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当务之急是——
不能让管理员现在就按下重启键。
于是,祂让书中的一位最为重要的角色也‘醒’了过来。
世界意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头秃,头真的好秃。
不过,在这短暂的忧愁之后,祂看着因另一个现实意识体的出现而产生的那个小小漏洞,不由得欣喜起来。
嗯……
这次,应该有戏。
祂的视线偏离了正在交谈的那两个意外,落到另一个意外身上。
屋内昏暗,窗帘只留出一道缝。
雨声沉闷。
他睡着了。
行李箱的拉链打开了,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药瓶,边上还有一瓶开过的矿泉水。
他吃了安眠药,但还是被拉入了一场噩梦之中。
一个他睡着了,另一个他醒来了。
商贤予站在昏暗的街巷中。
他靠在墙边,身前几个人将他团团围住,鼻间是难闻的劣质的烟草味,站在他正对面的是个留着一头黄毛的干瘦的青年。
他掏出匕首,耍了个花样,刀刃轻轻地蹭着商贤予的脸,吐出一个烟圈:“哥们儿,借点钱花花?”
在一片灰白的薄烟中,商贤予看到那只握着匕首的手腕上——
纹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布谷鸟。
第48章
商贤予只觉得自己似乎被割裂成了两个部分,他的这一部分是压抑且焦躁的,而另一部分则是冷静地应对着这一切。
商贤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好,我都配合。”
他配合地任由那几个青年粗鲁地抢走了自己的公文包,里面有笔记本电脑,钱包等等物品。与此同时,他又听到自己的脑子里闪出一句——
反正,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等我回去了,这些都不再重要。
……回去?
商贤予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乱,要回哪里去?
事情似乎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失去一些财物,保障了自己的人生安全,而这几位求财的青年也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时候,那个手腕上带有纹身的黄毛领头人眼眸一闪,目光扫过他刚刚收回的手,突然出声:“你这手表,名牌啊……二手也能卖不少钱吧?摘下来。”
商贤予却听到自己冷静地拒绝道:“这只表不行,钱包里有几张银行卡,我可以告诉你们密码,你们直接去附近的ATM机取钱,里面的钱比手表的价格高多了……放心,花钱消灾,我不会报警的。”
他说出一串密码。
其中一个小弟依着吩咐,抄起银行卡去到附近的自助机查看余额,看清里面的数字后,呼吸都急促起来。
回来后,他满脸喜色:“我靠,大肥羊啊!”
黄毛将银行卡夺了过来,塞进裤兜里,满意地笑笑,他靠近商贤予,除了烟味,还有一阵熏人的酒气:“最tm看不惯你们这些有钱人了……”
接着,黄毛用匕首拍了拍商贤予的脸,不容拒绝地道:“手表,摘下来!我可没说收了钱就不拿东西了啊!”说完就要伸手强抢。
商贤予在抵抗,也在劝说:“如果你们还想要更多钱,我可以……”可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堵在了喉咙中。
“吵死了!”青年的理智在酒后被剥离身体,抢夺中,不耐烦地挥动了一下手臂。
银刃在众人的眼前飞快闪过!
滚烫的血液猛然迸溅出来,洒在地上,墙上……也洒在了身前行凶者瞬间变得惊恐的脸上。
“操!”
“啊啊……陈哥!你杀人了!”
商贤予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颈,液体源源不断地往外涌,体温也在迅速流逝,他的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模糊到无法思考,而他的身体无力地靠着墙往下滑,眼前黑影窜动,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几个仓惶离去的背影越来越小,瞬间消失在转角处。
商贤予的手还牢牢地抓着那只险些被夺走的腕表。
另一个他在心里轻轻地说:这是林白薇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却不仅仅是一件礼物。‘书’告诉过他,这是他回家的钥匙。
商贤予竭力举起手表,眼镜片也溅上几滴鲜血,视线被红色入侵,但他还是能清晰地看见——表盘中,长的那根指针转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随着他的呼吸渐弱,体温愈冷,指针几乎停止不动了。
他的心底被巨大的不甘裹挟着,难以宣泄。
在商贤予呼吸停止的那一刻,指针彻底静止了。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世界静默了。
或许过了很久,亦或者只是一瞬间。
“嘀嗒——”
“嘀嗒——”
指针重新开始转动了,但它的方向呈逆时针,由慢转快,飞快地往回旋转,伴随着这一怪异景象,空间也发生了扭曲,好似整个世界都被雾化了,变得朦胧又虚幻。
完全不像是个真实世界。
商贤予站了起来。
流失的血液与力气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体中。
周围的时间、空间不断变幻,而他是唯一的不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陷入一阵黑暗。
耳边隐约响起一句模糊的‘患者的求生意识很强,加大药量’,商贤予来不及反应,只知道自己再睁开眼时,他已经站在一扇门外。
空气中充斥着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商贤予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本心,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切都是白色的。
屋子里的摆设明晃晃地告诉他,这是一间豪华病房,甚至还是套间,屋外的病床上空无一人,但被子被掀开了一个角,显示着有人睡过这张床。
商贤予下意识往里间走去。
里间看起来不像是病房了。
屋中央摆着一张大大的桌子,桌后是靠墙而立的书架,塞满了书。微风温柔地吹拂着薄纱,阳光从侧面的窗户照进来,在素色地砖上落下炽热的影子。
桌后坐着一个低着头,奋笔疾书的男人。那人身着蓝白条纹的睡衣,皮肤有种不健康的苍白感,他的座椅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椅子,更像是轮椅的样式。
仔细一看,那并不是睡衣,而是一套病号服。
那人抬起头。
于是,商贤予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这真是一场荒谬的噩梦。
那个自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视线,继续低头书写着什么,说话的语气也是悠悠的:“坐啊。”
说话间,他将本子往回翻到第一页,商贤予远远的就看到那一页用红色的笔写了几个正字,而后那人抄起红色的笔,在一个未完的正字上添了一笔。
商贤予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想了很久,才问:“你是谁?”
