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市的冬天冷，遥远海面上湿冷的风裹挟着刺骨的凉意，仿佛能渗透到人每一个毛孔里。
微生淮耳朵和鼻尖通红，快被冻僵的大脑还没被理发店内的热气解冻就被迫猝不及防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
韩云花是这样，要发泄情绪从不分场合。
坐在旋转椅上的阿姨撇了撇嘴，“诶呀老板娘你要求也太严格了，第一跟第三也没差多少，看你把孩子说的。”
韩云花绷着脸没说话，阿姨也识趣噤声。
微生淮把书包随手甩在椅子上，给出了简短的回应：“不是。”
“那你成绩怎么突然下降了？以前你考试前一整晚睡不着觉都还能考第一，我看你这几天都睡得挺好的......”
“我就不能考一次第三了？”他声音又冷又硬，“谁规定我就必须每次考第一？”
微生淮突然就火了。
正常人的成绩是有起有伏的、人不可能总考第一、他已经比大部分人都考的好了——这道理双玉都知道，韩云花怎么就不明白？
“还有，原来我一整晚睡不着觉你是知道的啊，”微生淮胸中情绪翻涌，再也不克制，“但你关心的只有成绩。”
说到这里，微生淮意识到这话有索要关心的意味了，他立刻沉默下来，又定定看了一眼韩云花，拎起书包转身开门而出。
“你给我回来，晚上忙死了你就让我一个人——”
玻璃门缓缓合上，阻断了韩云花尖刻的声音，门上挂着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响，空中有雪屑飘落。
“是不是因为你那个女同桌？”
“是不是因为你那个女同桌？”
“是不是因为你那个女同桌？”
韩云花的声音在微生淮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放，他机械地迈动双腿，内心深处某个见不得人的角落在小声对他说——
你就是被说中了，你就是恼羞成怒。
微生淮大步跑了起来，耳边呼啸的风声掩盖了一切。
第61章
傍晚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 北风呼啸着将路上行人全部赶走，枯黄的树叶在空中打转，最后飘荡着落到某家门口的水洼里。
出了长石街, 萧索更甚。
微生淮拎着书包漫无目的走在路上，兜里的电话响了半天他也不去接。
最后他脚步顿下，还是认命一样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不是韩云花——当然不是她，微生淮自嘲地笑, 他在期待什么。然而下一秒, 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却又让他不禁心中猛地一动。
仿佛心脏被一颗手攥住。
小双玉。
双玉是从陈心元那里知道微生淮他们会在放寒假第二天去堵黄纤纤绯闻男友叶成帷这件事的。
“去堵”的意思双玉心里明白，通俗来讲就是威胁，最后演变成打架是大概率的事情。
她闷闷地看着和陈心元的聊天记录界面, 可她不想让微生淮去跟人打架呀。
玻璃窗上映出她穿着居家服坐在床上的单薄的影子，外面的世界黑漆漆的，天越来越冷了。
但她好像，又没什么立场去干涉他的事情。
最终，双玉还是没忍住拨通了微生淮的电话，等待接通的“嘟”声响了足足有半分钟之久, 就在双玉心灰意冷认为对方应该不会接的时候, 那边传来了一声“喂”。
双玉猛地坐直身体, 攥紧手机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什么事？”微生淮又问，似乎是觉得信号不好，他又“喂”了一声。
“没, ”双玉谎话信口就来, “你，你是在外面吗？”
她觉得他好像很冷, 隔着电话就能想象到他衣服单薄被冷风吹的模样。
他今天白天也穿的很薄, 别的男生都穿羽绒服了, 可他还是薄薄的一件外套，双玉问他冷不冷，他让双玉不要多管闲事。
后来双玉心想她也不喜欢被陈曼丽翻来覆去问冷不冷热不热，也就不再多问。
“你有什么事吗？”他又问。
双玉觉得他好像很不耐烦，仿佛恨不得下一秒就挂断电话。
“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放假了嘛我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把借你的恋爱笔记还你本来今天想还给你的但是忘了真的抱歉其他也没什么我就先挂了——”
她用最快的语速将心里想到的借口讲给他听，然后开始等待微生淮说再见，一厢情愿关心别人不会有好结果的，双玉知道。
“双玉。”微生淮忽然就散漫地笑了。
双玉匆忙的话被他打断，有些不知所措地捏紧了床单，“怎么、怎么了？”
“外面下雪了。”他说。
双玉想都没想就赤着脚打开窗子跑到了阳台上。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像凭空撒下的细盐。
