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她之前通宵画稿,在家里突然晕倒猝死,好在被找上门来的漫画编辑发现,及时送医,救回一条狗命。
又例如,她醒来之后性情大变,从深度社恐患者变成社牛蛇精病,不仅跟她亲妈几经撕逼大战,还同时撩了几个男人,仿佛觉醒了第二人格。
又又例如,俞枕夏其实没有那一段大变活人版本的记忆,她一觉醒来,还以为是昏迷那天的翌日,没想到已经是三个月后了,并茫然无措地接受火葬场的暴击。
此番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又又又例如,她发现自己的社恐悄没儿声地不见了,虽不比之前的抓马,但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应对各类正常社交了……
奇特之处,数不胜数。
总之,人生简直太魔幻了。
相比起来,晕血这个毛病,真的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俞枕夏重新导航了一家宠物医院,这趟的目的地倒是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
女孩子下车时又连续谢了好几遍,俞枕夏连说‘不用’,垫子上沾了血,俞枕夏便让对方带走了。
稍坐了一会儿,她小心地看向车后座……
干干净净,没有血迹。
俞枕夏呼出一口气。
结果视线一扫,发现黑色真皮的后座上躺着一个玫瑰金色的手机。
看着挺旧的,使用的年限应该很久了,背面有许多划痕,有一个角落似乎被砸过,浅浅地凹了进去。
拿起来,俞枕夏看到屏幕也碎了,两三条裂纹横跨了手机的腰身。
这是那个狗主人的。
这年头,夸张一点地说,丢了手机就跟丢了命一样,在外面几乎寸步难行。
俞枕夏干脆好人好事做到底,从副驾储物格又掏出一只崭新的墨镜,是她自从有了这个毛病后才购置的。
墨镜一戴,谁也不爱。
俞枕夏长发披肩,墨镜几乎挡住了半张脸,一身休闲服,看起来却有了几分潇洒。
她找了个车位停好,捏着自己的手机跟狗主人的手机下了车,快步走向前方的宠物医院。
刚上小楼梯,就见狗主人失魂落魄地走下来,都没认出俞枕夏来,还是俞枕夏先递上手机,道:“你好,这手机掉我车上了。”
狗主人愣了一下才接过来,才抹了把泪,小声道:“哦……谢谢小姐姐。”
“不好意思,把你毯子弄脏了……”她抽抽鼻子,“不然,我陪给你吧。”
俞枕夏说不用,狗主人又哽咽了一下,手中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说:“我们公司老板。”
话毕,她苦笑了一下,下了小楼梯,往外面走去了。
俞枕夏远远看着她接起电话,时不时地点头应和着什么,然后就打了辆车,上车…………
嗯?
走了???
俞枕夏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站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看看下面又看看上面,犹豫了一下,拔腿往上走。
二楼,宠物医院。
前台处,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兽医正在说话。
“怎么回事啊,那个小姑娘哭得那么伤心,又说不治了啊?”
“哎,说是男朋友的狗,人家分手了不要了,她自己养,可能平时养着就压力大吧……现在狗伤得这么重,又要手术,又要住院,输血什么的,不是小数目……”
“狗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太行,挺危险的……”
“哎哟……人还回不回来了?”
