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智的人与妖怪,不可以相互残杀,妖怪吃了人,背负血孽,上天迟早灭你,人杀害妖怪,结下业报,早晚堕入畜道。”
碧虚郎对那些道士说:“修道的都爱降妖除魔,以为这便是在行善事,可以积累功德,殊不知妖也分好坏,也分该不该杀,如若杀害了好妖,非但没有功德,上天还要记你一笔,待你飞升之时,自然知晓雷劫厉害。”
众道悚然。
这一堂课,讲了好几个钟,直讲得大家饥肠辘辘才下课。
梁上的两人早已离开。
路上,小鹤对羊生说:“碧虚郎会讲课哩,方才那一大堆,难为他讲得通。”
羊生却说:“他好啰嗦,怎么讲了这么许久,我听得脑瓜子疼。”
小鹤说:“来,我给你摸一下,摸了就不疼了。”
羊生“咦”了一声,诧异道:“你几时学会治病?”
边问边把头歪过去,“你摸。”
小鹤在他头顶“邦邦”敲了两下。
羊生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哎呀,你打我。”
小鹤笑道:“不是打,是给你治病哩。”
羊生立刻道:“我也给你治一治。”
小鹤捂住脑袋,“我又不疼,不用你治。”
羊生不依不饶:“要治,要治。”
就举起手,要去敲小鹤脑袋。
小鹤刷地变作一只机灵的雀儿,从他手底逃脱。
羊生叫道:“不要跑!”
他变作一只雀鹰,振振翅膀,撵上麻雀,张口要把雀儿叨住。
小鹤立刻变作一只灰兔,在雀鹰叨她时,顺势使个兔子蹬鹰,在雀鹰脸上踢了一脚,又扑通跳进路边草丛里。
山上的草长得比人还高,正好可以藏身。
羊生挨了那一脚,紧跟着变成一头巨虎,筋骨强健,威啸山林。
巨虎晃一晃脑袋,精神抖擞,也跳进草里,闻着味儿,轻轻巧巧把灰兔叼在嘴里。
小鹤认了输,变回原形,告饶道:“好了,是我的不是,让你打回来就是了。”
羊生也变回原形,作势抬起手,说:“我要打了。”
小鹤不是输不起的人,就说:“你打,你打。”
几个小妖恰巧从这里路过,见草里滚了两个人,齐声惊叫:“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似乎不好意思看,将手捂住眼睛,指缝张得大大的,一边从指缝里偷看,一边叫道:“呀!”
小鹤急忙解释:“你们想错了,不是……”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这些个小妖似乎羞得不得了了,扭头就往远处跑去。
跑了几步,不知怎么又停下来,忍不住回头来看。
见草里的两个人把自己盯着,小妖们吓了一跳,又叫了声:“呀!”
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羞涩的小妖们“呀呀”乱叫着,一路跑过山头,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草丛里的小鹤:“……”
她懊恼道:“不好了,叫人家误会了。”
羊生还没搞懂:“误会什么了?”
小鹤瞪眼道:“你好呆,人家看我们一起滚在草里,还以为我们在干苟且之事。”
羊生嘟囔道:“滚在草里就是苟且,那我们不知苟且多少回了。”
小鹤立马制止:“不要乱说,我不跟你苟且。”
羊生皱起眉:“为何不跟我,你要跟谁苟且?”
小鹤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为何不跟你?师兄妹之间……”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从古至今师兄妹之间苟且的多了去了,然而她可从没想过同羊生苟且,大家这么熟,怎么好意思干那档子事。
她把嘴里的话含糊咽下去,只答了后半句:“我怎么晓得要跟谁苟且,这得日后遇见了才晓得。”
羊生十分生气:“你是说日后遇见更要好的,你就要跟他滚草,不跟我滚草?你怎能如此?你我从小一块长大,谁能比我俩更要好!”
他越说越气愤,越说越伤心,觉得小鹤实在过分。
她怎能同别人更要好?
怎能同别人要好了就不同他好?
退一万步说,即便她要与别人滚草,为何就不能再加个他?
草地这样宽阔,多几个人难不成就碍着什么?
羊生气得脸都红了,他梗着脖子,气愤又委屈地盯着小鹤,一定要她给个说法。
小鹤:“……”
小鹤噗呲一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羊生气道:“小鹤,你说话,你不要笑!”