“真的诶，”冷风顺着领口灌进身体里她也浑然不觉，“今天雪下得好像很早。”
“是啊，往年都要到春节才落雪。”微生淮说话慢悠悠，似乎是在想些什么，他叫她的名字：“双玉。”
“嗯？”
“真希望寒假快点结束。”
他说。
直到挂了电话，双玉都没问出口堵人那回事。
双玉坐在暖气充足的卧室里打了个喷嚏，果然还是被冻到了啊，她抽出一张纸巾，心里却在想微生淮刚才那句话。
可是才刚放寒假呢，他为什么会希望寒假快点结束。
双玉想起中考那年的暑假，她考试发挥不好，没能考到预期的成绩，父母当然没有责怪她，可来来往往的亲朋却会开玩笑地说：“双玉以后可得更努力了呦，爸爸妈妈可都是高材生，你也肯定能考到最好的学校。”
那个暑假，她就希望假期快点结束。
双玉不想再听到父母的亲戚朋友这样的话，甚至也不想看到爸爸妈妈那安慰的眼神——他们只是表面上这样吧，心里肯定也在责怪自己考得差，双玉不止一次地想。
她身边的同学的父母没有一个不是严格要求自己孩子的成绩的，没道理就她的爸爸妈妈这样开明。
双玉一直在等他们发脾气，可在他们发脾气之前，双玉已经不止一次地惩罚了自己。
所以，双玉在想，微生淮难道是因为成绩退步被家里指责了吗？所以他才希望寒假快点结束。
想到这里，她点开与微生淮的聊天框慢吞吞打字：【虽然你这次期末成绩退步了，但你成绩一直那么厉害，下次肯定会考好的。】
忐忑按下发送，双玉自我认可似的点了点头，虽然微生淮比她考得好很多，可是和他自己比，他这次的确是考得不好。她这样安慰没问题的。
手机“叮”的一声，她立刻解锁屏幕去看。
微生淮：【比李京泽厉害？】
双玉一愣，思索片刻回复：【他这次考的比你好，但是之前的每一次考试你成绩都比他好，所以总的来说，你肯定比他厉害。】
对方回复了一串省略号过来。
双玉心中莫名忐忑，觉得自己刚才哪里说的不对，可是看来看去又找不到问题。
她细白的手指在键盘上打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反复纠结数十分钟，最后她垂下眼睫，自暴自弃地按下了发送。
微生淮推开便利店的门，暖气扑面而来，他在货架上选了海鲜味的杯面，视线停留在饮料架上，就在他准备伸手去拿无糖乌龙茶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叮”的一声响。
他手在空中停了片刻，摸出手机去看。
【不过在我心里，你一直最厉害。】
微生淮苍白的脸色微动，唇角轻轻往上勾了下，侧了侧身子，转而选了加糖乌龙。
跟黄赫他们约了寒假第二天在学校南门的早餐店门口见，微生淮到的时候，他们一帮人正靠在墙边说笑。
有几个男生抽烟，早上气温低，分不清他们吞吐的白雾是香烟还是冷气。
“淮哥来了。”黄赫看到微生淮，跟身边几个男生介绍，他们大都认识微生淮，几个人抬了抬下巴，就算是打招呼了。
“怎么说？”男生中一个黄毛掐了烟随手扔到地上，“那小子敢惹赫哥的妹妹，咱们可得让他吃点苦头。”
“我打听了，他们说叶成帷不上课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从秀海路走，好像是去补课，咱们就去补习机构那边堵他。”黄赫说着，愤愤地搓了搓手，“到时候咱们先礼后兵，要是他敢缠着纤纤，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沿着秀海路往叶成帷补课机构的方向走，看起来气势上也挺唬人。
说到底黄赫也没打算动手，只要那小子态度好，他不会怎么为难他——否则纤纤那边他也没法交代了。
那边上有个小商圈，一楼有个咖啡店，几人在店里没等多久，果然叶成帷背着书包走了过来。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出门，黄赫便注意到了，还有个女生跟在叶成帷身后，不是自己的亲妹妹黄纤纤又是谁。
一群人就站在小广场上硕大的兔子灯背后，盯着黄纤纤那边的方向。
他们两个好像在说些什么，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眼看着他们在快越过咖啡店的时候，黄纤纤主动伸手拉了叶成帷的衣袖，两人也停住了脚步。
黄纤纤抬头看着叶成帷，只见他摇了摇头，黄纤纤捂住眼睛哭了起来，下一秒松开了他转身跑开了。
叶成帷在原地愣了一下，最终也没去追黄纤纤，反而继续往补课班的方向走去。
黄赫再也忍不住了，“腾”的一下站起来跑了出去拦在叶成帷面前，“站住！”
一群男生就这么呼呼啦啦将叶成帷围住了，饶是他性子沉静，这一刻脸上也忍不住显现了震惊和不解。
“你他妈是不是个男人！”黄赫上来就炸了，“你没看到我妹妹哭了吗，这都不去哄？”
说完又想起自己这趟来的目的，“呸呸”了两声之后又说，“也用不着你哄，我不管你以前跟纤纤什么关系，总之以后你自行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还小，你别他妈来招惹她！”
叶成帷眉头的发丝被风吹动，他满脸都写着两个字：你谁？
