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沈唐立即恢复了淡然的神情,嘴边挂着一抹嗤笑,抬脚上前几步,走进了包厢内。他随手捻了块水果吃进嘴里,微凉的汁水顺着喉咙而下,平息了他胸腔之中的躁意:“你……”
他想说他已经找人调查过俞枕夏了,知道她如今是个网络上知名的画家,也知道她前阵子因病就医,居然是因为工作过劳?后来那什么网站发了一则公告,说是跟她合作的那个大项目中止了,沈唐笑了笑,心想着俞枕夏这几年过得可不太好啊……
要是早早答应跟自己在一处,哪里还会落到这个地步?
没想到,商贤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劈头盖脸一句话就打断了他的输出:“你不要脸。”
沈唐愣了一下,眼刀不要钱似的唰刷刷地甩向俞枕夏旁边那个男人身上,这人每次开口说话都特别气人,戳得他肝火直冒:“你他妈说话最好小心点!信不信我……”
沈唐话说到一半,又被打断了。
只见那男人慢悠悠地接话道:“让我在这个城市混不下去?”
“你知不知道……”沈唐又说。
商贤予立即接着说:“知不知道你是谁?”
沈唐:“我是……”
商贤予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叫沈唐,上次说过了,我脑子没问题。”
几次对话被人堵在嗓子眼里,沈唐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
一旁的旗袍服务员也看出他们之间不太友好的气氛了,正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神色中藏着几分惊疑不定。香山的规格很高,背后的老板是个大人物,但她们都是普通小员工,得罪不起来这里消费的客人。
沈唐拧紧眉,挑衅般地扬起下巴问他:“那你报上名来试试?你是哪来的大人物,这么牛逼?还真不怕死是吧?”
“你问我……”商贤予摆出一张冷漠嘲讽脸,挑了挑眉,用看智障一般的眼神看着沈唐,“我就要说?”
沈唐更气,有心想狠狠收拾一顿这个不长眼的小瘪三,但最近家里让他安分一些,便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打人泄愤,于是他压着火,点了点头,咬牙道:“行,你等着!”看他这样子,显然是有后手了。
说完,沈唐转身要走,皮鞋在地上发出踢踏的声音。
不曾想,商贤予却突然开口挽留道:“等等。”
沈唐以为这人是后怕了,冷笑着回头,自觉扳回一城,语气愈发张狂起来:“怎么?怕了是吧?你……”
商贤予叹了口气,指了指桌上缺了一块的果盘:“你偷吃我果盘儿了,付钱。”
“……”沈唐是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满腔怒火撞到一块软绵绵的棉花上头,转了几圈,有种打到了自己的感觉,“你有病吧?!”
还偷吃?
他堂堂沈家三少,会偷吃他一块水果?
商贤予淡定道:“反正没让你吃,不问自取就是偷。”
“行,拿去吧,够你在街上乞讨几天的业绩了吧?”沈唐边回嘴攻击,边从兜里掏出钱包,看也不看,随手掏出一叠百元钞票,甩到地上,红色的纸币在空中翻滚几下,躺了一地,光是目测就有七八百元。
商贤予又用一种看冤大头的眼神看他。
这让沈唐更有一种自己做了傻事的错觉。
操——
这人究竟是哪来的?!
怎么这么会气人?
沈唐怎么也压不下这口气,正要打电话给另一波狐朋狗友打电话,让他们找几个人过来蹲着,今儿怎么着都不能丢这个面子……
手刚伸进裤兜里,他就跟一个极其高大的中年人在门口狭路相逢,面对面撞了个正着。沈唐踉跄一下,手机掉到地上,随口骂了一句。
跟他相撞的人正是商继武。
他上了个厕所,结果烟瘾犯了,便走到吸烟区抽了根烟,最后又回头进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才回来。由于怕衬衫被沾湿,商继武还特地摘了袖扣,把衬衫的袖子挽起来,露出遒劲的小臂,还露出了一小半花臂纹身,在外貌与身高加成上,看起来特别不好惹。
商继武本还想说句道歉的话,不成想这一抬眸,就接到了自家儿子的眼神信号。
商继武:“……”好像懂了什么。
父子俩的这一默契要回溯到许多年以前。
在儿子特别小的时候,他妻子就去世了,商继武跟妻子两边的亲戚都不多,就算有,往来也不密切。商继武既忙于工作,又舍不下儿子,便把商贤予带在身边,转了几次学,平时由保姆看顾。
有一次,刚转到新学校,还人生地不熟的商贤予非要爸爸亲自接送他上学,还得穿黑西装,戴墨镜,还要有一个特别的仪式——
那就是帮他拉开车门,并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恭送少爷!”