小鹤捂着肚皮,笑得前仰后合:“哎哟,我的天爷,你真是个傻子,大傻子!二傻子!呆傻子!”
羊生越发生气:“我不傻!”
小鹤已被逗得打摆子:“是,是,你不傻!噗!”
羊生大叫:“小鹤!”
小鹤大笑半天,才勉强忍住笑意,说:“好了,我不笑了。”
为安抚羊生,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放心,我只跟你最要好,也只跟你滚草。”
羊生见她应得这么爽快,心中不免狐疑:“当真?”
小鹤指天发誓:“当真!”
羊生便又转嗔为喜,愿意同小鹤和好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发现小鹤总用一种怜爱他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心里毛毛的。
羊生就问:“你看我做什么?”
小鹤叹了口气,后悔道:“对不住,方才不该敲你脑壳。”
把人都敲傻了。
指着自己头顶,她承诺道:“情愿叫你打回来,绝不记你一丝仇。”
羊生举起手,看着小鹤:在草里滚了一圈,她头发滚得有些乱了,辫子上沾了草叶与露水,毛毛的看着很蓬松。
这么一颗脑袋,好像比别的脑袋都生得精致,叫人舍不得下手。
羊生心想:我轻轻敲两下……
半天没等来“报复”,小鹤疑惑道:“怎么不动手?”
羊生把手收回去,说:“不打了。”
他在心里说:回头打悄悄去,她脑壳硬,经得住打。
悄悄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啊啾!”
她新结交的朋友,猪妖大头关切地问:“二丫妹,你得伤风了?”
悄悄揉了揉鼻子,纳闷道:“不像伤风啊,莫非有谁在背地里骂我?”
第65章
不到一日工夫, 悄悄便与做奸细的猪妖称兄道妹,十分亲近。
猪妖看她打喷嚏,还叫她:“得空了找个大夫看看, 省得落下病根儿,不好医治。”
悄悄推说自己无钱, 看不起大夫。
猪妖想了想, 一咬牙摸出自家积攒的私房钱, 说:“先拿去用罢。”
送上门来的银子,岂有不要之理?
悄悄假惺惺谢了人家, 毫不客气把银子收下。
或许是看悄悄寒酸, 猪妖还想请她吃饭。
悄悄遗憾道:“饭堂里不收钱。”
春山学堂包吃包住,不消花费一文钱,除去少数辟谷的道士,其他人都来饭堂吃饭。
特别是悄悄隔壁桌的一群贫寒小妖,那是穷得没法子了, 才来眠春山找活路,得知学堂里有免费饭菜吃, 哪里会放过, 一窝蜂跑来打饭吃。
悄悄听到小妖们偷摸议论:“倘若一辈子学不会,可否在学堂里白吃白喝一辈子呀。”
目光长远的就说:“不好不好, 我要认真地学,早些学会了,考去庙里吃香火。”
也有说:“即便去不成庙里, 可以光明正大留在繁华大城里居住也好哇,卖洗澡水都够我吃一碗倒一碗的。”
众妖震惊, 问那打算卖洗澡水的妖怪:“凡人怎么连洗澡水也买,他买去作甚?”
那妖怪——是个人参精, 见怪不怪说:“自然是买去喝的,莫说洗澡水,连洗脚水也要,凡人爱喝这个。”
小妖们“哇哇”惊叹。
真是万万想不到,那些凡人还有这等癖好。
一帮小妖就捧着脸,畅想日后从学堂出去,要过怎样大富大贵的日子。
是在庙里长长久久吃香火哩?
还是卖洗澡水发家致富哩?
或者两样都可以哩?
猪妖一脸嫌弃,嘀咕道:“好没出息。”
悄悄问他:“说哪个没出息呀?”
猪妖说:“我说那些小妖没出息,丢了妖怪的脸。”
悄悄这下来了精神:“怎么就丢了脸了?”
猪妖压低声音,道:“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咱们妖怪怎能为了些许小恩小惠投向外人?这春山学堂是神仙建的,学堂里的规矩律法也是神仙立的,妖怪该守妖怪的规矩,守神仙的规矩算什么?”
悄悄心说:他露了马脚了。
顺着话儿点头道:“是啊,说得再好听,也不能上了他的当,妖怪不由妖怪管,反倒受神仙管,岂不是把命交到人家手里,随人家摆布?”
