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放学就一起回去吧。”
说完，微生淮拉开易拉罐的盖子，仰面喝了一口巧克力，甜腻腻的温热液体滑进喉咙，胃也很快热乎乎的。
他不喜欢吃甜，因为甜味容易让人沉溺。
人就不该沉溺进任何东西，爱、依赖、甜味，陷进去就完了，他深知这个道理。
但，人也总有例外。
“啊？”
“不是说容易迷路？”微生淮回头看她一眼，“反正我也顺路。”
“那，那好。”双玉心想，微生淮是以后放学都会送她回去的意思吧，“那晚自习下课我们一起回去。”
见微生淮不说话，双玉又补了一句：“我以后还会继续帮你带咖啡的！”
流云变幻，云层遮住月光又缓缓消散开来。
曼景云城就在前面，高楼区灯火通明，小区门口的喷泉还闪着灯光，周围环境优雅静谧。
“到了——”
“微生淮，”双玉忽然伸手拉着微生淮的衣袖，“我知道你今晚心情不好。”
微生淮脚步顿住，转身看着双玉小巧细白的手。
她没有松开，而是继续说：“因为没法感同身受，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可是.....”
“可是什么？”他问。
看着微生淮那双锐利又平静的眼睛，双玉脸颊有些泛红，她垂下眼睫，软声说：“可是，你刚才帮了我，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也可以告诉我的。”
熟悉的干燥柠檬清香越来越近，双玉莫名感觉到一阵压迫感。
她抬眸，微生淮那张异常冷静的脸就近在咫尺。
双玉下意识想要后退躲开，松开手的瞬间却又猝不及防被微生淮抓住手腕带到他身前很近的位置。
“怎......怎么了？”双玉有些紧张的眨了眨眼睛，“我，我只是猜的......”
“你想安慰我？”
微生淮声音有些哑，他的呼吸声就在她耳边，温热的鼻息轻轻喷洒在她的脖颈上，双玉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
她的手腕被他牢牢抓住，双玉小幅度用力，却挣脱不开。
“想是想......总之就是不想看你难过。”
“你刚才说，因为我帮了你所以你才觉得想帮我？”微生淮注视着她的眼睛，“就因为这个？”
双玉的思维有一瞬间的慌乱，她眸中闪过困惑，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
“就算你没帮我，如果你想跟我说的话，我也愿意听的。”双玉认真组织语言，“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微生淮眸中的光微微黯淡一瞬，又抬眸看向双玉。
清亮的月色映在她的眼底，在她清澈的眸子里微微荡漾，双玉小脸白皙，脸颊微微泛着红，呼吸都轻的若有若无。
“你是不是忘了，知道了我的秘密，是要负责任的。”
双玉愣了一瞬，迅速摇了摇头：“没忘。”
“那你还想知道吗？”他看着她的眼睛。
这一次，双玉没有犹豫就点了点头。
“是想的。”
第54章
可是, 直到两人分开，微生淮也没有和双玉分享他的“秘密”。
双玉隐约感觉到，应该还是和家里吵架了的原因。
微生淮的家庭关系比较复杂, 他的父母离婚好几年，他和父亲的关系是那样，和母亲的关系好像也没有很融洽，之前他也因为吵架“离家出走”过。
分别之前, 她原本想劝微生淮不要总和家里吵架的, 可是想来想去，自己好像完全没立场这么说。
先不说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很多事情，即便是知道, 她也根本没办法去感同身受。
房间里面玫瑰牛奶的香氛温暖又柔和，中央空调将卧室的温度湿度都控制的恰到好处。
双玉抱着乳白色的丝绸被子，趴在床上发呆。
她身上只套了一件淡粉色的睡裙，纤细的脚在床尾轻轻摆动。
撩起手腕处的衣袖，她盯着自己细细的手腕，脸颊又是一阵热。
刚才微生淮就是忽然间抓住她的手腕, 将她带到距离他身体近在咫尺的位置。
好奇怪, 明明是很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的, 明明跟任距离很近的时候会不舒服的，可是那一瞬间，却丝毫没有任何讨厌的情绪。
内心深处反而有一丝期待。
是在期待什么呢。
双玉闭上眼睛, 许多在电视节目和电影里面看到的片段闪过脑海......
下一秒, 她猛地摇了摇头，抬手捂住了脸。
等她恢复平静睁开眼睛, 发现床头柜的手机屏幕一直亮着, 拿起手机, 是微生淮打过来的电话。
刚放下去的一颗心又忽地提了起来，双玉盯着屏幕犹豫了一下，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接到微生淮的电话。
可是，才刚刚分开而已，他能有什么事情呢。
电话接通，对方一直沉默，双玉又按亮屏幕看了一眼，确认还在通话中，她先开口：“微生淮？”
“双玉，你说的没错，我今晚心情是不好。”
“嗯......”
