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眼隐没在黑暗中，下颌线勾勒出好看的曲线，单手插在口袋中，肩膀就那么随意靠在树干上。
双玉没多想，朝他跑了过去。
在遇到微生淮之前，双玉一心只想去除了江水之外的任何城市，她想逃离江水，逃离父母的掌控。
可那也只是一种极为模糊的渴望，她早就在心里给自己留下了退路，就和曾经不得不放弃住校一样，假如父母坚定，她也会放弃自己这些。
双玉有自己的倔强，但这不意味着她会迈出主动改变的那一步。
是微生淮让她知道，自己其实可以坚定做某件事。
耳边有风声，她的眼里只有他。
微生淮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深深吻住了她。
天边月弯弯，比双玉柳眉还淡。
两人刚刚都奔跑过，呼吸一样急促，可他们都很不顾一切，好像要将毕生的热情倾注在对方身上。
双玉身体很轻，微生淮几乎不费力就将她抱了起来，她闭着眼睛，笨拙又主动回应他。
她的唇被他轻轻吻着，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被濡湿、被他小心翼翼极为疼惜的呵护。
微生淮觉得血液都在沸腾，可又出奇地冷静。
直到感觉到唇角有水痕。
双玉在流眼泪，她睫毛上还带着水珠，轻轻颤抖着，像春夜被雨打湿的柔嫩的草。
微生淮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挖走了，他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双玉，小心吻上她的眼睛。
“微生淮，我们不用分开了。”
双玉的声音带着哭腔，情绪不再被辖制，直到现在她才让眼泪失控。
得知两人将要错过的时候她没流眼泪，在江北爬山的时候她也没流眼泪，在高铁站分别的时候她很想哭的，但也忍住了。
双玉知道微生淮也不希望她流眼泪，因为明知结局无法改变还去哭是徒劳又无意义的事情。
但现在，她再也忍不住。
一个人的一生中，能有几次机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双玉知道，她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我知道。”微生淮声音很轻，在她耳边说。
“我们可以一起留在江水。”
“我知道。”
“虽然我一直想要去外地读书，可是，可是还是好开心。”
“我知道。”
微生淮一遍一遍地说“我知道”，一遍又一遍吻上双玉的额头。
树影轻轻晃，夏夜的风从未如此温柔过。
微生淮仰头看着黑暗深邃的天空，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
*
陈曼丽和双刚仍旧不相信双玉就这样坦然接受了被改志愿的事实，他们千方百计和双玉交谈、试探，仍旧没看到他们预期的反应。
双玉不是个脾气暴躁的人，相反，她很温柔乖巧，可是温柔乖巧并不代表没有脾气，这一点陈曼丽最清楚。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骨子里就是个倔强的人，虽然她可以改变双玉的某些做法，但这并不代表双玉是情愿且服气的。
双玉有自己的方式。
她的不情愿表现在很多地方，比如话越来越少，比如把自己关在房间，说是写作业。
可这次和从前还是不太一样。
双玉没有长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声对抗，她很正常，和从前一样，可以说没有任何改变，他们问起她也只是说没什么，正常到陈曼丽都觉得反常。
看着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出门的女儿，陈曼丽甚至在想，她宁愿女儿跟她发一顿脾气，这样至少她也放心了。
“妈妈，今天晚上我们同学们一起吃饭，可能会回来的晚一点，到时候我给您发消息。”
“好。”陈曼丽皱着眉靠在沙发上，看着女儿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老公，”确认双玉已经离开之后，陈曼丽忧心忡忡说，“你说这次我们会不会真的做的太过了。”
“但这件事我不后悔。”双刚放下手中的保温杯，仔细想了想，“曼丽，抛开别的，你就真的放心女儿跟那个小子一起到江北读书？那小子人品怎么样你我可都不知道，等他们一起到了别的城市，我们可就鞭长莫及了。要是真等到女儿吃了什么亏，那可就来不及了。”
陈曼丽又叹了口气，算是默认，她忽然想起什么，又说：“那你不觉得，女儿现在出去的频率有点高吗？我们就这么堵，也未必就能让他们不再联系。”
双刚沉默片刻，“那你抽空再跟小玉聊聊，不过我问过了，江北那边开学早，等一开学，那男生一走，估计他们联系就要淡了。他们年龄小，很多事情哪有那么真。”
陈曼丽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说出口。
*
“哈哈哈哈这可能就是缘分吧，谁能想到你俩这阴差阳错的，到最后竟然还是考到了一个学校，不过双玉你爸妈也真是的，改志愿这种事情居然都做得出来。”陈心元捧着酸梅汁大笑。
黄赫：“那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双玉爸妈改志愿，他俩不就要异地了。”
转眼间暑假就要结束了，大家马上也要各奔东西，这顿饭也算是同学们最后聚一次，大家聊着聊着情绪上来，酒都没少喝。