猪妖听她应和,顿觉心喜,暗想:她同我想的一般无二,是一路妖。
悄悄又忽然叹了口气。
猪妖捏个文绉绉的腔调,问:“贤妹,你叹气怎么?”
悄悄故作惆怅:“凡人有三皇五帝,可叹我妖族却不曾有贤明仁善的妖王,如若有啊,我们妖怪就都有靠了。”
猪妖大喜,立马说:“怎么没有?那鬼哭岭就有个既贤又善的夫人,叫做妙观音的,待底下小妖最是亲切和善,道上的妖怪哪个不尊她一声奶奶。”
悄悄才刚拿话探听,他就自家把老底掀得一干二净,所以说做奸细这样儿的事不该给猪干,猪妖不单是看着憨厚老实,他是真的憨厚老实啊。
悄悄心里砰砰直跳:好啊,果然是那老妖婆派来的,我立了大功了,我要回去讲给小鹤听!
肚子里打着主意,面上还勉强稳得住,装出半信半疑模样:“果然和善么?”
猪妖拍着胸脯担保:“普天下没一个比得过我家奶奶的,但凡投到奶奶座下,四时八节,银米衣裳,炭火点心,样样照顾周全,寻常不打不骂,就如亲娘一般,你若愿意,我帮你引荐引荐。”
悄悄露出欢喜模样,感恩戴德谢了他。
猪妖也诚信,真个替悄悄引荐了。
他从饭堂里出来后,就寻觅了个僻静地儿,偷偷从怀里掏出一面宝镜,在镜面上摸了摸,镜面如涟漪散开,露出个玉面华容的女妖。
妙观音问道:“何事要报?”
猪妖跪在镜前,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讲述。
当听到说“学得好的妖怪可以考到庙里吃香火”,妙观音面色一沉,厉声道:“你说什么?”
猪妖看她煞气满面,吓得不敢出声。
妙观音喝道:“你把春山学堂的规矩细细说来!”
猪妖硬着头皮,战战兢兢说了。
妙观音听罢,把牙咬得咯咯作响,恨声道:“好歹毒的计谋,这是要绝我妖族根基。”
这样大的好处,哪个小妖经受得住诱惑,少不得要投到眠春山去,到时都成了那帮神仙的走狗,他们这些妖王岂不成了光杆将军?
强忍着惊怒,又问:“可还有事要报?”
猪妖小心道:“孩儿在学堂里结交了些妖怪,有听闻奶奶贤明的小妖,欲投到奶奶座下,特意请孩儿引荐哩。”
闻言,妙观音怒气稍息,勉强赞道:“我的儿,你长进了,若遇见这类小妖,不必推辞,替她引荐就是,我鬼哭岭自有她一席之地。”
不单应了这事,还说不必吝啬,只要肯投到鬼哭岭,一应待遇自然优厚。
待镜面恢复原样,猪妖将宝镜捡起,贴身藏在胸口,喜悦道:“奶奶应了我的引荐,我那二丫妹子好日子还在后头,等我见了她的面,就说给她听。”
却说悄悄如今在哪里?
她早就兴冲冲跑回去,在小鹤面前显摆去了。
“小鹤,小鹤,我这回立了个大大的功,你打算怎么奖赏我?”人未到,声先至,远远的还没见着人影,小鹤就听到她自鸣得意的声音。
噔噔噔一阵脚步声,悄悄风一般从外面跑进来,她眼睛亮亮的,脸蛋红红的,叉着腰,昂着头,一副迫不及待要卖弄的样子。
“野完回来了?还当你同你那猪兄玩得忘了家在哪里。”羊生一见她,就怪声怪气嘲笑她,“这般疯疯癫癫模样,又要夸耀什么?”
悄悄白他一眼,因急着在小鹤面前显摆能耐,她宽容地把羊生当成个屁放了,只顾得兴冲冲与小鹤讲:“小鹤,我干了桩大事,你猜不猜得出来?”
小鹤心中一动,却说:“猜不出来。”
悄悄摇着她胳膊,撒娇卖痴:“你猜,你猜。”
小鹤假意想了一会儿,说:“哎呀,当真猜不出。”
悄悄按捺不住,自己说了:“我抓到个鬼哭岭老妖婆派来的奸细!”
“抓了个奸细?”小鹤故作惊讶,夸赞道,“果真是个大功呀,我们悄悄好厉害,好有出息。”
听了这话,悄悄好似三伏天痛饮了一大口凉水,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