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过来么？”
温寒声低沉的声线被尼古丁浸染，掺了丝丝的沙哑，沉着调子说话，像刀锋摩擦冰凌。
他掀起眼皮，神情没有往日那般温和。
尹夏知心头一紧：“什么？”
温寒声摁灭烟头，抬手挥了挥烟雾，下巴抬起，示意她：“出去说。”
尹夏知不为所动，紧张地差点捏断手里的烟，“在这就挺好，你不是要抽烟吗？”
温寒声靠在台沿，微微俯身，视线和她平齐：“你过来了，我就不抽了。”
温逢晚可就只告诉她“借烟消愁”这一个办法，她手里的烟还没递出去呢，这人怎么就不抽了！
尹夏知苦恼地皱起眉：“那我岂不是白来了。”
温寒声：“？”
面前的小姑娘双手背在身后，神情焦灼，一副计划被打乱的无措慌张。
他偏了偏头，沉声问：“手里拿的什么？”
尹夏知定了定神，她毕竟是心理学院的学生，安慰人的话术手到擒来。哪怕对方是温寒声，她也能想尽各种办法，把人哄得开开心心。
尹夏知清了清嗓子，轻声细语地问：“学长，你为什么不开心？”
温寒声眉梢挑起，又摆出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你不是都看见了？”
尹夏知一噎，果然，对待温寒声这种高人，普通的问询方式根本行不通。
“我只知道你和叔叔吵架了，具体什么原因，我不清楚。”
温寒声抬眼，对上尹夏知清凌凌的眸子，眼神真诚又认真，被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心中多坚固的城墙都要松动一下。
温寒声薄唇微抿，脑海中闪过数不清的，他和温父不愉快的画面。
根本无从说起。
他扯动唇角，笑容有些寥落：“最近气温降得厉害，尹叔叔有没有嘱咐你多穿件衣服？”
哪里是嘱咐啊――简直是耳提面命，恨不能提溜着她耳朵，每晚都要在群里艾特她一遍。
尹夏知抱怨的话刚到嘴边，就听温寒声语调平直地说：“这种嘱咐，我从来没听到过。”
尹夏知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的声音沉下去。
尹夏知慢吞吞点了下头。
在她的认知里，天冷加衣这种话，是每个父母都挂在嘴边上的。
温寒声看她懵懵然的表情，没忍住笑了声，拍了拍她的发顶，“饿不饿？回包厢吃点东西吧。”
言罢，温寒声抬步走出卫生间。
昏黄的光线笼罩住他的身形轮廓，在发梢处盘旋成金色的光晕。
他由光走向阴暗处，眨一眨眼就要消失不见似的。
尹夏知下意识伸出手，拉住他：“那以后我提醒你――”
情急之下，她考虑不到太多，连话语都来不及斟酌。
袖口处的拉力一寸寸收紧，温寒声脚步顿住，缓缓侧过头。
女孩微垂着眼帘，光线跳跃在她的长睫上，她整个人浸在光里，声音轻柔地叫他名字：“温寒声，最近好冷，记得多穿一点。”
“不要感冒，要开心。”
作者有话说：
夏知真的好温柔一女生！
第16章 霜降（1）
为什么会选择踏出这一步呢？尹夏知也不清楚。
明明来的路上，满脑子还都是温寒声和美女学姐的合照，纷飞的思绪不由得联想到一段旷世奇缘，两个优秀又努力的人撞在一起，就像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交相辉映。
高中时，温寒声端着查勤本经过窗户，总能引起一众小迷妹的无声尖叫。
温逢晚凑到尹夏知耳边小声嘀咕：“我真想不到以后我哥会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尹夏知转着手中的圆珠笔，懒洋洋直起身，往窗外看。
入秋后的气温降得飞快，温寒声仅穿了件校服外套，穿堂风呼啸而过，鼓起宽松的衣摆，寒意浸入他的眼底，连目光都染上几分萧瑟。
坐在窗边的男生刚抽烟回来，打开窗散散身上的烟味。
于是靠近窗户的这片区域，成了室内的冰窖。
尹夏知的位置恰好就在窗户正对的风口，她提醒了男生好几回，那人脾气古怪，全当耳旁风。
她的皮肤白，被风一吹，鼻尖都是红的，望过来的眼神澄澈温软，又掺杂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
温寒声的唇角微微落下，伸出手，“呼啦”一声关上敞开的窗。
抽烟的男生猛地从桌上抬起头，脏话都绕到了嘴边，看到窗外的人，怂怂地缩回脑袋。
那一刻，尹夏知觉得温寒声简直太帅了。
“我也想不到。”身上的体温回暖，尹夏知搓了搓发凉的指尖，轻声说，“但我觉得，他对女朋友应该会很体贴。”
温逢晚想起今早在校门口被执勤的温寒声没收的胸针，用不敢苟同的眼神看了眼好友：“对亲妹妹都不留情面，还指望他对女朋友体贴？”
高中的少女时期，女生们总爱弄一些精致的小饰品为枯燥的学习生活增添乐趣。
