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枕夏:【怎么还没回来?】
手机又震了一下,一条新短信跳出来——
俞枕夏:【我出来找你。】
商贤予立即回复‘别,我马上来’,接着就要返回观影厅,结果在门口撞见了刚要出来的俞枕夏。
摸着黑,两人原路返回。
大荧幕上正放映到巨型鲨鱼撕咬着人不放,尖叫声响彻海面,进入水下后,变成了翻滚的气泡声。
商贤予恍惚了一下。
净蓝色的海水被染成了鲜艳的红,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电影片尾曲一响起,四人就结伴出了观影厅。
一路下电梯,出商城,横跨广场,最后又等了一趟红绿灯才抵达马路对面的海底捞。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商贤予比先前更沉默了,俞枕夏问他,他只说是有些看困了。
这话引起其他人的共鸣,季骋又吐槽了两句什么稀烂的剧情,商贤予便又沉默下来。
季骋是歌手,不能吃辣,因此桌上正沸腾着的是鸳鸯锅,大骨清汤和麻辣红汤的香味随着淡白色的水雾升起,钻入人的鼻腔。
“你手肘怎么了?”
俞枕夏打了两碟调味料,坐在他身侧,忽一低头,发现商贤予的肘关节处有一块红晕,颜色最深的地方泛着青紫,表皮有一丝丝擦破了,沁出来一点血,早就结痂了。
商贤予顺着她的目光,举起手翻转过来看了看,对伤口淤青不太在意,看到手指,转头看向自己自然垂落的另一只手——
只发现了光秃秃的指头。
“没什么。”商贤予边答边摸口袋,“就是摔了一跤。”
下一刻,他愣住了。
口袋里空荡荡的,没有他塞进去的那个圆环状指环。
商贤予不死心,又摸了两回,结果还是一样。
没有。
另一边也没有。
菜已经上来了,锅底也热了,这时候商贤予站起来说要出去一下,俞枕夏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得这人怪怪的,问他:“去哪?怎么了啊?”
商贤予将左手微微藏在身后,不想让俞枕夏发现自己丢了戒指,便含糊道:“……去洗手间。”
确实是去洗手间,但不是这里的,而是影院里头那个。
之前在那处被人撞倒,戒指估计就是那时候掉了,他一时发懵,竟也没想起来再戴上去,就这么出来了。
商贤予步子飞快,直奔目的地而去,只不过到了地方,检票员说是没有买票不允许通过,商贤予懒得纠缠这一点,干脆又买了张票。
两边的放映厅传来不同的声响,商贤予穿过不同编号的厅,抵达走廊尽头的男卫生间。
里面依旧没人,只隐隐散发着一股清淡的熏香味。
商贤予蹲下身,在水池边一寸一寸地检查过去,双目聚精会神,不敢有一丝错漏。
翻找到第三遍,才在水池底下的最角落发现一抹银光。
商贤予这才安心了,赶紧将其拾起来,没脏没坏,在灯光下如往常般熠熠生辉。
朝银环吹了一口气,商贤予似是想要吹去肉眼看不见的灰尘,才把它套回原本该在的位置。
这世上多少人都曾遗失过重要物品,但找回来的几率却不高。
商贤予倍感庆幸地呼出一口气。
就算这里离海底捞十分近,此时也过去了十分钟,上厕所这借口不宜耽搁太久,商贤予又急急忙忙地返回。
可惜这次也如上次一样。
在同样的地方,遇到了同样的红灯。
商贤予无奈地停下脚步,站在石桩前等待,心里倒数着……
十、九、八……
隔了一条街,直径距离不过三百多米的海底捞店中,俞枕夏三人坐在二楼包厢里,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吃了一口肉。
唇齿间,食物的汁水迸发,顺着食道下移。俞枕夏莫名觉得心跳加速,如急促的鼓点一般,迅疾又沉重,给人以一种不安的感觉。
俞枕夏放下筷子,想要给商贤予打个电话,她身子往后靠,视线随地往玻璃窗外眺去……
霓虹灯照亮这片黑夜,红绿灯的倒计时正在跳转。
路上行人不少,商贤予混在一群大学生中,心中还在默念。
五、四、三……
二。
一。
灯绿了。
身前几位年轻男女面对站着,聊得开心,过马路的动作很慢,而商贤予则长腿一迈,阔步而出。
紧握着的手机传来一阵震动,有人来电了。
走路间,商贤予微微低头瞥了一眼,是俞枕夏,又马上收回视线,打算过了马路再接电话。
对面的行人是一个踩着单车的年轻男子,背着挎包,风一样从商贤予的身侧掠过去。
风刮过——
一道突兀的光晃在商贤予的脸上,使他忍不住皱眉了一瞬。
轮胎摩擦柏油路,发出特有的嗡鸣声。
而商贤予还在奇怪——
此时此刻,屹立在对面的长杆上显示的是路灯啊。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的嗡鸣极度刺耳,行人惊恐万分的尖叫却穿透了这道在脑海中根深蒂固的怪声……
嗯?
