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正是沈柒音, 而坐在轿中的人, 赫然是该在玉门街口被斩首的朱以清。
沈柒音抬手拭去朱以清眼角的泪, “很多原因。”
可能是因为多年前总是用清澈的眼神看着她并不断唤她“阿音姐姐”的清脆嗓音,也可能是长平侯侧门口的两句劝告, 亦或是朱展鹏举兵篡位的前两日,被盯梢截住的匿名飞鸽传书。
“我以为您会恨我, 恨我没有早一些将我父兄所密谋的事情告诉您。”
其实朱以清刚开始只知道睿亲王入狱是她的父亲一手策划, 并不知道他们在密谋篡位, 等她无意间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被父兄软禁了起来。
后来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慌忙之中写了一封飞往睿亲王府的信,到底有没有送达她至今都不知道。
沈柒音眼眸微闪,当看到睿亲王府满地的尸体的时候,沈柒音恨朱展鹏,恨朱楚文,但唯独没有恨过朱以清。
这个女孩子是在自己深陷泥潭之时,为数不多地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叫她如何恨得起来?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你所为的事情,我恨不到你的头上。我只希望你能记住你父兄因何而有今日的下场,以此为戒,望你真挚的心永不泯灭。”
长平侯朱展鹏,虽然没有二十年前那般手握实权,但庆帝许诺长平侯之爵位世袭罔替,他朱氏后代今后就算无甚出息的,也能永世享有荣华富贵。
此等事情是很多人做梦都做不到的,但却因为朱展鹏的野心而葬送,上下九族几百人口的人头,在玉门街口犹如瓜枣一般,滚了满地。
朱以清双颊带泪,“以清定然会记住郡主的叮嘱。郡主,以清……”
朱以清很想再唤沈柒音一句“阿音姐姐”,但想到睿亲王府的遭遇,这几个字便再也无颜说出口了。
此番一走,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这一句没有叫出口的“阿音姐姐”,将会是她一生的遗憾。
朱以清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以清这便告辞了……”
车帘放下,挡住了朱以清泪水连连的脸,车轮缓缓滚动,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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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亲王重新掌管刑部,肃清内部党羽花了不少精力与时间,以至于小舒宁弥月礼的前一天晚上还在刑部衙署之中忙碌,直至亥时才回到府上。
睿亲王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沈柒音原本不打算给舒宁办弥月礼,不过睿亲王却说他孙女的弥月礼不能少。
舒宁是王府这么多人用命换来的,为她牺牲的那些人定然也不愿看到王府一直陷在低沉的气氛中。再说沈舒宁身份尊贵,定要按照礼制不可随意敷衍。
沈舒宁的弥月礼虽然不曾随意敷衍,但也没有铺张浪费。
前些日子在准备请帖的时候,沈柒音着实为难了许久。
她不知道该不该将请帖送到苏府。
若是搁在从前她定然不会考虑这些事情,但她总会想起苏衍说要抛弃一切帮助自己,以及不顾一切为自己挡刀的场景。
睿亲王看出了她的烦恼,接过沈柒音手上空白请帖,随后写上了苏衍的名字。
“父王,您这是?”
睿亲王对着请帖吹了吹,“父王见你迟迟不下笔,便自作主张替你做了决定。”
沈柒音看着帖子上苏衍二字,心中有些说不上的滋味,“女儿并未想好是否要请他。”
“你在犹豫,你既然犹豫了,那便说明你是想请他的,只不过你还有没说服自己。”睿亲王的这双眼睛像是能看透沈柒音的内心,“若不是你想请的人,你根本不会犹豫,直接略过才是你的脾性。”
沈柒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父王说的一点也没错。
“阿音,苏子言是个可信之人,无论从哪方面。不言私只谈公的话,苏子言是你我父女的救命恩人,这份请帖无论如何都该送到他的手里。”
沈柒音点头,“阿音知晓了。”
睿亲王摸了摸沈柒音的头转身离开,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听说苏衍愿意来府上做赘婿?”
沈柒音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您是如何知道的?”