但校规明确规定不允许学生佩戴饰品。
温寒声作为校规的执行者，手段冷漠无情，只要是他执勤，就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
尹夏知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不久之前这里有串星月样式的手链。
这条手链，如今同样落到了学生会的仓库里。
收缴人正是温寒声。
温逢晚郁闷地趴下：“那枚胸针花了我一千二百块钱，半个月的生活费啊！”
尹夏知目光幽幽：“那条手链陪我吃陪我睡，早已融入我的血肉……”
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口气。
哀怨值拉满。
温逢晚干巴巴扯动嘴角：“这么体贴的男朋友给你要不要啊？”
尹夏知翻了个白眼上天：“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
记忆纷至沓来，那个铁面无私的温寒声浮现在眼前，尹夏知拽住他衣袖的手哆嗦一下：“如果这样还不能让你开心的话……那我们去吃一些甜品，多巴胺分泌多了，心情自然就变好了。”
尹夏知很少叫他名字，总是礼貌地叫他“学长”，只有被他气急的时候，才会像只炸毛的小奶猫，呲牙咧嘴叫他名字。
尹夏知小时候随外婆住在杭市，说话的腔调和当地人相似，温言软语的，当她认真地念出“温寒声”这三个字时，他本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耳朵像被小钩子轻轻勾了一下。
温寒声轻抿的薄唇松开道缝隙，似笑非笑的模样最拿人：“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之前还避之不及的，两人之间仿佛横亘着楚河汉界。
其实这个问题困扰温寒声很久了，明明尹夏知和他相识多年，中间有温逢晚做纽带，就算小姑娘神经迟钝一点，察觉不到他的心意，也不会故意疏远。
就像今天，他目送温父转身离开，没有错漏过女孩那抹熟悉的身影。
但那会儿情绪繁杂，他需要调整，便垂下头去。
没过片刻，细微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停在了他面前。
温寒声承认那一刻，他内心有所期待，希望他喜欢的小姑娘能向他走来，即便一字不说，只要她在身边，怎么样都好。
满怀期待地抬起眼睛，入目的却不是期待中的那张脸。
袁媛的语气小心翼翼：“学长，你是不是和家人吵架了呀？”
温寒声舒畅不过一秒的心绪再次沉入低谷。
他撑住膝盖站起身，越过袁媛的肩膀去看尹夏知，她没有回头，走得毫不留恋。
温寒声扯动唇角，自嘲地收回视线。
袁媛捕捉到他黑眸中流露出的失望，即便他隐藏得很好，她攥紧手指，企图能分来他的一丝丝关注：“你可以跟我讲讲啊，说不准我也能帮你解惑呢。”
顶灯源源不断散发出昏黄的光线，将狭小的角落分割成明暗两个世界。
温寒声的面容浸在阴影中，衬得他那双眼瞳更是漆黑深邃。
良好的教养使他习惯在别人面前收敛起戾气和不好的情绪，但他也是个正常人，很难勉强自己挂上虚伪的面具。
他沉着眼睛，语调也没有起伏，“谢谢你的好意。”
他表达拒绝的时候，依旧风度翩翩。
但沙哑的声线让他不管说出任何话，都显得冷漠无比。
“――可我不是很需要。”
袁媛眼眶瞬间通红，心里的答案终于被证实，她走过来的那一刻，如果没有看到温寒声抬头时眼中的期待该有多好。
那样，她就不会像个小丑一样。
-
对于温寒声的问题，尹夏知稍作思索便回答了：“你今天帮我教训那个虎哥，这份恩情我必然记在心上。”
温寒声从善如流，像念台词一样替她说：“再加上你是晚晚的哥哥，我肯定要关心你。”
尹夏知：“……”
你怎么还偷看我剧本呢！
话都被他讲了，尹夏知咂咂嘴巴，声音放轻了些：“其实刚才就想过来找你的，但――反正我也有良心，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中间省略了袁媛的小心机，女孩子嘛，颜面最重要。
她观察着温寒声的脸色，密布在眉眼间的那股阴郁消失不见，又恢复了往常的清隽温雅。
“好啦，大家都等你很久了，快点去露个面。”
尹夏知走在他身后，轻轻推着他的后背，这个动作有点孩子气，不过温寒声很喜欢。
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衣料，女孩指尖处温热的暖意渗透到皮肤表层，隐约能感知到指腹的柔软，牵在手中的感觉一定美妙极了。
两人消失太久，徐泽逸打电话也没人接，一出包厢，就看见熟悉的人影在拉扯。
