本宫认得你，你是元安的皇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上下打量我，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
“你如今竟穿着下贱婢女的衣裳，与这等下贱胚子混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来我们梵煞攻了元安当真是指日可待了！”她不在意肩膀上的伤口，慢慢悠悠站起来。
羽青将我拉得离她更远些，剑指着她的胸口。
“你以为我在这宫中混迹多年，如今就当真会怕了这一把刀？”一边说着，她一边向前，任由刀刃再一次刺入她的身体。
“极好极好！看样子你们也是好一对恩爱夫妻，不过终究还是要和你该死的娘一样，不得善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该死！”羽青握着剑柄的手开始微微发抖，拔出，在她的身上狠狠划了一剑。
“羽青，杀了她吧。”她该死。
“我母亲···我娘的尸体······”羽青转过头，我似乎是第一次瞧见他这样狼狈，这样脆弱，眼角那一颗是我未曾见过的眼泪。
“我们先逃出去，活着才有机会找到你娘的尸体。”我紧紧揪着他的衣袖。
“这样吧，本宫今日大发慈悲！就告诉你如何？”瞬间吸引了羽青的注意，只是她早已非人，眼里是唯有毒蛇才会发出的光，她在期待死亡。
却是羽青的死亡。
“本宫先是将她的尸体从棺木中偷了出来，换了你娘最怕的毒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将她丢到了乱葬岗，不过本宫心善，还是替她收了尸，只是啊那乱葬岗多的是野狗，今日就算你娘的尸体摆在你面前怕是你自己都认不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精彩的来了，我啊，将叶青姝一块一块地埋在了梵煞最大最茂密的烈阳树林里，是本宫为她亲自种下的，无人立碑祭拜，万人践踏，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
羽青冷冷看着她，沉默好一会儿才说话，“荟草，堵住她的嘴。”
“是，楼主！”荟草去堵她的嘴的时候，她还满脸嫌弃与不屑，挣扎着。
而我只能说，她深谙如何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宫门外整齐的步伐声传来，是我在宫中曾听过的，他们是皇家侍卫，而我们却只有三人，心下已经明了，今夜怕是凶多吉少。
羽青即刻将皇后反制身前，银剑此刻抵在她的脖颈，而羽青早就被气得控制不住力道，利刃上顷刻便有鲜血流出。
进来的侍卫便不敢轻举妄动，那领头的发话让羽青放了，只是我们都知晓，这恶人的命是我们的护身府。
两两僵持，若要挣得那分毫生的机会，她的命今日羽青便拿不得，我可以想象，若此刻我不在，他怕是早做好了与她同归于尽的准备。
于是我开口，“羽青，杀了她，为你娘报仇。”
唇瓣微微颤抖，我笑着流了泪，“今日死了便死了，我不怕。”
荟草也说了，“动手吧楼主！”
这世上怎样的结局会被称为美好圆满？世人总有千万个的标准，可正如活着不是快乐的直接答案，死亡也不是痛苦与输家的代名词。
简而言之，今日若死在这异国大殿，若我也在乱葬岗被也够啃食，灵魂在烈阳树下被也燃烧殆尽，绝不是悲剧，而我只是会遗憾，遗憾我并非幸运之人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