睿亲王笑了笑,“京城都传开了,父王怕是最后一个知晓的吧。阿音,不可否认,你对苏衍的心已经开始变了。”
说完不等沈柒音说话便离开了她的房间。
沈柒音捏紧了手中的请帖,低声说了句,“我才没有呢。”
腊月十八,睿亲王府迎来了沈舒宁的弥月之礼。
今日,睿亲王府高朋满座,在睿亲王落难之时的那些墙头之草,全都识时务携带贺礼前来庆贺。
睿亲王大人不计小人过,并未将这些人赶出去,并命下人带领他们入了座。
睿亲王洗刷了冤屈重见了天日,从前失去的所有皆回到了他的手中,充分证明了陛下对睿亲王的信任,若是再不将眼睛擦亮一点,今后就别在官场混了。
不过,今日大部分的人都是冲着沈柒音而来的。
谁人不知晓,在皇宫被叛军包围的时候,是永乐郡主沈柒音带领精兵强将,从外突围一举将叛军拿下的?
说道这里就不得不提到苏将军了。
据说苏将军为了让叛军进套,让郡主有更多的时间从到处都是盯梢的王府逃出,只身一人去会刑部侍郎高渐飞带领的几百人的亲兵,调转了敌人的目光,让沈柒音成功地与从南疆调回来的大军汇合。
沈柒音巾帼不让须眉,带领大军直奔皇宫。她不畏生死冲在最前面,一举拿下朱家叛军,救皇宫于水火之中。
郡主与苏将军不愧是曾经的夫妻,不仅相貌皆是一等一,就连智慧也是不逞多让,配合如此默契,怎能不叫人刮目相看?
苏将军想要求和复婚的事情在京都早已经是人尽皆知了,此次二人合作拿下叛军,之后苏将军又为了救郡主昏迷多日,是郡主多日近身照料,苏将军才能安然醒来。
随后苏将军又在大庭广众之下高声诉说愿意进入王府做赘婿,此心真是日月可鉴!
况且,今日弥月礼的主人公沈舒宁小县主,是沈柒音与苏将军的女儿,若说他二人之间不会再复合,所有人都要摇头不愿相信。
所以,他二人今后到底能不能和好如初,苏将军到底会不会成为赘婿,也是所有人今日想要窥探的一部分。
按照常理,弥月礼之时是父亲在外招待宾客,母亲只负责在房中照看孩子,今日这小县主的弥月礼可不一样,郡主这是又当爹又当娘的,与睿亲王一道在外招待宾客,而苏将军却坐在宾客的位置上吃酒,悠悠哉哉,倒叫这群看热闹的急得不行。
酒席吃到一半,黄公公带着庆帝的口谕以及丰厚的贺礼来到了睿亲王府。
在传达了庆帝的祝贺口谕之后,便略带愁苦地说道,“王爷,陛下本想亲自来的,但奈何小皇孙身体不适,着实走不开去,所以才叫奴才前来,您心中千万莫要有了疙瘩啊。”
睿亲王闻言没有接话,反而郑重地问道,“翎儿的病竟还没好吗?”
不说还好,一说此事黄公公便开始心疼,“小皇孙自打在那件事中受了惊吓之后,便一直没有痊愈,太医们法子使了不少,但依然断断续续地复发不见好,这两天竟又开始严重起来,整夜整夜地哭闹,胃口大大减少,小脸都瘦得可怜了……”
睿亲王眉头轻锁,“可有找过巫师一看?”
“自然是找过的,非但没有效果,反而次次更加严重啊!此次加重便是因为前两日刚请了巫师。”
沈柒音在一旁听得真切。
虽然她已经做好了不再与皇宫来往的准备,但听到沈翎深受病痛折磨心里依然会有起伏,特别是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便见不得此事发生。
她想起前些日子在皇宫时便皇后说过,沈翎受了惊吓哭闹不止,到今日已经半月过去,竟然还没有好转。
“本王早些年在外遇见一位修行之人,据说她有枯骨生肉起死回生之本领,或许她能够治得了翎儿的病。公公回去不妨将本王的的想法传达给陛下,看陛下如何定夺。”
黄公公听了喜出望外,连连弯腰作揖,“多谢睿亲王提点!奴才这就回宫秉报圣上!这下小皇孙有救了!”
“公公,那位高人行踪诡秘且年岁应该在我之上,是否能找到她并不能确定,不可将全部希望压在此处,还是要陛下广招天下贤能,才更有希望治好翎儿。”
黄公公叹了口气,“老奴明白了……王爷,郡主,老奴此番先行告退了。”
待黄公公走远了,沈柒音一边轻拍沈舒宁的背一边说道:“父王,那位高人真的存在吗?”