“回家之前，我买了土豆，想给韩云花做她最近很喜欢的酸辣土豆丝，”没等双玉回应，微生淮就自顾自的先开口，“韩云花这个人，嘴里向来是没一句好话，记得我第一次烧菜给她吃的时候，糖醋排骨明明烧的味道很好，她却撇撇嘴说肉太老，酱汁太多，可我吃了好几块，味道和外面比起来明明也不差多少。”
灯火通明的商业广场门口，行人裹着大衣脚步匆匆，微生淮坐在花坛上，背微微弓着。
偶尔有一阵冷风吹过，花坛里面已经将近干枯的植物发出簌簌的声音。
他的身边放着一个酒瓶，瓶子已经空了大半。
“你肯定觉得韩云花这么挑剔，那她烧菜很定很好吃的吧。”微生淮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不是的，记得有一回我说想去吃汉堡炸鸡，她骂了我一通说那东西有什么好吃，拉着我就去菜市场买了两只鸡腿说回家做给我吃。”
“微生淮，你是喝酒了吗？”
他说话口齿不清晰，语气也和平时完全不同，双玉握着手机，心里隐隐约约开始担心。
“你猜她炸鸡做的怎么样？”微生淮没理会双玉，兀自发问。
“我猜不到。”
“她做的其实有模有样，鸡腿上切几刀，蘸酱料，腌制，裹好面粉......”微生淮停顿了一下，双玉的心提了起来，却只听他继续说：“然后按照手机上说的，把鸡腿放到微波炉里面正反面各烤了十分钟，我就一直在边上看着，最后端出来的时候，色泽不错，气味焦香。”
“那时候我是真以为我能吃到她亲手做的炸鸡，还挺开心地咬了一口，结果一口下去，里面的肉还是红色的，滋滋冒着血水。”
“......”双玉嘴唇动了动，“啊”了一声。
“你知道血水是什么味道吗？”微生淮忽然笑了一声，“我现在都忘不了，舌头都是麻的，像铁锈味，那口感也奇怪极了，恶心的让人害怕。”
“那就不要吃了。”双玉低声说，“或者再去重新烤一下。”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微生淮声音拉长，“韩云花这人特别爱面子，我跟她说肉没烤熟的时候她都快气炸了，狠狠骂了我一顿，说我挑剔不好伺候，以后也别指望她给我做任何东西，说完端起炸鸡连着盘子倒进了垃圾桶。”
“我那时候就觉得，我得把那盘子从垃圾桶里捞出来，吃光那两根夹生的鸡腿她才能高兴起来，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那么做，只是那味道实在是让人接受不了，我做不到。”
双玉说不出话来，只是一阵心疼。
“所以后来我就没让她再做过菜，要么外面解决，要么我来做。”微生淮继续说，“你说，她自己做菜做成这样，怎么总嫌我做的菜难吃？”
这个问题，双玉也没办法回答。
陈曼丽从来舍不得让她动手做任何家务，之前陈曼丽生日，双玉亲手做了一只小蛋糕，陈曼丽感动的眼泪都落了下来。
“今天晚上，我买了土豆回家，还没进门就听到韩云花在跟微生志吵架——微生志就是那天你在理发店见到的那个男人，我亲生父亲。”
“我知道。”双玉低声说。
“他说想要认我回去，就因为他现在没有孩子，就要认我回去。你猜韩云花怎么说？”
“不知道。”
“她说，反正我对她是个累赘，她无所谓我跟不跟微生志离开。”
“我以前一直觉得她是对微生志有怨气才那样，现在想想，真正让她有怨气的人是我才对。”
“不是的。”双玉反驳，“她是你的妈妈。”
“这世界上，妈妈跟妈妈是不一样的，你的妈妈连你晚自习一个人走夜路都舍不得，我的妈妈......她不是这样的。”
微生淮的声音跟着背一起低了下去。
广场上不远处有一个驻唱歌手，男生低沉略带磁性的歌声回荡在冰凉的空气中。
两人都沉默着，深情的歌声顺着听筒传到双玉的耳边——
喜欢我别遮脸
任由途人发现
尽管唱
用心把这情绪歌中染
唱情歌齐齐来一遍
无时无刻都记住掌声响遍天
来唱情歌由从头再一遍
如情浓有点泪流 难避免
音阶起跌拍子改变
每首歌是每张脸
这是刘德华演唱的粤语歌《十七岁》，最近双玉也一直在单曲循环这首。
她安安静静把这首歌听完，声音郑重又温柔：“微生淮，可是我们才十七岁。”
“什么？”微生淮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驻唱歌手，“你是在说那人刚才唱的歌吗？”
“嗯。”双玉说，“我七岁的时候，朋友跟我开个玩笑我就觉得天都要塌了；十岁第一次撞见爸妈吵架，害怕的躲在卧室哭了一整晚，第二天我以为我要没有家了的时候，他们却和好了，我又难过了很久；十三岁同桌疏远我，那段时间我只要看到她，就觉得头晕紧张，焦虑到手心出汗。”
“可现在十七岁的我，却完全不会再因为那些事情崩溃，因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些都只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但是，我们现在其实也才刚刚十七岁而已呀。”