他们在叫什么?
商贤予的身体宛如一只大的面口袋,砰的一声巨响,重重落到地上!
血液就像面粉一样源源不断地漏出来,淌到地上。
哦。
是因为我啊。
是因为我吗?
疼痛从四肢百骸传遍全身,商贤予的思绪已经被撞得几乎分崩离析,摔倒地上又滚了好几圈,更乱了。
眼镜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或者变成了碎片掉了满地,商贤予的视线模糊,黑白分明的眼睛染上了一层血色。
“嗬……”
他忽然想起了晚上看到的电影,鲨鱼用利齿撕碎了人的躯体,血液之花绚烂绽放。
商贤予努力呼吸着,可胸膛的起伏却很微弱,他的眼珠动了动,移向一旁。
不远处的地面,手机屏幕始终亮着,等待着机主人接通。
……得接电话啊。
商贤予想伸手去拿手机,接起这个通话,然后告诉电话对面的那个人——
我很好。
马上就回来了。
会留在她的身边,哪里也不去。
可现实中,他的手指只是轻微地勾了勾。
手背被粗糙的地面擦伤,比之前的摔伤更严重,皮擦掉一层,深可见骨,胳膊抬不起来……是断了吗?
电话还在响。
商贤予侧躺在地上,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钻出来的。
周围很快围了一圈人,报警的报警,看热闹的看热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他的周边打下一圈阴影。
“闯红灯啊……”
“报警了没!”
“肇事司机好像也晕了啊!是不是酒驾闯黄红灯?!”
“救护车什么时候来啊?这情况谁敢动他啊?”
“不会已经死了吧……?”
有些人已经开始哭出来了,哽咽着,后怕着:“我……我就在他身后一米远,那辆车就擦着我的胳膊撞过去的!”
“车头和挡风玻璃都坏成那样了……吓人啊!”
……
好吵。
商贤予不耐烦地骂了句,可从喉咙里冒出来的只有破碎的、意义不明的音节:“哈……嗬……”声量微弱到几乎没有。
我要接电话。
他妈的。
接电话啊!
商贤予不甘地睁大眼,充血的眼结膜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怖。
一股浓烈的绝望和痛苦袭上心来,商贤予竟然发现自己对这股情绪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只是矿别多日的老朋友提着礼物上门拜访。
在斑马线的另一端,黑色的越野车撞倒了路边的花坛,司机的脸埋进了安全气囊里,绕是如此,也堵不住他的酒气。
黄色的头发很凌乱,靠近发际线的额角被方向盘撞伤了,血液湿了刘海,但也仅是如此。
肇事车主穿着一件花衬衫,袖子没有系扣,胡乱地叠起来,露出干瘦的小臂。
他的一只手腕处,有一枚不大不小的纹身,色彩鲜艳,经久不褪。
“操……”司机动了动,艰难地抬起头,用胳膊轻擦了一下脑门,“痛死老子了……”
腕上的布谷鸟也被染了红,又有一滴浓稠的血液滴下来,正正地滴在了它的眼珠下方。
好似它也为这场命运般的邂逅流下一滴血泪。
电话那头无人接听。
嘟声忽地被一道巨响掩盖。
俞枕夏一愣,失焦且游离的视线终于聚焦了。
街上发生了一场交通事故,严格来说,是一场车祸。
俞枕夏的心上有一层乌云飘过来,让她感到压抑又沉重。
有人被撞了,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心跳得越来越快——
俞枕夏忍住了一系列的负面情绪,努力地把所有情绪抽离,一瞬间,她在想……
还好不是商贤予。
第70章
上午八点整,卧室的门把手转了半圈,咔嗒一声——
门开了。
一条拉布拉多扭着屁股进入了卧室,它浑身的毛都被剃光了,好在时间也有一个多月了,身上已经长出了一层短绒毛。
不过这寸毛比起脑袋和尾巴处的长毛毛,还是显得泾渭分明,形成了一个断层,看起来还是挺滑稽的。如今入了秋,天气不是很热了,所以狗的身上穿了一件狗薄款狗体恤,遮住了短的毛,以及皮肤底下狰狞的手术伤疤。
不仅如此,拉布拉多走路的姿势看起来不太自然,有一条后腿一跛一跛的,仔细看,腿侧也有缝合的伤口。
它体型壮硕,有半人高,凑到床头,漆黑的瞳仁倒映着床上人乱七八糟的睡姿。
盯了一会儿,拉布拉多跑到一边,用嘴咬着窗帘的下摆,动作极为人性化地把遮光帘布拉到两边。
阳光没了阻拦。
它们欢笑着、雀跃着,跳进了屋子,趴在床头,好奇地拨弄着床上躺着的人的眼睫毛。
一根根长睫轻微地翻动了几下,在眼睑处落下暖色的投影。
哇,要醒了吗?
