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食堂门口，江霖生双手抄兜，长身玉立地站在台阶前的空地上等她。
中午天热，他小臂挽上去的袖子没放下来，手臂很白，清透的阳光照着甚至有反光感，手腕套个黑色腕表。站定在他面前，宋伊垂眼仔细看两秒，记在脑子里。
随后不着痕迹移开，从包里掏出昨晚打印出来的问题，双手递给他，“江研究员，这是我准备的问题，哪里不合适，你可以随时提出，或者有什么想要增加的，都可以提。”
江霖生接到手里，随便看一眼，问她：“吃过饭了么？”
“还没有――”
她下一句“我朋友帮我去买了”还没说出来，江霖生就侧开身说：“进来一块吃吧。”
“不麻烦了，我朋友已经帮我去买了。”宋伊将这句话说出来。
江霖生脑海里闪过一个金发碧眼，高高大大的西方男人，“下午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进去吃点舒服的。”
宋伊钱都已经给格里森了，她可不信她要是不吃，格里森会把钱还给她，小费都不可能，还想婉拒，江霖生平淡说：“我再说就是第三次了。”
宋伊从这一声莫名感觉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味道，意外地抬抬眼皮，现在他还是她的采访对象，不能得罪，拒绝的话卡到喉间，微笑点头，婉转成音：“麻烦了。”
两人并排走进去。
食堂二楼有两间私密性好，方便交流的包间，平时专供学校邀请一些外访者品尝学校菜色，一个大圆桌，江霖生拉开一个椅子，让宋伊坐下。
宋伊意外睇他一眼，迟疑这片刻，满桌人的视线都落到她身上，架着她点头致谢，笑容明媚地对满桌人说：“那我就和各位一起吃了。”
刚坐下，怀特校长就问：“江先生和宋记者认识？”
宋伊立刻笑说：“大学一个学校，见过几面，主要还是江研究员绅士。”
满桌人回过味来，道着：“原来是校友，怪不得了。”
江霖生在她左手边落座，侧头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宋伊无辜抬抬眼，姿态坦荡地回视他。
她都坐下了，旁边双方拍照的记者也被招呼过来坐下一块吃饭，反正桌够大，位置够多，安阳满意点头说：“一块坐下吃好，你们站着我都不好意思吃了，浑身不舒服，老怕你们趁我们不注意抓拍。”
桌上有人笑他：“安研究员对自己这么不自信呢。”
“那你也不看看，这不是有对比么。”安阳拍上江霖生肩膀，摸摸自己的脸，“对比多强烈？”
外国人直接，词汇直白地夸赞江霖生的科研和外貌，从两国外貌审美过到两国文化，再从文化扩展到生活、风俗的方方面面，每个人都能聊几句，桌上气氛渐渐活跃。
江霖生话不多，只是在被cue到的时候应付几句，多数时间都在吃东西，喝水，说了一上午话，嘴巴干涸得不行。
宋伊低头给格里森发消息，让他别给自己捎了，格里森却说他已经买好了，宋伊说那就你全吃了吧，格里森直接回：谢谢宋的请客。
宋伊心里就知道。
吃过饭，下午又是几个小时的交流，有了点眉目，到傍晚，以怀特校长为首，带访问团一行人观赏学校风景，因着访问团昨天到的时候已经带着逛了首都景点，结束后又约着明天一起逛国家其他城市，毕竟国家小，全逛下来也用不了一天时间。
逛完一行人去提前订好的饭店吃饭，格里森感觉后面没了可报道的新闻，回报社写稿，宋伊还要采访江霖生，又跟着去饭店，她路上自己随便找点东西垫垫肚子，趁江霖生吃饭的时候，把剩下的一点东西看完，再抓紧梳理一遍问题，预设到时候如何连贯问下去，才能让江霖生感觉更舒适，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吃过饭，江霖生一行人被专车送往酒店休息，位置离现在吃饭的饭店有点远，宋伊心里暗唾，本来以为这两天没事可以休息休息，把车送去修理了，现在看来修理的真不是时候，抬手到路边招车，到酒店再做采访。
她到路边打出租，身后江霖生喊她，说车上有空位，让她上车一块走。
宋伊今天对他出格的言行一连串意外，现下不太赞同地颦蹙，江霖生说：“我有几个问题需要和你沟通一下，车上说，节省时间。”
宋伊没办法，同意了。
两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座位紧挨着。
江霖生从裤兜里掏出那张A4纸，装了一下午，折叠的边角已经出现深色痕迹，剌出毛边，他修长手指展开，里面黑笔勾画了好几处，最底下又添了几行，确实有问题。
宋伊原本面上尊敬，心里轻怠的心思熄了，打起十二万分态度正视。
作者有话说：
换地图啦！
之前忘了说，这篇文架的比较空，换地图后在国外会发生爆炸、战争这种事情，大家做好准备嗷！
第47章 46（二更）
车上安静, 另外三个人精神劳累了一整天，都歪在椅子上闭眼歇息。