双玉声音像是月光下温柔的潺潺河流，在微生淮耳边静静流淌。
“你刚才说的事情，如果是我来经历的话，我一定会不知所措的，所以即便我现在很想安慰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可是我相信，即便是我，在二十七、三十七岁的时候也一定不会再因为这件事觉得崩溃，更何况是你呢？”
有时候微生淮觉得双玉幼稚又胆小，可像现在这种时候，她身上却又有一种让人向往的从容和平静。
那是独属于她的温柔，没人能代替。
微生淮笑了，“你觉得我比你厉害很多啊？”
“那是当然啊。”双玉提高声音，信誓旦旦，“你知道吗，期中考试后学校开表彰大会，你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站在台上发言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就让人觉得是一个意气风发、前途无可限量的人，跟周围所有人都不一样。”
微生淮心中某个位置一软，整颗心都仿佛浸泡在温热的水中。
凉风都带着酒意，吹得人脑袋晕晕乎乎的。
“那时候，你猜我站在台下在想什么？”
“想什么？”微生淮垂眸，抬起手捏了捏额头。
“我在想，像你这样的人，一定是在一个爱你、支持你、尊重你的美好家庭里长大的，这样的环境给了你自信和力量，也给了你与众不同的气质。”
“并不是。”
“我现在知道不是了。”双玉说，“可我却觉得你更加难能可贵，因为环境并不能让你变成一个平庸的人，无论经历什么样的事情，微生淮永远都闪闪发光。”
——无论经历什么样的事情，微生淮永远都闪闪发光。
“是吗？”微生淮反问，尾音扬着，“双玉，我怎么听着你像是在哄我呢，我哪有那么好。”
“有的。”双玉皱着眉有些着急的辩解：“你就是很好，哪里都很好，不然大家为什么都喜欢你。”
“那你呢？”
“啊？”
“你刚才说，大家都喜欢我，”微生淮声线慵懒，像微风吹动波澜不惊的海面，“那你呢？”
“你喜不喜欢我？”
第55章
早自习上课, 双玉心不在焉盯着教材，心里忍不住回想昨晚的事情。
微生淮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一脸困倦地在补作业。
时不时还看着双玉无精打采打哈欠。
双玉知道他昨晚一定休息很晚,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眼底那片青灰色，心里总不是滋味。
可又不敢去问他，总觉得一看到他的眼睛, 就连心跳都仿佛要紊乱了一样。
昨晚, 听到微生淮在电话里问她是不是也喜欢他的时候，也是这样。
明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明明知道他只是随口一问, 可双玉却仍无法自控地心跳失序，匆匆回了一句“当然，你是我同桌，怎么会不喜欢你”便挂断了电话。
按灭手机却又忍不住担心他，可又没理由再回拨，纠结许久只好发消息叮嘱他早些回家。
可他一直没回复。
大半个夜晚, 双玉都裹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 注意力总放在床头那未像往常一样断网开睡眠模式的手机上。
中间手机亮了七次, 新闻推送三个，垃圾短信四条，没有一个是微生淮的回复。
双玉心里有些委屈, 又有些怨, 更多的是担忧——都已经这么晚，他是不是已经回家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 才终于睡去。
耳边是郎朗读书声, 双玉掩面打了个哈欠, 最终决定和微生淮摊牌。
班主任就坐在讲台上，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鹰一般，时不时扫向台下，看得双玉心虚。
她撕下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昨晚怎么不回复我消息？】
写好之后，纠结了片刻，将便利贴推到了微生淮面前。
微生淮握笔的手停顿，抬眸看了一眼纸条，又看向双玉。
这才放下笔慢悠悠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当着双玉的面开机，“手机没电了，回去充上电就睡了。”
手机LOGO显示在黑色的屏幕上，双玉僵着脸说不出话。
这人怎么这样。
事实上，昨晚微生淮睡得还不错。
双玉挂了他的电话之后没多久微生淮就回去了，路上想去便利店才发现手机没电。不过他倒也不担心，因为无论他回去再晚，韩云花都绝对不会给他打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