对面的男人没有停下笔:“我就是你。”
“是吗?”商贤予揉了揉额头,喃喃自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人格分裂这个毛病了?”
对面的人低着头说:“你这次来得好早,遇到了什么刺激源吗?”
刺激源?
商贤予努力回想,沉默了一会儿,还没说话,对面那人突然停下笔,惊讶地挑了挑眉,冷淡的面庞一瞬间有了活力,他宛如身怀读心术一般,了然道:“哦……有意思,你遇到了同类。”
片刻后,那人仿若茅塞顿开,迅速将写了大半的本子翻到后面,露出空白的一页。
他提着笔。
他的手腕很是瘦削,蓝白条纹的袖子显得空落落的,握笔的手指骨感颀长,形状好看,他的鼻梁上也架着一副银边细框眼镜,眼睛因为笑容微微眯起,挟杂着狡黠的光芒。
“哎……”他的笔尖轻轻点在空白书页的第一行,幽幽叹道,“被格式化的我,真的好无趣。虽然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可好歹也写过那么多言情小说,怎么这么笨啊?”
闻言,商贤予恍惚了一下。
然后,那人又笑了。
他的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缓缓拖行出痕迹来……商贤予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看他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两个圆润的字体来——
偷渡。
商贤予皱了一下眉,问:“什么是‘偷渡’?”
“不用担心。”他的笑容很轻松,商贤予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上浮现着如此肆意自信的表情,“这是我拯救你的机会……”
“这是我们拯救自己的机会。”
紧接着,商贤予又看到他在第二行写下三个大字。
俞枕夏。
这个名字陡然扭曲。
随后,时空又一次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商贤予在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中,有一句话不断地在他耳边回荡。
“不要醒,至少你现在还不能醒。”
下一刻,商贤予醒了过来。
他皱着眉,窗帘没有拉紧,露出一道缝隙,夜色从缝隙中钻进屋子,天还没亮。
商贤予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只觉得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做了许多梦,但是在苏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梦的碎片就像是水蒸气一样,消失于无形中。
窗外的雨声仍旧喧嚣。
他看了眼时间。
周五,才凌晨四点多。
***
林白薇早已经离开了。
俞枕夏坐在床边,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她毫无睡意,还在消化着今天接收到的所有信息。
她终于明白了‘通道’的含义。
书将俞枕夏送回现实世界的通道,就在于商贤予死亡节点到来的时候,当世界坍塌重构的那一刻,将原身与俞枕夏的意识互换回来。
循环的开始,正是因为身为这本书的原作者的意识体意外死亡,跟书中角色产生了交缠融合,但在他个人的潜意识中求生欲望尤其强烈,这才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强烈抗拒着角色死亡的既定结局,从而令书中世界一次又一次地重置。
他只是想拯救自己,却被困在了这段时间之中。
书也无法干涉自己的创造者的决定。
变数就在于,随着商贤予跟俞枕夏越走越近,他的潜意识开始跟角色的自我认知产生偏差。如果他在死亡节点之前就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与处境,就会下意识地排斥这个世界,那么早已经千疮百孔的书中世界便会提前迎来坍塌。
能够重启还好,最怕的就是这个世界彻底死机。
因此,书这才通过原身警告俞枕夏,避免让她说出什么会刺激到商贤予的话来。
但与此同时,俞枕夏的存在也给了身处困境中的商贤予一个契机。
一个逃离书中世界的契机。
在商贤予迎来死亡节点之时,世界重置的那瞬间,她可以尝试着带商贤予的意识一起离开,但这或许会失败。
失败的结果就是,她也会一同被困在这个世界中。
实际上,俞枕夏面临着两个选择——
一,独善其身,赶紧跟商贤予拉开距离,反正她靠岸目的也达到了,到了时间就能拍拍屁股走人,任由商贤予深陷循环,也不关她什么事。
二,冒着风险干涉商贤予的循环,成败的概率五五分,要么在书的帮助下,带着商贤予的意识一同返回现实,要么跟他一起留在这个世界,不断重置,直到书中世界彻底坍塌为止。
……
俞枕夏越想越睡不着。
她站起来,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商贤予就住在这面墙的对面。
她的头前后摇动几下,不轻不重地磕在墙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的声音。俞枕夏深呼吸,扫除杂念,她闭着眼,回忆着这段时间跟商贤予之间的相处,又想起书与林白薇透露的信息……
商贤予喜欢我。
这不是错觉。
继而,俞枕夏扪心自问:那我呢?也喜欢商贤予吗?
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猛地加快了几拍,好似正在回应着这个问题。
在俞枕夏心底默默吐出两个字的时候,墙对面也响起‘咚咚’两声,恰好与她的心跳重合了。
那头也有人在敲墙。
床头柜上的手机蓦地震动起来,微信来电的铃声刺破了屋中的安静……俞枕夏弯腰拿起手机,屏幕中央有一个熟悉的头像。
她接起电话,对面安静了一下,紧接着一道略沉的嗓音穿过电流,抵达俞枕夏的耳蜗:“你还没睡?”
俞枕夏一只手抵着墙,却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也靠在墙边,与他相隔不到半米。可这堵墙还是将两人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