江霖生低声和她说上面的一些问题，以及问题中会涉及的小方面, 有些点他希望她问的时候可以直接避开，而不是他不回答, 造成一种空白，可以任读者发散想象的状态。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宋伊笔速极快地在本子上记下来，全都依他。
外面天色渐黑，车窗贴了膜, 路两侧的霓虹闪灯模模糊糊地散进来, 光线昏昧, 江霖生半侧着身体, 垂眸看她睫毛下的眼睛，和认真写东西时不自觉抿起的唇。
“要开灯么？”
“不用, 我能看清。”
车子一路行到酒店门口, 江霖生唤醒同事, 和宋伊一块下车。
宋伊让他选：“你是想在酒店里面的那间咖啡店，还是其她地方？”
“我来选？”
“你选, 选个你觉得舒适的地方。”宋伊翻开掌心示意, 给他百分百的自由。
“可以去房间里么？那里私密性比较好。”
“当然可以。”
另外三个人已经进去，他们进去到电梯口，宋伊不知道江霖生住几层, 站在一旁, 江霖生去按, 边问她：“谁说去房间, 你都会同意么？”
宋伊装没听懂, 转眸上觑他，“江研究员想换个地方？”
“不是。”
四个人一人一间，划卡进门，江霖生让宋伊在沙发上先坐，去开放式厨房清洗杯子给她倒杯水，宋伊没坐下，拿出三脚架扣上摄像机，问他：“江研究员想坐哪？”
江霖生指着现在的位置，“这里就行。”
宋伊把镜头摆好，看看他现在的状态，脸色衣服还好，就是头发在外边吹一天了，有点乱，“你要不要整理整理头发？”
江霖生起身去卧室，再出来时换了身衣服，还是白衬衣黑西裤，头发蓬松，脸上胡子也刮了刮，很英俊清爽。
宋伊开了机子，到沙发上坐下，把水杯推回到他手边，“一会儿江研究员有的说，还是先给您自己准备好。”
录音笔放手边，摆上笔记本，握笔，宋伊问他：“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江霖生挺直身体，暗暗吸口气，两手半握拳盖在膝上，对上她认真的眼睛，点头，“可以了。”
宋伊感觉到他的紧张，温声安抚说：“不用紧张，这个专访主要是发文字稿，视频只是辅助，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可以把摄像机关了，不拍视频。”
江霖生肩膀放松，“关了吧……我不太适应镜头。”
“能理解，不常面对镜头的话，都会这样的。”宋伊把镜头拆下来，合上三脚架，一起装进包里，再塞到沙发后面，不让江霖生有看到的可能。
关于要提问的地方，路上两个人都交流过了，现下采访流程走得格外顺滑，如果说他上台演讲时口才伶俐，宋伊怀疑是他不知道提前多少天做的准备，现在就一下午的准备时间，他还一直在忙，能回答得这么完备和毫无纰漏，她真发现他这些年成长的不是一星半点。
边听，宋伊边将他谈话的重点摘取出来随手记在本子上，脑中熟练勾出文稿大体框架，他最后一个音落下，她也写完最后一笔，捡重点向他确认一遍，保证没什么问题。
宋伊往后掀一页空白，笔头递给他，“江研究员有邮箱吗？或许可以给我留一个，我今晚写完稿子，先发给你过一遍，没什么问题我再发回社里。”
江霖生摸着还有她手温的笔，没动手写，眸光微沉问她：“你之前的q-q，微信，都不用了么？”
宋伊嘴巴微张“啊”了声，回忆着说：“以前的q-q，微信……？是不用很久了，我手机之前丢过，换了张手机卡，也换了新的微信，之前的已经很久没登过了。”
“嗯。”
江霖生在本子上写了邮箱号，又在下面写一串数字，“下面的是微信，我邮箱挂在国内的电脑上，手机上没有，你发我微信的话，现在就能看见。”
“好的，那我现在加一下你的微信。”
宋伊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输入那串数字，搜到江霖生的微信，头像是晚霞之上一弯月牙，昵称是简单的水方两个字，看见头像她还没意识到什么，毕竟这种头像太多了，但触及水方二字，脑海中突然跳进来几个画面――
大年初一，早餐店路边，她看着他的手机意外念出来这两个字，他俊脸羞红，迅速把手机装回兜里，不自然地挺背别开脸，很可爱的生嫩模样。
她记得，当时她还觉得有趣，拿这个调戏了他好几次，现在看着，忍不住蹙紧眉尖，抬眸扫江霖生一眼。
他坦荡端坐看她在手机上操作，像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宋伊嘴角微不可查地下撇了点，随即恢复优雅含笑，添加通讯录，只听桌上江霖生的手机叮咚一声，亮起屏幕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他拿过来，点了添加。
加上微信，宋伊收拾录音笔和本子，圆珠笔，装到包里，相机和三脚架也都塞进去，白色大包顿时鼓鼓囊囊，她拎起挂肩上，和江霖生说再见，“稿子我会在明天之前发给你，麻烦你到时候看一下，社里需要尽早发布。”
“先等等。”江霖生进屋里，把驾驶证拿出来，“我送你。”
宋伊拒绝：“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就行。”
“现在天太晚了，你自己回去不安全。”
