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腔里涌出一股悲戚,眼眶发酸,鼻子酸涩。
“你怎么来了?快些回去。”柳赢声音喑哑,他勉强爬起身,站在牢门旁边,隔着栅栏看向苏沐柔。
他的目光温柔,薄唇紧抿,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幸好他动作快,没有连累她跟着一起受难,否则……他死也不会原谅自己。
“你别说话,听我说。”
苏沐柔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趁狱卒不注意,塞给了柳赢,她一双杏眼紧盯着柳赢,漆黑的眼眸中,夹着几分焦灼不安。
“牢里的饭菜大多是馊的,吃了容易生病。这些干粮你且收好,按时吃饭,保存体力,照顾好身体。”
苏沐柔声音低低的,她反握住柳赢的手,靠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杨镖头还没有被抓到,待我出去了,便先去寻他,兴许……他能想到救你们的法子。”
柳赢心里暖暖的,可他不愿。
勾结逃犯乃是大罪,他不愿苏沐柔为他涉险。他沉着声音,一脸决绝。
“沐柔,这趟浑水,你不要。你听我的,回到银耳街,好好打理你的胭粉铺,柳家的事,你躲的远远的,千万不要插手。”
“你是让我见死不救么?”
苏沐柔带着哭腔,紧紧握住柳赢的手不放。
“你前两日还同我说,我是铁牛的奶奶,你是它的爷爷。你说……要带我去城南的窄巷子看铁牛一家,可不过两日,你便要与我划清界限嘛?”
她鼻音厚重重,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落下:
“我知道,你不想我受牵连,昨日才匆忙写了和离书给我。”
“我不傻,我都知道。”
她缓缓开口,手臂穿过牢房的栅栏,轻抚柳赢右耳下的伤痕,动作轻柔,轻声问道:
“疼么?”
“不疼。”
柳赢唇角漾起一抹笑意,脸上的伤,哪里比得上心里的伤疼?
可方才见了她,他心中宽慰,身心的伤痛,突然就消散了许多。
他缓缓抬头,眼眶泛红,脑袋前倾,靠在苏沐柔耳边,缓缓开口:
“柳家的货,我命人偷藏在了码头,地点就在……”
他瞥了瞥四周,故意压低声音。
朱家想要的是货,没有货,今年的海上生意便做不成。
保住货,便能保住性命。
柳赢这是把身家性命,全都交到了苏沐柔手上。
“你且放宽心,我一定想法子救你们出去。”苏沐柔小声应下。
她从怀里胡乱摸索着,掏出几张银票,塞到柳赢手中。
“你且藏好了,关键时刻,兴趣用得上。”
“你哪里来的银子?”柳赢疑惑,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一脸悲戚呢喃:“你变卖了嫁妆?那些可是你安身立命之物。”
“眼下救你才是最要紧的。”苏沐柔拍了拍柳赢的手背安慰他,她故作轻松说道:“就当你欠我的,等你将来出来了,双倍还给我。”
“好”
欠你的,我用一辈子来还。
目送苏沐柔离开,柳赢心跳狂乱。
他不愿将她牵扯进来,可是……看见她义无反顾奔向自己时,他心里涌出无数暖意。
他原本不信神佛,可此时此刻,他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暗暗祈祷:
不管哪一位路过的神仙,请一定保佑苏沐柔平平安安,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甚至于他的性命。
――*――
苏沐柔走到监牢门口时,正遇到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摩挲着八撇胡子跟狱卒闲聊。
她耳朵灵敏,听狱卒喊对方“朱掌柜”,忙藏在暗处偷听。
“这几天,你好生伺候柳家的人,让他们长长记性,别总想着跟朱家作对。”
朱鸣声音阴狠,说到“伺候“二字之事,特意加重的语气。他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双手抱胸,昂着下巴一脸倨傲说道:
“只要你这次做的好,我自会在朱国公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届时去京师某个差事,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那就有劳朱掌柜了,这事包在我身上。”
狱卒点头哈腰应承,从怀里掏了个银袋子塞到朱掌柜手上。
苏沐柔看的清楚,那银袋子,分明是她方才塞给狱卒的。
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钱,转头进了朱家的口袋,真是气死人。
她双手握拳,一脸愤恨,正听那朱掌柜又说:“柳家的那位小娘子,怎么不在监牢里头?我这里还等着跟主子复命呢!”