就连陈心元一上头，都抱着啤酒瓶子一口气灌了半瓶。
他们定的包厢在二楼窗边，隔着玻璃便能看到下面夜市的车水马龙，这条街是晴海中学附近最热闹的小吃街，这个点正是客流量顶峰，外面喇叭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包厢里面吵吵闹闹，气氛几乎到了白热化状态。
有两个男生喜欢同一个女生，结果刚毕业那女生就和隔壁班一个爱打篮球的男生官宣了，这两个人瞬间从情敌变成了难兄难弟，一晚上抱着头就是喝酒，已经吐了好几次还不听劝。
连黄赫都跟着这俩人掺和，喝的面红耳赤。
陈心元说了他好几次，他仍一瓶又一瓶的开酒，气的陈心元拉着双玉去了好几次洗手间。
“黄赫，出来下。”微生淮在双玉耳边说了句话，站起身拽了拽黄赫卫衣的帽子。
“什么事儿啊？”黄赫说话都含糊不清，但还是晃晃悠悠跟着微生淮出了包厢门。
两人坐在店铺后门的台阶上，热风吹过来，黄赫胃里一阵恶心，跑到路对面吐了半天才缓过来点。
“你发什么疯？”微生淮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后门这里安静，几乎没什么路人，微生淮这句声音不大的话存在感格外强。
“我哪里发疯了？”黄赫头晕，眼皮直跳，“不就喝几瓶酒，林哥他俩失恋，我就陪他们喝点啊，别跟我说你也要像陈心元那样罗里吧嗦。”
微生淮盯着黄赫那张又红又涨的脸看了会，声音冷淡问他：“你跟陈心元怎么回事？”
“什么我跟陈心元？”黄赫迷迷糊糊笑，“我跟她不挺好的，她想开美甲店，还是我出的钱，我对她够好了吧。”
“别他妈跟我装傻。”微生淮转过头，不知道看向哪里，“朱雪珑怎么回事。”
黄赫忽然间就清醒了，眼神也不再混沌。
风明明是暖的，黄赫背上却出了一层冷汗。
他收起脸上的嘻嘻哈哈，沉默了半天才问：“双玉跟你说的？”
“用不着双玉说。”微生淮说，“就你这点事，外面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黄赫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打火机点了半天没点着，索性把烟扔到了一边。
“微生淮，我要说她们两个我都喜欢你信吗？”
第83章
月影憧憧, 照得地上的树影格外有几分鬼魅的气息。
微生淮看着黄赫那张通红的脸，微怔片刻，问他：“黄赫, 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特渣。”黄赫低下头，扯了扯嘴角，“但你要问，我也不瞒你, 微生淮, 你可以说我不是人，但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要是喝醉了就去醒酒。”微生淮声音很淡，“我没空跟你折腾。”
“我没醉, 也没开玩笑。”黄赫看了一眼微生淮，认命似的随手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头发，低声像是自言自语，但话却是对微生淮说的。
“陈心元咱们三个从小就一起玩，她什么性格你最清楚。”黄赫胳膊撑在膝盖上，看着台阶上的水泥, “她这个人, 活泼、外向, 骄纵又善良，长得挺不错，但跟温柔不搭边。”
“咱们三个从小玩过家家开始, 我就是她的跟班, 说实话这跟班我当的心甘情愿，有时候我甚至觉得, 只要能把她哄开心了, 干什么我都愿意。”
到底还是喝了酒, 黄赫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你还记得吗，有一回咱们三个在公园捣蛋，摘柚子玩，陈心元爬树膝盖擦破，我看着她哭，那是真心疼，恨不得从树上掉下来的人是我。”
“说重点。”微生淮蹙眉，有些不耐烦。
“重点就是，陈心元这人她有时候根本就不像个女生你知道吧，她说起黄段子比我还顺溜，哪有女生是她这样的啊？”
“女生怎么就不能这样？”
某一刻，微生淮忽然觉得，自己跟眼前的黄赫像不认识一样。
“微生淮你没资格这么说我，不然你怎么不去喜欢陈心元，而是对双玉这种温柔的软妹子挪不开眼。说实话我早就知道你看上人双玉了，就是你嘴巴严，我们也懒得挑明而已。”
“双玉她什么样我都喜欢。”微生淮眼眸中有说不清的情绪，格外沉重，“黄赫你别他妈拿我说事。”
“行行行，那我就是喜欢朱雪珑这种温柔款的，她跟我撒娇我就是受不了，”黄赫破罐子破摔，“你听说的那些都是真的，而且你们都不知道的是，朱雪珑她家条件不好，她妈欠的债我也都帮着还了，我知道你们要说我大冤种，但我愿意，怎么着吧？”
黄赫情绪激动，说话也格外冲，可微生淮听了他这话，反应却不大，只问他：“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黄赫一下泄了气，“陈心元生气，那我就不跟朱雪珑联系了呗。其实早断早干净，朱雪珑她那个妈胃口越来越大，简直跟卖女儿似的，连朱雪珑跟我过夜都不管。”
微生淮看向黄赫，眼眸深的像一汪潭水，上面笼罩着浓重的雾气，看不见底。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是，我是跟朱雪珑睡过，而且陈心元她也知道。”黄赫摊手，“行了，我俩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这事是我做的不地道，陈心元那儿，我会补偿她的。”
微生淮站起身，垂眼看向黄赫，少顷，他冷笑一声：“你拿什么补偿？”
陈心元、黄赫跟微生淮打小就玩在一起，微生淮是真见不得他们两个这样。