当然没有。
这人似睡非醒,不耐烦地皱了皱鼻子,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精致,辗转反侧了几个来回,怎么躲也躲不过那群晃人的曦光……
唰地一声!
她拉高被子,将脑袋深埋进被子里,阻隔了这一片扰人清梦的亮堂。
好在盛夏一过,初秋的季节已然到访,天气不似往常那样燥热了。
城郊的别墅小区绿化原是一大片的深深浅浅的碧色,如今也掺入了些许薄凉的褚色。
俞枕夏打着秋盹,不想起身,心里知道待会儿拉布拉多就要过来用湿润的鼻头拱自己的脸,于是从从被子底下伸出一条白皙的手臂,手腕如招财猫那样不走心地晃了晃,含糊地嘟囔道:“哈哈,过来……再陪姐姐睡一下。”
拉布拉多没理她,把东一只西一只的拖鞋叼回来,板板正正地放在床脚处,又回到床头,两只前爪趴在床边,无情地叼开了被角,露出了里面一张如人偶般精致的面庞。
如果忽视她这一头乱糟糟的黑色长发与眼角分泌物的话。
“……”俞枕夏无可奈何地睁开眼,对上拉布拉多毛茸茸的脸和两粒如玻璃珠一般澄澈的眼珠子,无可奈何地翻了个身,长叹一声,坐了起来,“好好好,我起来了,不要再谴责我了,我现在是无业游民!睡个懒觉怎么了!”
是的,俞枕夏养了一只狗。
这只狗是她在一个多月前捡回来的。
那天是一个风和日丽,平平无奇的日子。
俞枕夏正独自驾车,距离导航的目的地‘一米心理诊所’还有三十多分钟的路途,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一个蹲着身痛哭流涕的年轻女孩,她的脚边躺着一只大狗……
俞枕夏还没看清楚,就连忙移开了视线。
事件的经过也很简单。
狗没有牵绳,从路边绿化带猛地窜出来,被一辆车撞了个正着。
狗主人很快从后面追上来,但那辆车已经一溜烟跑个没影了。
确实,遛狗不牵绳,这是狗主人的过失,一个不好,这要是引发了严重的车祸,更是说都说不清楚了。
那狗被年轻女孩用牛仔外套盖着了,但远远瞥见边角露出来的些许血迹,俞枕夏有些心里发紧。
眼见红绿灯又要换色了,其他车主都在让狗主人赶紧把它搬开,还有一些人冲车窗伸出手机拍小视频。
俞枕夏皱皱眉,听那个年轻女孩哭得实在惨,就摇下车窗,远远喊女孩过来,说她愿意送对方一人一狗去宠物医院。
年轻女孩千谢万谢,俞枕夏始终闭着眼,听到对方上车后甩上车门的动静,连忙打开副驾的储物格,将里面的一条印花毯子递了过去。
“把狗盖着吧。”俞枕夏闭着眼说,“我……我有点晕血,你可千万别让我看到。”
俞枕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地罹患了这个毛病,但也见识过它的厉害了。
呼吸急促,肢体僵硬,严重点还会晕倒休克。
不过,最近发生在俞枕夏身上的邪门事情太多了,晕血这种事情,显得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