狱卒连忙解释:“柳家被抓前一天,两人刚好和离了,和离书都交到衙门了,这事……你看。”
“罢了,我自有法子。”
朱鸣一脸得意,心中早有打算。
他交待狱卒折磨柳家,待他们吃尽苦头,再好言相劝,循循善诱,白手套取柳家货物,这不正是一本万利的好法子么。
至于那柳家的小娘子,一个小妇人,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用些手段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朱鸣算盘打的响亮,他抬手拍了拍狱卒的肩膀,靠在耳边,沉下声音说道:“昨晚朱家送来的那个盗贼,你找机会……”
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脸上露出阴狠的笑意。
“您放心,这事交给我。”狱卒脸上堆着笑意,点头哈腰,一直将朱掌柜送到了大门口。
苏沐柔心中警铃大作,那个盗贼若是死了,杨家镖局勾结盗匪之事,可就死无对证,再无翻案的可能了。
她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正踌躇间,听外头传来狱卒的脚步声,她假装刚从监牢出来,对着狱卒道谢后,离开。
――*――
苏沐柔游魂一般,在大街上游荡,不知该往哪里去。她明知柳家是被朱家设计冤枉的,却没办法替他们洗刷冤情。
关键还是在那个盗贼身上,若是他改口,承认这一切都是朱家的陷害,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可是……她该怎样说服对方呢?
她想了一圈,实在无人可用,最后厚着脸皮,来到了张良家。
张良家的那位夫人,彼时正在院里浆洗衣裳,见苏沐柔敲门,起身迎上去,将人来拽进来,赶忙关门。
“我找张伯父,有些事情,想跟他请教。”苏沐柔面上带着几分局促,张家不一定愿意帮忙,但是她实在无路可走。
“爹不让我们跟柳家来往,这一次,我破例给你通传,下不为例。”张夫人面露为难,拉着苏沐柔往正房走去。
“谢谢张大嫂。”苏沐柔连连道谢,跟着张夫人进了房间,向张师爷说明来意。
张师爷听罢直摇头,朱家做事向来狠辣,这事他不敢插手,只开口撵人道:“那盗贼我可管不了,他死在牢里也是罪有应得。”
苏沐柔听罢一脸失落,却是恭敬鞠了个恭,道谢离开。
“等等……”
张师爷心软,纠结许久,还是开口给苏沐柔指了一条活路。
“江城外的盗匪虽然可恶,却从来只劫富商,不伤害妇孺,也算得上是讲义气的,你若是有本事说的动盗匪头子,请他来为杨家作证,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只??x?怕……”
“这事难如登天!”
苏沐柔面上露出一抹希望,再难,她也要想办法试一试。
第25章 25-京师故人
五月,天气渐热,槐花枝头簇拥盛开,淡雅之味弥漫整个后院。微风轻拂,枝头招摇,花瓣渐落。
有剑鸣之声,从槐树下传来。
伴着微风与花瓣,男子一袭黑衣,执剑而立,他手上挽着剑花,剑如霜降,不过转瞬间,便将眼前飘落的花瓣,切成了两半。
[萧严]习惯了每日晨起练剑,他练完一个时辰,收了剑,正准备去沐浴更衣,就听下人来报:
“长公主求见。”
“传!”
言简意赅,他将剑摆放在院内的石桌上,差人摆好茶点。
他这位皇姐,最爱美食,只要她嘴里吃上了美食,便能少唠叨两句。
不多会儿,长公主[萧云湘]领着几位侍女并嬷嬷款款而来,她身材不高,中等偏胖,圆圆的脸蛋上,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鼻头圆圆,有些可爱。明明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看起来比二十五岁的萧严年纪还要小。
“二弟,你听说了么?朱家的船,如今还停在江城没有动静呢,海上生意这么赚钱,他们都这般懈怠,咱们不如把生意抢过来,如何?”萧云湘坐在萧严对面,见桌上摆着几样点心,毫不客气拉到了自己面前,吃了起来。
萧严坐在一旁不说话。
朱家的生意,若是能争过来,自然最好。可是……他怕这里头有诈,怕有人挖好了坑,等着他来跳。
他蹙眉思索,右手习惯性抚上左手手腕,上面带着一只红绳编制的手链,手链中间穿着一颗红色的玛瑙,看着色泽一般,并非什么上品。
“哎,你怎么这么喜欢这条手链?该不会是心上人送的吧?”萧云湘喝了口茶,瞥见萧严黑色袖口里的红绳手链,忍不住打趣他。
萧严面色微红,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他强装镇定,沉着声音说道:“皇姐莫要打趣我,这是救命恩人所赠,所以格外珍贵。”
“救命之恩不应该以身相许么?”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萧云湘到瞪着双大眼睛,故意诱萧严的话。其实不光她好奇,满京师的那些贵女小姐们,都很好奇。
二皇子殿下,能文能武,才华横溢,容貌身材绝佳,看上他的女子一箩筐,有邀他饮茶的,有恳求他垂怜的,还有不怕死给他下药的,可他长到二十五,愣是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这京师里渐渐传出他好男风之事。
这事,萧云湘可不信,她分明知道,她皇弟心里头,惦记着红绳手链的主人。
那定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姑娘。
“哪有什么以身相许?皇姐今后还是少看一些话本子的好。”萧严声音如常,只心里头渐渐漫长几分苦涩。
他的小丫头固执的很,年纪轻轻便要两头忙活,白日里学习女工、女红、琴棋书画,到了夜间,借着狗洞钻出府,找他习武。
她坚持要喊他师父,整日嘻嘻哈哈说要练就一身本领,行走江湖,行侠仗义。
可她忘了,一个人的精力有限,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二者只能选其一。
他不忍见她如此劳累,逼着她选择。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呢?