他们这个圈子是不干净，这点微生淮比谁都清楚。
但他们两个不一样，微生淮一直觉得，至少他们两个是不一样的。
那些比阳光还干净的时光，或许早已一去不返。
“微生淮我他妈求你能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了吗？”黄赫捂住脑袋，自暴自弃，“真的，你这眼神就跟看一条狗没什么分别。这事儿我做的是不地道，但跟你没什么关系吧？你要是觉得我脏了你的眼睛，那我现在滚，行吧？”
说着，黄赫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他眼皮有些浮肿，有气无力看了微生淮一眼，转身就走。
他走到了黑暗中，然后转了个弯，进了巷子。
微生淮看着黄赫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再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双玉的电话铃声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对、对不起，”双玉指了指身后，“我，就是看你出去好久......也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的。”
她很抱歉的垂下眼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原本看到微生淮和黄赫在这里聊天，双玉打算立刻离开的。但听到微生淮说她的名字，就忍不住站在原地继续听了下去。
她听到微生淮说，双玉什么样他都喜欢。
微生淮抬手拢了一把头发，转身走到双玉身旁，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灯光，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缓缓将她拥到怀里。
“没事。”微生淮手指抚摸双玉柔软的发，“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却格外温柔。
“其实也没事，”双玉抬眸，手轻轻抬起环上微生淮的腰，“他们那边说要散了，我就来问问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陪我出去走走，好吗？”微生淮问她。
小吃街背后的小巷很寂静，两人走了一路也没遇到几个人。
从人工河面上吹过来的风带着湿气特有的凉爽，双玉觉得身上也舒服很多，紧绷的情绪也随之松缓下来。
微生淮一直沉默着，双玉也在想方才和陈心元的聊天。
其实，陈心元和黄赫之间的尴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是没人挑明，双玉担心她，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双玉问陈心元，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坚持。
陈心元只是呵呵一笑，趴在她耳边，气息带着酒气：“我啊，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可能我还是在等一个契机吧，我想看看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双玉蹙眉，一脸担忧看着陈心元，听她继续说：“我跟黄赫肯定要分的，双玉我也不瞒你，黄赫跟朱雪珑睡过了，就在学校附近的那家酒店，都这样了我还不分那肯定是脑子有问题。”
“但是吧，不是现在。”陈心元脸颊一片酡红，眼神也格外迷离，“我跟他从小就认识了，我总觉得，我跟他不应该这样结束。”
“微生淮，”双玉低着头，一下一下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你说，两个人都那么难受了，为什么不分开。”
其实双玉知道微生淮心里一定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波澜不惊，他肯定也不想看黄赫和陈心元变成现在这样。
可双玉也知道，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那都是他们的选择，无论是微生淮还是她，都无权评价干涉。
可她就是接受不了，那可是黄赫和陈心元。
微生淮握着双玉的手紧了紧，他知道双玉是在说陈心元跟黄赫。
“可能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做好准备。”他声音很沉。
双玉抬头看向微生淮。
分手，还需要做好准备吗？
转过一个街角，两人走到了一个KTV附近，门口蹲着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其中有一个人双玉也脸熟，他们应该也是晴海中学的。
那几个人大概也是在聚会，都喝多了，有两个男生正趴在花坛边上吐得昏天黑地，边吐还边唱着什么“青春永不散场”。
青春当然永不散场，学校也永远会有一茬一茬的新人进来，可具体到某一个人身上，青春是注定要散场的。
双玉忽然明白，即便她心里还没真正接受，可是她的高中是真的结束了。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日子了。