“黄赫你跟他废什么话，他都把纤纤惹哭了，先揍他一顿再说！”黄毛这么一说，好几个男生附和。
吵嚷间，眼看就要动手了。
“等一下！”
在一群男生围着叶成帷不停歇的骂声中，这细细柔柔的女声反而格外扎眼，所有人都楞了一下，去看不远处站着的那个穿得粉团儿似的小姑娘。
她今天穿得格外乖巧，还戴着一顶雪白的帽子，帽顶有个毛茸茸的球，风一吹，细白的绒毛微微动着。
双玉脸一下就红了，她尝试不去看其他人，小步向微生淮跑过去。
人群甚至不自觉给她让出了一条通往微生淮的路，在所有人惊愕的视线中，双玉把手里的双截棍塞到微生淮手里，脸通红的憋出一句话。
“保护好自己，别再受伤了！”
说完，她径直跑进了咖啡店，坐到靠窗的长桌边掏出书包里的寒假作业旁若无人的写了起来。
——就仿佛这群人没法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到她似的。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就干瘪了下来，北风戚戚然扫过地上的法桐叶，像无声的嘲笑。
片刻的寂静之后，人群爆发出哄笑声。
“这谁啊？”
“是啊淮哥，给你递双截棍啥意思？是怕你受伤来送武.器来了？”
“我们怎么不知道你会用双截棍？”
微生淮眼皮突突地跳着，手里的双截棍上还带着小姑娘掌心的余温，他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说让他小心点，别再受伤——他什么时候受伤过。
哦，她见过他受伤的样子，开学那次。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你们也看到了，黄纤纤哭着离开了，但我并没有招惹她，”被人群围着的叶成帷显然没那么多耐心，“不管以前怎样，以后我跟她没任何关系。”
“我补习班要上课了，”叶成帷面不改色地往前走，“你们人多，再闹下去我只能报警。”
黄赫回了回神，看着叶成帷离去的背影，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是男人就说话算话！”
叶成帷这句话说的没错，不管以前怎样，只要以前他别缠着自己妹妹，他就懒得计较别的了。
这个闹剧就算是到此为止了，黄赫的目的以一种他料想不到达到，他带来的那几个兄弟也三三两两散去了。
临走，有个男生还不忘看着双玉的方向调侃微生淮：“淮哥，这妹子谁啊？”
“滚。”微生淮没好脸色，“别多管闲事。”
“行行行，我们不多嘴。”几个男生也不生气，嘻嘻哈哈地离开。
就剩下黄赫和微生淮还站在原地。
“微生淮，我去找我妹了啊，”黄赫拍了拍微生淮肩膀，“双玉可交给你了。”
微生淮甩开黄赫的手，“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咖啡店里音乐声大，深情的女声将微生淮的心一下就唱软了，他在门口站了片刻，目光望着双玉的背影，没理会店员热情的“欢迎光临”。
她明知道他走进来了，微生淮鼻子轻哼了一声。
他将双截棍放到她面前，桌上是她点的抹茶拿铁和可颂，拿铁还有半杯，小小的牛角包尖尖处已经被她咬了一口。
“你们怎么，没有，没有......”双玉缓缓转过身抬眸看着她，白净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认真的煞有其事。
“没有打架？”微生淮替她补充。
她重重点了点头。
“谁跟你说我们要打架的？”他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
双玉沉默了。
“作业写完了吗？”微生淮问她。
“没、写完了......”她撒谎都不会，话也前言不搭后语，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其实，其实也没在写作业。”
微生淮笑了，“既然没写作业，跟我去个地方。”
他甚至都没征求她的意见，事实上双玉也没有任何意见，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着微生淮上了出租车。
坐上车她又想起了什么，“去哪里呀，其实不用打车的，我也可以乘，地铁。”
“放心吧，打车的钱我还是有的。”微生淮看着窗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用不着帮我省。”
他今天依旧穿得单薄，瘦削的下颌也显得格外清冷，双玉看着他额前微动的发丝，快速揣测着他的情绪。
“我不是那个意思，”双玉急着解释，语速都快了很多，“我是说，我是说，我晕车。”
“傻瓜。”微生淮声音极低地笑了一下，“还有一段路，你要累可以闭上眼休息一下。”
路上双玉没有睡觉，而是尽量简单地跟微生淮说了刚才她听到的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