睿亲王点头,“没错,我曾亲眼见到她将一濒死之人救活,有幸与那位高人交谈一二,也留了一枚信物,就是不知还能不能找到她。”
沈柒音思索了一番,“父王,若是可以的话,能否让女儿去找那位高人?”
睿亲王闻言有些惊讶,“舒宁还小,你当真要去?”
沈柒音看了眼怀中的女儿,“没错,给女儿半月的时间,若是半月没有找到,女儿自会回来。”
她需要离开京都城一些时日,放空自己的心,也想要看清自己的心。
第69章
在沈柒音还陷在沈翎生病一事之中的时候,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宾客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站起来走到中间,对睁着一双懵懵懂懂清澈眼睛的沈舒宁敬酒道贺。
沈柒音以茶代酒一一接下。
所有来客皆已送上了他们不知是真恭贺还是假恭维的话, 到最后只剩下苏衍还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
“苏将军,旁人都给小县主道过贺了,为何您还坐在原地无动于衷呢?”
不知道是哪个多事之人提了一句, 苏衍朝那人掀了掀眼皮,“可能是苏某不如王大人您爱出风头,无论是前些日子往陛下那里递折子,还是今日无贴擅自参宴, 您都冲在第一个,腿脚之麻利,竟叫苏某一个武将都感到自愧不如。”
苏衍这是明晃晃的讽刺这王大人的趋炎附势。在睿亲王落难之时跟风参本, 如今又在睿亲王府重回昔日风光之时, 没有收到请帖也厚着脸皮来参宴拍马屁。
那王大人闻言脸青一阵白一阵, 指着苏衍“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在场像王大人这样的人大有人在, 听了苏衍毫不掩饰的嘲讽, 个个低着头装聋作哑。
“不过, 对舒宁的庆贺自然是少不了的。”
说着苏衍执杯起身, 不似他人只站在台下,而是撩起衣衫前摆顺着红木台阶拾级而上, 先向睿亲王揖了一礼,而后侧身走向怀抱沈舒宁的沈柒音。
“阿音, 我可以和她说说话吗?”
沈柒音看了眼怀中的沈舒宁, “你想说便说吧。”
苏衍得了准许, 垂眼看着自己已经日渐白嫩的女儿,轻轻扬起嘴角, “小阿宁,我是苏衍,今日能来你的弥月礼我很高兴。”
沈舒宁在苏衍靠近她的时候便睁着眼睛一直瞧着他,在听到苏衍的声音的时候,竟咧开小嘴笑意怏然。
“想陪着你一起长大,想要你一世无忧。小阿宁,这杯酒我先喝了,快些长大,日后好还了我这杯酒。”
说完苏衍仰头饮尽杯中酒,随后深深看了眼沈柒音便准备离开。
哪知苏衍刚转过身,沈舒宁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沈柒音连忙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哄着,但却无甚效果。
沈舒宁自出生以后便很乖,平素喝饱了奶便闭上眼睛睡觉,直到饿了才又睁开眼睛咿呀想要喝奶。
所以沈柒音今日才将她带出来,想叫她参与自己的弥月礼,感受一下热闹的气氛,却没想到她竟然罕见地哭闹起来。
苏衍一只脚已经踏下了木梯,听到沈舒宁的哭声后不自觉地转身,两步便又走到沈柒音的案几边。
“怎的哭闹了?”
原本哇哇大哭的沈舒宁,听到苏衍的声音后竟渐渐止了哭声。
苏衍见沈舒宁不再哭,松了一口气便又转身离开,可令所有人没有预料到的是,在苏衍转身之后,沈舒宁竟又开始哭了起来。
苏衍只好又回过头来走到沈柒音的身边,轻声对沈舒宁说道:“小阿宁别哭了好不好?”
沈舒宁似是听懂了苏衍的话,竟然真的止住了哭声,但依旧撇着小嘴有些委屈的模样。
苏衍中很是诧异,她的女儿……是在挽留他吗?
一次可能是巧合,但两次皆是如此,充分说明这小小婴孩定是认出了自己的父亲,不想要苏衍离开。
叶弘才喝了口刚纳的美妾为他斟的酒,笑呵呵地对苏衍说道:“苏将军,小县主这是舍不得您呢!您呐,干脆就坐在上头别下来了!”
旁人见状也开始附和,“是啊,今日是小县主的弥月礼,自然是要以小县主为主,都是一家人,将军您就别客气了!”
“没错,瞧这哭得可怜见的,将军您再惹哭小县主那就是您不对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