商继武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儿子换着花样地跟他闹别扭,便按照他的意思做了,不得不说,在校门口做这种事,还挺羞耻的……
然而,在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商继武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学校里居然有高年级的不良学生欺负自己儿子,欺负他一个人独来独往,便朝他勒索钱财。
知道事情原委的商继武气得不行,当即就要去学校理论。
结果,才上小学的商贤予摇摇头,说这事他已经完美解决了。
商继武不解,问他怎么解决的?
那时候,小商贤予缩在沙发里,把一本书架在双膝上认真地翻看着,嘴巴里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书里都有写啦,爸爸好笨。”那声音奶里奶气的,让商继武心又要化了。
直到商继武发现那本书的名字叫做《□□太子爷是我竹马》
商继武:“……”他儿子到底是给自己安了什么人设啊!
怪不得后来有几次他去接商贤予放学,还看到有比他明显大几岁的学生给他零食吃,还以为被簇拥着的儿子人缘特别好!
这么多年过去,商继武的反应速度和脸皮都比以前有所增长,他先是将到了嘴边的道歉咽了回去,接着将袖子又往上挽了挽,脸沉下来,挡在了沈唐身前。
看清了对面有些油头粉面的男人,商继武心里还诧异了一下,怎么是沈家的小纨绔?他挺看不上这个人的,前些日子听说他跟一个女明星闹出了点事情,网上风风雨雨,搞得他爸跟大哥都有些头痛。
他也是偶然看到这一八卦才跟眼前这人对上号的。
就是不知道他怎么跟自家儿子儿媳产生交集了?
沈唐虽是个纨绔,平时除了吃喝玩乐,基本不怎么干正事,但也在几个重要的社交场合见过商继武,只是当时他只顾着那几个臭味相投的朋友玩在一处了,没有仔细认过人,现在只记得眼前这个中年人似乎跟自己父亲在宴会上聊过天,更甚至于……他父亲还是态度更热络的那一个。
沈唐想了半天,仍是想不起来他叫什么,犹豫了几下,不知道该喊什么。
商继武却淡定地说了句:“是沈唐啊,你爸最近还好吧?”
沈唐刚要回话,岂料商继武就是做做样子,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不等他反应过来,商继武便已经大跨步绕过他,站到商贤予身边,毕恭毕敬地弯腰致歉道,语气满是讨好:“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贤少久等了,莫见怪……待会儿我自罚三杯,行不行?”
挺霸气一人,现在居然伏低做小起来,跟一个小辈如此做派?
沈唐的眼中挤满了不可思议,忍不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下一刻,刚刚还无视沈唐的商继武又看了看他,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用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目光打量着他,欣慰道:“小沈,没想到你还认识贤少啊……这位可不轻易跟人交朋友。”
沈唐目瞪口呆地想:这年轻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但商继武的话顶到这里了,他只好僵笑两声:“呵呵,是啊,太巧了。”
商贤予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盯着他,端着一盏茶举到嘴边浅浅啜了一口,嘴角勾起的弧度落在沈唐眼中,一瞬间变得惊悚可怖起来。
沈唐的额边霎时淌下一滴冷汗,万一真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事后被他父亲他大哥发现,那是真的要褪一层皮了!
他连忙找补了几句,话里话外有一股跟商贤予示弱的意味,便落荒而逃了。
围观了商家父子一唱一和的俞枕夏:“……”
这是什么情况??
旗袍女服务员也懵了。
商贤予把沈唐留下来的钱都给了她们做小费,两人便开心地离开了。
商继武这才随意地坐下身了,将一块雕刻成小玫瑰形状的西瓜塞进嘴里,问道:“怎么回事啊?地上还一堆钱?”
“刚刚那人付费装逼来着。”商贤予回答道。
俞枕夏想了想适才的全过程,发现商贤予的总结实在太精辟到位了。
商贤予:“我就不一样,我免费。”
俞枕夏:“噗。”
三人聚在一起,把这事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了。商继武当即怒道:“这狗皮膏药还要搞事是吧?早知道刚刚就玩得更开一点,居然就让他这么跑了!”