“依我来看,悬啊。”
……
俞枕夏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大概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听到医生说先治疗,再等等狗主人,又说老是遇到丢弃宠物这种情况,唉声叹气的。
不过说是这样说,但里面护士准备好了术前事项,出来喊了一嘴,两个兽医马上就进了里间治疗室。
护士看到俞枕夏,上来询问招待,俞枕夏扶了扶墨镜,说:“那个……治疗费我出吧。”
奇怪的地方,又多了一处。
俞枕夏转了一笔不菲的治疗费用,留了个电话号码,等手术完了,她看了一眼趴在宠物氧气仓里的大狗狗,是条拉布拉多,仍旧昏迷中,身上几条狰狞的伤疤,后腿打着石膏,前肢裹了几层纱布,正在打点滴。
以前她对宠物没什么明显的喜爱,如今倒是挺有好感的,不过俞枕夏也没想过养一只狗。
事后,她又开车驶向了心理症所,可惜还是迟到了。
就诊时,医生操着温柔的嗓音跟她对话。
一个小时的时间稍纵即逝,俞枕夏的心情一点儿也没有变好,失去的记忆怎么也找不回来。
随后的半个月里,俞枕夏仍旧是以一周一次的频率往返于心理诊所之间,期间宠物医院打过两次电话,跟她沟通治疗情况,俞枕夏又交了一次钱。
后来,医院方又打来电话,说是狗狗痊愈了,要不要来接走。
“……”俞枕夏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不是我的狗啊。”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也很为难:“是的是的,不过之前那个小姑娘再也没有来过了,这都过了半个月了……狗狗醒过来之后,身体倒是恢复得很不错,但是精神状况一直都不是很好,谁也不理,也不怎么吃东西,瘦了好多……”
“毕竟您也是拯救了它的人,”那边还在说,“这么重的伤势,能救过来就是一个奇迹呀。其实我们也考虑过找领养人,但是狗狗完全不愿意被人摸,一有陌生人过来就大吼大叫,想着如果是您的话,情况会不会不一样……”
俞枕夏如今商业工作全面停摆,也是闲着没事,还真去了一趟。
病好了之后,拉布拉多从氧气仓被转移到寄养宠物的铁笼子里。
进寄养室之前,护士小姐姐给了她一包狗零食,说狗现在有抑郁症倾向,免疫力下降,长了藓,所以把身上的毛给剃了,看着有点丑,但等过段日子长回来了就好了,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怕俞枕夏觉得狗太丑。
紧接着,她又说之前的狗主人叫它‘哈哈’,喊这个名字说不定狗狗会有反应。
其实俞枕夏也没想好要不要养。
然而,当她走进寄养室,走到最里面的笼子前……
俞枕夏看到了一团蜷缩着的、干瘦的狗,身上没有毛,笼子底下铺了一层毛毯,正是她车上那条,只不过已经被洗过一道了,一点也不脏。
她蹲下身,撕开零食包装,细小的包装袋被撕扯的声音惹得那狗的耳朵尖抖了抖,但大脑袋还是没动,似乎是一点也不想搭理俞枕夏。
俞枕夏把零食往前一递,尝试喊了一声:“……哈哈?”
倏然间,拉布拉多乍然跳起来,汪汪大叫,惹得其他笼子里的狗也叫起来,屋子里的叫声此起彼伏,把俞枕夏吓了一大跳。
可下一刻,眼前的景象猛地击中了俞枕夏的心。
拉布拉多转了两圈,继而激动地不停用头撞着笼子,汪汪的叫声降低,转而变成一种委屈的哽咽的呜嘤声,与此同时,它的眼中有豆大一般的泪珠掉下来。
漆黑的瞳孔如玻璃珠一样,倒映出了俞枕夏的影子。
就在这一分,这一秒——
俞枕夏遇到了她的梦中情狗。
……
俞枕夏伸了个懒腰,掀开被子,脚踩到地上,顺利的伸进了拖鞋中。
“哈哈对姐姐真好。”俞枕夏揉了揉毛茸茸的大脑袋,夸了句。
接着,她的手指被有些粗糙的舌头舔上,湿漉漉的,俞枕夏倒也不嫌弃。
一个多月的养狗生涯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叹着,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此话诚不欺我。
进卫生间洗漱一番,俞枕夏走出来,有一缕颊边的发丝被水沾湿了:“哈哈,姐姐要换衣服了。”
蹲在门口的拉布拉多屁颠屁颠地跑到窗户那儿,把自己拉开的帘子又合上了,中间一丝缝得没有。
完事后,它就蹲在窗边,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俞枕夏。
俞枕夏早已习惯它的‘骑士病’,甚至还想送它去读个大学,神态自若地褪了睡衣,身上就剩一小块布料,在衣柜前挑了两件衣服出来换上。
把自己收拾好了,俞枕夏带着狗下楼去了。
下楼后第一件事就是往精致的狗碗里添上粮,又换上了新鲜的温开水。
第二件事才是给自己准备早饭。