她说,她自小与人有了婚约,她将来要做那人的当家主母,那些女工、女红、琴棋书画,她必须要学,她不想给未婚夫家丢脸。
他还记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她紧抿薄唇,眉眼微弯,像只偷到鱼的小猫,引人注目。
只可惜……她所做的这一切,均与他无关。
“二弟,这江城……你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京师这里,你交给我便是,只要找到朱家残害周小姐的证据,咱们铁定能将周将军拉拢过来。”萧云湘拍着胸脯保证,话音落,打了个饱嗝儿。
萧严坐在一旁不说话,江城与他而言,更像是一场噩梦,虽然在噩梦中,他结识了他的小丫头,可……不可否认的是,五年前,他差点死在江城。
差点死在,他喊了二十年“母后”的皇后手中。
“我知道你畏惧江城,可是……你不能不去。”萧云湘说到这里,抬手一挥,屏退了众人。
她垂首靠在萧严耳侧,压低声音说道:“你不想为你娘报仇了么?她刚生下你,便被皇后用白绫勒死,到死了都没能瞑目……”
似是想起幼时所见的那一幕,萧云湘圆圆的眼睛里,浮现一抹惊恐。
她眼眶微红,抬手抓住了萧严的手腕,一脸悲伤呢喃:
“你答应过我,会替安弟报仇的,你要说话算话。”
提及早逝的萧云安,萧云湘眼角的泪水,忍不住滑落。
她与云安本是双生子,两人自出生后,形影不离,相伴长到八岁。那时候萧严刚满三岁,正是聪颖伶俐的时候,朝堂上有人提出立萧严为太子,却有人反对,簇拥着立云安为太子。
皇后朱良婉心生怨恨,不仅设计毒杀了反对的大臣,更指使贼人诱害云安,害得他从城楼跌落,摔断了脖子,丢了性命。
萧云湘揉了揉眼睛,继续呢喃:
“这事我不怪你,毕竟你也只是朱皇后的一枚棋子,她生下萧荣之后,不是要将你这枚棋子斩杀在江城吗?”
“五年前,你运气好,逃出了江城。可你怎知,五年后的今天,你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萧云湘目光死死盯着萧严,她手上用力,拉住萧严的手腕,沉声提醒:“五年前,在江城之时,你原本有机会隐姓埋名,逃离这一切,可你折回京师寻求我的庇护。”
“从那一天起,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你现在可是后悔了?”
“未曾。”
萧严脸上肃穆,他叫了二十年的“母后”,原来竟是他的杀母仇人,还差点害他死在江城,这仇……他自然要报。
只是,在京师他无所顾忌,可以肆意妄为。但到了江城可不同,那里有他最痛苦的回忆,还有他求而不得人,他怕再遇到她时,他会控制不住心底的疯狂。
“既然不悔,这事就按我说的来,你去江城截了朱家的生意,我在京师查找朱家残害周小姐的证据,拉拢周将军。”
萧云湘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她从石桌上拿起一块水晶糕塞进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
“安弟最喜欢水晶糕了,我得替他多吃两块。”
她吃的太快,被糕点噎得直咳嗽。
萧严叹息一声,主动给萧云湘倒了杯茶递过去:
“皇姐,我都听你的,你慢慢吃。”
“好。”
萧云湘抱那盘糕点,抬眼望向萧严,她眼眶发红,声音哽咽,可脸上满是希冀。
她相信萧严,相信他将来能够荣登大典,替安弟报仇。
第26章 26-柳暗花明
从张良家离开后,苏沐柔忙着准备找人之事,她要找的是不旁人,而是江城外那群盗匪的头子。
白日里,她在码头上找了几个伙计,趁着夜色,从藏匿的库房中,装了五车丝绸、茶叶、瓷器等物什。
天一亮,她领着几个伙计,直往江城外的黑风山而去。
黑风山,得名与此山的两大特点,“黑”和“风”。山上树林丛生,枝叶茂密,遮天蔽日,是为黑。而风过之时,枝叶摇摆,穿梭而过,呜咽声不断,像是藏着冤魂鬼魅一般能将人吓疯,是为“疯”(风)。
胆敢长年盘踞此地,可想而知,这黑风山的盗匪,应是比冤魂鬼魅还要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