他拔高音量喊了声：“你们消失的再久一点，罪名可就坐实了啊。”
尹夏知一头雾水，他俩不就在外面说了会话吗，怎么还坐实罪名了。
不等她细想，温寒声走到徐泽逸面前，被对方一把揽住肩膀，有意避开她似的，徐泽逸挑眉说：“十五分钟啊温哥哥，下次继续努力哟。”
温寒声反应极快，屈起手肘顶住徐泽逸的腰腹处，眼神警告道：“别乱说话。”
徐泽逸双手举高，表示投降，“小尹妹妹，先把你温哥哥借我一会，灌醉了给你们送回来。”
尹夏知回了个“请便”的手势，懒洋洋靠在墙上，看热闹不嫌事大：“送回来的必须是一只醉醺醺的温寒声啊，给我们学生会成员开开眼。”
两人都是开玩笑，作为陪伴在温寒声身边最久的朋友，徐泽逸是没见过温寒声喝酒。
倒也不是酒精过敏的体质，就是打心底厌恶排斥这种东西。
温寒声今天却一反常态，往玻璃杯里倒了小半杯，徐泽逸一瞧，吓坏了：“这酒度数挺高，贼上头，你不行换成啤的吧。”
温寒声修长的手指轻敲了敲杯壁，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酒精的灼热感从喉咙蔓延到气管中，他被呛到直咳嗽。
徐泽逸抿唇，试探地问：“我听大壮说，刚才你爸来找你了？”
温寒声瞥他一眼，没否认。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啊。”徐泽逸今天下午就有点担心，“你说艺术学院那群人会不会把事情闹大啊，学校的推荐名单还在公示，这个时候出芝麻大点的事都不行。”
酒精迅速催化了脑内神经，温寒声半眯着眼，也不是瞧不起陈玮和虎哥，“你觉得他们能考虑到这点么？”
徐泽逸撇撇嘴：“百密一疏，你还是谨慎点吧。不然你爸……又得发疯。”
温寒声被他的用词逗笑了，垂眸漫不经心附和道：“确实像个疯子。”
篮球队的人见温寒声破例喝酒了，变着法灌他酒。
徐泽逸头一次见队友们那么疯狂，瞅了眼温寒声，像只待宰的羔羊，也许心情是真的差极了，连敷衍的话都懒得说，别人灌一杯，他就喝一杯。
徐泽逸吓得不轻，连忙拽着温寒声转战隔壁。
相比篮球队的喧哗张扬，隔壁包厢的气氛有些低迷，徐泽逸推开门，包厢中正放着一首伤感的音乐。
徐泽逸不明所以，找到窝在沙发上玩游戏的尹夏知：“你们走伤感路线？”
尹夏知手指灵活地操控小蛇，马上打破她的记录，她连眼睛都没抬，随口回：“哦，本来好好的，不知道谁提了一嘴‘明年大四的学长学姐就要走啦，我们学生会人就不全惹’，大家就突然伤感了。”
徐泽逸无言以对，似乎被气氛感染到，窜到体育部部长那抢过话筒，开始鬼哭狼嚎：“兄弟抱一下，有泪你就流吧，流尽这些年深埋的心酸和苦辣――”
魔音绕耳，尹夏知手指一颤，小蛇直接撞墙。
她目光哀怨，手捏成拳头，想过去给徐泽逸一拳。
就在这时，身侧忽然落下一道熟悉的男声，被酒精浸染的声线，暗哑又低沉。
“那你呢，会想起我吗？”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下一章入v！
第17章 霜降（2）
包厢中的频闪灯亮了又暗, 变幻的光束扫过眼前。
尹夏知抬起头，借着微弱的光线观察温寒声的神情。
他皮肤白，又不常喝酒, 稍微沾点酒精, 脸颊就染上一层微红。
连那双极度冷静的眼睛, 此刻也泛起迷离。
尹夏知不可置信：“你竟然喝酒了？”
温寒声在她旁边坐下，眉心微皱，不经常喝酒的人突然摄入太多酒精, 难受在所难免。
尹夏知记得温逢晚提过, 她哥对酒精深恶痛绝, 具体什么原因, 温逢晚含糊地应付了句“就是觉得会让人发疯, 失去理智”。
所以说，现在的温寒声是失去理智的温寒声？
被酒精麻痹了脑子，才会问她会不会想起他来。
尹夏知抿了抿嘴唇, 俯身拿过桌上的气泡水, 她喜欢的蜜桃口味，还没拆封。
尹夏知拧开递过去：“喝点清清口, 不然会更难受。”
温寒声接过来喝了两小口,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尹夏知以为他就随口一问，况且喝多了的人记性都差，温大会长却是个例外，还记得追问她的答案――尹夏知紧张地搓了搓指腹，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温寒声拧紧瓶盖放回去, 没有立刻直起身, 歪着头, 唇角的笑意模糊：“很难回答？”
距离太近, 尹夏知甚至能闻到他气息中掺杂的酒精和蜜桃味，混在一起，清冽又甘甜。
尹夏知仿佛被空气中残留的酒精因子感染到，大脑发懵，直白地吐出几个字：“会想的。”
她以为枯燥又漫长的大学生活，因为加入了学生会，因为温寒声，变得充实又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