她之前自己很少下厨,厨艺太差,早饭也就是热热牛奶和吐司,不需要太费心思和时间。
今天又是出门去见心理医生的日子。
俞枕夏收拾妥当,发现哈哈已经自己叼着牵引绳在玄关处等着了。
“等下,姐姐拿一下车钥匙。”俞枕夏动作也快起来。
这不是哈哈第一次陪她去诊所了,一人一狗堪称轻车熟路。俞枕夏先是送它上了后车座,然后自己进了驾驶座,安全带一绑,车子驶出去。
导航也用不上了,路线她早已熟了。
途中,后座的拉布拉多抬起爪子,在紧闭的车窗上轻挠了挠,然后发出一声沉闷的:“汪。”
俞枕夏心领神会,将车窗下降一些。
初秋的风很干燥,呼呼地往里钻。
狗的长耳朵垂在脸侧,被风卷起来,满脸的毛乱发。
俞枕夏透过车内后视镜瞥了一眼,轻轻地笑了两声。
“哈哈好帅气。”她说。
拉布拉多汪了声,似乎在应答。
俞枕夏又说:“等你的腿彻底好了,我们出去公园玩,一定吸引好多年轻貌美的小狗狗,到时候你可不要忘了姐姐。”
这回,拉布拉多没有吭声了,反而是扭着头,不看俞枕夏了,似乎在闹脾气。
这不是玩笑话,俞枕夏常常觉得这条狗拥有一股特殊的气质,沉稳,温柔……怎么说呢,总感觉是一条有故事的狗。
因此,当她坐在诊疗室中,沙发柔软,狗狗在她身边正襟危坐,俞枕夏抬手摸了摸它的头,朝斜对面的医生说道:“穆医生,你说得对,养狗真的对心理健康有很大的帮助,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虽然俞枕夏将其称之为‘医生’,但对面的女子并没有穿着白大褂,她看起来三十五六岁,上身一件卡其色针织衫,下身套着一条长裙,面向柔和,笑时眼角有细微的纹路,看起来很和蔼。
“那你现在还经常莫名其妙地想哭么?”穆医生点点头,桌上的录音笔红灯亮起,显示着它正在工作。
“有时候吧,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俞枕夏稍微恍惚了一下,很快又缓回神来,感受着手底下的毛绒绒,又道,“一开始苏醒过来的时候,天天就想哭,也不知道哭什么……反正生活一团乱,尤其是平白没了将近三个月的记忆,这点对我打击很大。”
“……发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改变,”俞枕夏习惯了由自己诉说,对方倾听的模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医生,我总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可那三个月的记忆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问过在那期间接触过的人,然而他们说的每一件事……”俞枕夏顿了顿,“都让我觉得,那并不是我。”
此时,蹲在地上的拉布拉多换了个姿势,半趴在地面,但下巴搭在了俞枕夏的膝上,传来一股温热。
聊了许久,又预约好下一次来访的时间,俞枕夏牵着狗又回了家。
这次穆医生建议她尝试催眠疗法,让俞枕夏有些期待又紧张。
不过那也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回到家已是午饭点。
俞枕夏点了个外卖,吃了就睡,拉布拉多怎么去闹她也没用,转眼时间就到了傍晚。
窗帘开着,窗户也开着。
远山的轮廓很模糊,云遮雾绕,雾中是一片片钢筋水泥浇筑层的建筑物。
夕阳血染天际。
黑色的鸟冲进这片浓烈的血色之中,像是被火焰般的云彩燎着了羽毛,倏地调转了方向,扑棱着翅膀落到附近的枝桠上。
俞枕夏侧趴在床上,双眼凝视着每一日都要重复一遍的太阳落山的景色。
她眨了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眨得太用力了,湿热的泪水从眼角滚出来,滑到腮边,隐入发鬓……
其实俞枕夏觉得自己好多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有好。
比如,就现在。
屋子里只有她时不时吸鼻子的声音,拉布拉多却敏锐地上前来,伸舌头舔了舔俞枕夏的脸。
自从它来到家里,就突破了俞枕夏对犬类智商的想象——
它会自己用马桶,还会主动催促俞枕夏帮自己刷牙,出了门回来时要擦脚,桩桩件件,都让俞枕夏惊叹。
本来她还在想,哈哈是不是狗狗成精了,但在网上一搜,看到各种‘建国后不许成精’的犬向视频,又打消了这个年头。
……看起来,好像还蛮合理的。
夕阳残光被拉布拉多的身体遮住了,脸上的泪水被舔去了七八成,俞枕夏的脸很嫩滑,但它的力度极其轻柔,一点也没有蹭红俞枕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