俞枕夏微窘,问道:“他估计已经在后怕了,叔叔……你们刚刚这么玩,就不怕被发现吗?”
“发现又怎么样?装逼犯法吗?”商贤予很淡定,“而且不一定会发现哦……估计他都不敢往外说吧。就算说了又怎么样?哦,商氏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没事逗着他玩儿啊?他谁啊?这是闲出屁了吧……”
最后一句拉踩落到商继武的耳中:“啧。”
俞枕夏吃吃笑了几声。
一个沈唐带来的小小不愉快很快就消散了。
另一头,沈唐却食不下咽,着实担心受怕了好几天,甚至难得地回家住了几天,在自己父亲和大哥身边旁敲侧击,却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接着又等了几天,确认了没被人找麻烦,这才安下心来,但也不敢再去找俞枕夏跟那个男人的麻烦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天,俞枕夏跟商家父子的这一顿饭吃了许久,边吃边聊,最后每个人都不动筷了,商继武才捞起在椅背上放着的外套,从外套内侧的兜里取出一个红包来,递给俞枕夏:“夏夏,这是叔叔给你准备的见面礼,本来想在饭前给你的,就是无关紧要的人打断了……现在给你也是一样的。”
俞枕夏惊了一下,当下立刻坐直身,双手接过来:“谢谢叔叔!”
这是一个很厚的红包,商继武一进门就脱了外套搭椅背上了,显然是回国前就特意准备好的。
“还叫叔叔啊?”商继武笑笑,眼尾浮起几条鱼尾纹。
商贤予也抿嘴笑,撑着下巴看俞枕夏从迷茫到明悟,似乎手上的红包突然变得千斤重一般,她的神情也变得很凝重,有几分踌躇,也有几分忐忑……
俞枕夏顿了顿,在两个商姓男人期待鼓励的目光下,慢慢吐出一句:“……爸爸?”
商继武笑开了,极大声地应了一句:“哎。”
吃饱喝足,天也不早了。
三人驱车会中央花园小区。
几人跟来时的坐位一模一样,商贤予开车,俞枕夏双手捏着改口红包坐在副驾里,商继武一人坐在后座,但两个手肘分别抵在膝头,上身朝前弯曲,跟两人说话。
俞枕夏全程都很兴奋,同商继武说话都要加个前缀。
爸爸。
这两个字,在俞枕夏的人生中不算一个好词。
小时候每次上俞家,邵芳龄都会揪着她,指着俞潮对她说:“那是你爸爸,叫人。”
然而当小俞枕夏一眼照做之后,换来的却不是善意与接收,而是她亲生父亲的无视和隐隐的厌烦,以及其他所有人的敌视与鄙夷。
后来俞枕夏再大一些,懂事了,知道自己家是个什么情况了之后,邵芳龄再让她喊俞潮‘爸爸’,她便不会再喊了,只闭着嘴不说话,做一个锯嘴葫芦。每每如此,邵芳龄都会懊恼又生气地往她背上甩一巴掌,并骂道:“哑巴了啊?”
这着实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可如今,这两个字似乎有了不一样的温度。
当晚,商继武忍不住喝了点小酒,朝着照片里的女人说了很久的话,最后才呼呼大睡去了。
俞枕夏睡不着,把脸贴在商贤予的胸膛上,听着耳边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忽然觉得眼角有点湿热,可谁也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将嘴唇碰到一处去,明明没有任何一个字从唇瓣里跑出来,却像是什么话都说尽了。
外头秋雨簌簌,屋子里很安静。
良久,商贤予才低声道了句:“睡吧。”
俞枕夏闭上眼:“嗯。”
今晚会做个好梦吧?
一定会。
……
一场秋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总没个彻底放晴的时候。
不知道怎么的,这个秋天过得很快,俞枕夏压根没什么切实感受,就连从爆肝劳模变身成为躺平咸鱼这件事情,在商贤予的循循善诱之下,也接受得十分良好。
惨的是在她社交账号底下嗷嗷待哺的读者粉丝。
商贤予那边也一样。
两人现在完全是享受生活模式,不过俞枕夏常常有灵感一闪而过,便快速记录下来,画成一个个小短篇故事,隔三差五地在社交平台上更新一下,有时候是几个格子连在一起的漫画小故事,有时候是单幅的插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