江霖生跟着她出门，到电梯口按开电梯，率先迈腿走进去，黑色皮鞋反射电梯顶上的白光，光可鉴人。
宋伊视线从他闪眼的鞋面，顺着笔直的西裤外缝向上走，瞥一眼左腿侧的大手，无名指上一直没有戴戒指，这么亮的光线，这么近的距离，能清晰看出来，上面连点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白痕都没有，抹的干干净净。
她走进去，半侧身对着他，唇角弯出一抹略有深意的笑，“江研究员的手真干净。”
江霖生抬手看一眼，他的手和年少时区别很大，那时候手上皮肤又黑又糙，在没有天日的实验室过了这么多年，又加以保养，现在很白，也比当初平滑太多。她更喜欢现在这样的。
江霖生点头，“谢谢。”
宋伊愕然，就这样？？？
电梯门开，江霖生径直走出去，学校为他们出行方便准备的车就在酒店门外停着，司机侯在车旁，把钥匙递给他。
江霖生给宋伊打开副驾驶车门，她站在车边没动，既然他听不出来，她再为了给他保留面子隔着云雾说话，他也能装出一副没有结婚的假姿态。
拉着肩上包带，宋伊扬眉，温声含笑提醒道：“不知道国内的江太太，知道江研究员在国外对前女友这么照顾吗？”
江霖生薄薄眼皮压低，眉心拧深，分外茫然：“……什么？”
还明知故问。
宋伊：“换个国家还能换记忆吗？结婚的妻子都忘了。”
江霖生陡然明白过来她今晚多次怪异看他的原因，敛视她现在说是唇角弯笑，可眸光暗含不屑的虚假模样，心尖刺了下，淡声问：“安阳跟你说的我结婚了？”
“他说假了？”
“假，也不假。”江霖生车门又敞开了点，“先上车，路上说。”
“不劳烦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宋伊转身离开。
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手臂被一只大手捞住，宋伊侧头，回眸向上睇他，不等她将人挥开，劝他自重，江霖生就松了手，立刻说：“我故意说的，没结婚。”
宋伊被他这句话逗到了，可笑得抖了下肩。
江霖生眉头蹙起，但开门的姿势没变。
宋伊摘下背包，报了地址上车，双手环胸后倚座背，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样。
江霖生将她沉甸甸的书包放后座，转过车头打开车门上驾驶座，手机开导航挂着，启动车子。
他边开车边慢声解释：“那话确实是我给安阳说的，不过是因为安阳有个大学同学，之前来所里找他，吃饭的时候和我认识，后来多次托他做中间人给我们牵线，我才跟他说已经结婚了。”
宋伊替他把剩下的话说了，“结婚对象在国外，异地，所以没跟他们说过，他们也没见过？”
“……嗯。”
宋伊发笑出声，可笑的捂着额头笑了好一会儿，“你觉得，你这话说出去有几个人会信？”
江霖生发现，他这些年在外面练得再游刃有余，如今到了她面前，都成了阳光下一戳就破的泡沫，还是当年那副手足无措的笨拙模样。
宋伊说：“结婚是拒绝追求者，拒绝朋友同事领导说媒的借口，是哄骗家里父母长辈催婚的假结婚，是和家里老婆说好各玩各的的开放式婚姻，是名存实亡、已经走离婚程序的婚姻……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借口，你猜我这些年听到过多少次？”
江霖生握着方向盘的大手逐渐收紧，关节处的薄白皮肤拉成青白色，“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现在不就是吗？”她耸肩发问。
“我可以拿身份证去民政局查给你看。”
宋伊转头看车窗外形形色色的白人黑人，“不用这么麻烦，我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对你没什么实质性影响。”
江霖生没说话，将她送到小区楼下，大包递给她，重新驱车回去。
宋伊站在原地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利落动作，和眨眼就跑没影的车屁股，撇撇嘴，几年不见，气性倒是增加不少。
回到房里，给家政阿姨打电话，让她过来做饭，她进书房打开电脑，播录音写稿子。
框架早在采访的时候就打好了，现在只需要往里面填充内容，写起来很快，再修修改改，差不多一个小时出来，发给江霖生。
外面阿姨已经做好饭，她出去吃饭。
洗完澡看一眼手机，还是没动静，编辑问她新闻稿的情况，宋伊回她还在等江研究员审稿。
第二天早上宋伊去维修店提车，店主说他们昨天休息，还没修好，宋伊催催，说自己明天来取，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附近一道枪声，紧接着一连串的枪响，她徒步跑过去，到地方正好看见中枪学生浑身是血地被抬上救护车，和被警察就地正法，身中数枪的持枪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